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天子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 人逢當面不相識
十三郎相信她能做到，必須做到。
十三郎說道：「理論上，需要推倒重來。」
「閉嘴！」完全出自本能，阿玉姐心裏厭憎、甚至痛恨靈機，叱后才發現自己的表現大意往常，連忙賠罪。
阿玉姐仔細想了想，肯定說道：「我不記得有這樣的經歷。