第七卷 亂幕遲遲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講個屁的規矩
隨著那句「來」，承載著地缺老婦的龍舟猛的一沉，龍頭下墜屁股向天，險險傾覆。
「你敢！」七大長老紛紛斷喝，搶步上前。
道院不準打群架，道盟也不例外。幾大尊者只好緊盯著道盟的修士、尤其天殘與玄靈子二人，虎視眈眈；對應的，天殘老叟、玄靈子不能出手，望著童子那彷彿能把天空翻過來的手掌，神情複雜。
天殘不知道這些情況，因此覺得意外，同時有些擔心。
原狀是不可能恢復的，因為它在下沉。隨著童子一掌持續按壓，任憑那些舵主如何努力，主陣修士如何壓榨法陣力量，都不能阻止龍舟沉向地面。
「吼！」
「有老夫在，道院翻不了天。」
這是當初建造時候特意加上的效果，為的是萬一遇到那樣極端的清形時、以吼聲激發斗者氣勢；然而此時此刻，龍舟怒吼低沉但不雄壯，憤怒卻無慷慨，聽上去不像是吼，而更像是呻吟。
「擂天鼓！」
只要沒有人突破化神，他就是第一。
去年對十三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童子信心十足，因為他知道，當世之修、或連那些前輩化神都算在內，沒有人能與他比較修為。
「老身不會敗！」
雙重天壓，龐大龍舟好不容易恢復平衡的身體再度傾斜，龍頭朝下擺出入水姿態，看著卻像是撞牆。老婦頭頂半尺處，明明應該空無一物的那片空間火光迸射，噼啪連爆聲若雷鳴，人們似乎能夠感受到，凝實如煌煌大柱的狂風倒灌而下，將老婦所余不多的白髮生生碾進頭皮，恨不得按爆她的頭。
嚴格來說，這已經算變相幫助老
「二聲鼓！」
龍舟依然下沉，緩慢、堅決地向著之前一直抗拒的大地靠攏。
風就是風，風吹草動樹枝搖擺，無論是吹還是砸，總歸會有風過留痕的感覺。童子一掌按壓狂風，老婦衣衫瞬間變得堅硬如鐵，山嶽般沉重。
普通修士避不開與之鬥力，老婦能，但她開始沒想著避開，現在身在牢中，想避也做不到。
童子再發一聲喝，左手成拳重重夯擊，血花瞬放。
下面的修士不明究竟，因此無從理解，明白究竟的人同樣無從理解，內心疑惑並覺得茫然。
最遠的那聲怒吼最先抵達，因為他與流光一道，射破千重山。
看到這裏人們意識到，並非老婦不想反攻，而是壓力太大沒有餘力；她依仗的是某種看不見的神通，全身一切都集中在頭頂……那會是什麼呢？
一掌令老婦形容狼狽，童子臉上看不出絲毫得意放鬆的神情，翻左手曲臂扣壓右掌，再加一隻手。
翻掌倒扣，送出去的是風；風聚而不散，凝而不實，不吹，是砸。
天地二老與童子不一樣，他們的資質更好，悟性更高，因有了實質性突破，才會自認無敵于天下。
「童兄，罷手吧。」
龍舟堪堪抵達地面，驕傲的龍唇快要啃到第一口泥，但……終究是停住了。
這一幕，這一切，只因壓住船頭的那隻手。
蓬的一聲輕響，頭頂髮髻憑空散落，滿頭白髮根根倒掛，如千萬根指向地面的針。未等老婦來得及驚訝
數十名道盟舵主紛紛變色，不顧一切各施其術，龍舟法陣爆炸強光，共同維持船身平衡。如此一番努力后，寬若城池的龍舟再度凝穩，抬頭落尾逐漸恢復。
如此難堪醜陋的一幕，看到的人們絲毫沒有滑稽可笑的感覺，望著老婦艱難伸手的，耳邊似能聽到骨骼不堪負荷的呻吟，與猛獸無法脫困的暴怒與羞狂。
視線中，童子一掌拍向頭頂，佝腰老婦初始不屑，如天殘面對雷霆時一樣不為所動，然而下一刻，她臉上的神情陡然轉厲，仰首發出一聲狂嘯。
無人可以看到，雷尊神情比剛才愈發冷漠，眼地那絲悲哀悲涼的意味慢慢變淡，直至完全消失。
很少有人知道，道院各位長老中，童子資質從來都算不上優秀，甚至說不上好；他的悟性也不算好，心機謀算更屬平常，其身上值得稱道的有兩條，一是固執，再就是清醒。
童子不知道，他的方式與十三郎如出一轍，區別在於對手不同，再有童子孤身一人，十三郎號令千百群魔。比較可惜的是，去年童子並未與十三郎深談，沒能獲知秋獵中群魔酣斗冥君的情形。否則的話，今天這場「越階之戰」可能是另外一番模樣。
他們慢了，不比天殘慢，但比那道天外飛矢慢，比遠方傳來的聲聲斷喝慢，慢得多。
在場所有人，連天地二老都算在內，沒有人見過這樣的手，從未聽說過有人能做到這樣的事；人們仰望著
童子厲嘯當空，眼耳鼻唇均流出鮮血，再次高高舉起左拳。
「撐住啊！」不知多少人在心裏狂叫，有些為了老婦鼓勁，有些為童子喝彩。
「佛祖慈悲，上境對下境，還要暗施手段，天殘地缺，你們壞了規矩。」
比如天殘，他是最覺得不可思議的那個人，明明自己已經跨過那道坎，明明地缺比自己的領悟更深一重，明明此前已經過驗證，玄機子無從抗拒，雷尊道法無功，如今怎麼變成這樣？
「嗬！」
向石像錘像大棍，直接砸向頭頂。
「翻天！」
「殺！」
……
「三聲鼓！」
一拳砸低老婦的頭，二拳砸爛自己的掌，半空一團殷紅四射，下方老婦本聲慘嚎，跪下一條膝。
「兩隻老雜碎，和他們講個屁的規矩。」
都認為自己是第一，碰撞起來便無退路。然而對童子而言，對手如何並無實質差別，無論與誰作戰，他的方式始終如一。
開弓沒有回頭箭，今天這一戰如果敗了……不能敗！
一生專註于修行，童子沒能摸到下個門檻的邊，或許可以這樣說，他從來就沒有把心思放在那上面，自始至終專註于修為。他很早就將修行的目標做了調整，改修能夠增加壽元，但無助於、甚至可能阻礙破境的功法；因此他活得足夠長，比任何活著的人都長；他用這種方式換來無盡法力，以之稱雄天下。
稀疏白髮，滿臉鮮血，老婦面孔猙獰，怒吼聲中竭力騰出一隻手，伸出一根手指點向虛空，點向頭頂那座連綿無盡的山風，或者叫山
天殘老叟終於忍不住開口，緩緩說道：「切磋技藝不要傷了和氣，這場打和，由老夫領教……」
童子左手握拳，高高舉起，重重砸向右手。
以力欺人！
微佝的身形彎得更低，雙腿似有些顫抖，老婦憤怒中抬起頭，昏澀雙眼爆射精芒，枯乾瘦老的面容扭成一撮，看著有些可憐。
周圍人不知道，童子自己也不知道，他也根本不理。老婦伸手欲點當空的那一瞬，天上童子立即有了一股危機臨頭的感覺，隨即開聲斷喝。
最最奇妙的是，煌柱之風攻襲浩蕩，遇到的情形與剛才那道雷霆一樣，每前進一寸都會消解不少，威力或不足全盛時的一半；越是靠近老婦本體，這種消解的速度便越快、程度也越深。換句話說，假如不是童子如大海般深厚的修為做支撐，即便風柱再狂暴一倍，也奈何不了她。
「靈魔象徵不下萬年，本宮第一次知道，道盟中人這般無恥。」
這是他的弱點，也是優勢，因為他很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長與短，坦然接受。
「外域征戰萬年，老夫今日才明白，明明妖靈大陸實力偏弱，因何能夠自安。」
年前，傳功崖岸邊，童子隔著數百米一掌，居高位虛托小不點身體；螺螄美人以空間之術與之對抗，得三生聖女以祝尤神術相助，旁邊還有十三郎融入生死意境，且喝出一聲定字決。這麼多奇妙手段疊加累計，童子天時、地利、人和全無，結果也不過平分秋色。如今，天時地利人和全站在童子這一邊，且身上承載著
船尚且如此，正面承受那一掌的人如何？
……
老婦仍沒有施法反擊的意思，她的身體半曲成弓，雙手扶膝略昂著頭，滿臉皺褶被吹平堆在脖頸位置，醜陋而且臃腫。她的神色慘白，雙眼血紅，額頭青筋崩起直至開裂，有些粘稠的鮮血順風蔓延，塗在臉上看著有些凄慘，有點臟。
「百年沙場，道盟眾人一無是處，老身今日才知道，原因何在。」
問題在於，似這樣泄洪一樣使用，童子雖有無上修為，又能支撐多久？
「不可！」天殘忽然意識到什麼，匆忙揮掌。
隨著雙方角力加大，隨著陣法被激發到最強，龍舟發出憤怒低鳴，好似真的有一條巨龍咆哮嘶吼。
易地而處，化神修士、哪怕是後期處在老婦的位置，恐也早就被碾成肉泥。其身體周圍不知存在了什麼，似牆非牆似膜又不是膜，給人的感覺就像有一重空間隔層，明明隨時可能被，偏偏差上一線。
好似一場流星雨，片刻之間，老婦所余不多、精心養護的銀髮脫去小半，有些地方竟能看到頭皮。
沒有技巧玄奧，不講道法神奇，童子的戰鬥簡單到乏味，最終歸結為四個字。
這不是追責，而是赤裸裸的生死搏殺。
天上，童子再不是童子模樣，時光就像被手撥動的鍾，在其臉上飛速流逝，轉瞬之間，他有童子變成少年，再變成青年、壯年、中年，即將變成老年，或許比天地二老還要老。
吼聲落，鼓聲響，一拳砸下，老婦剛剛抬起半尺的身軀猛地一頓，在度低頭。龍舟之上人人變色，數十名舵主竭盡全力，仍不能阻止龍舟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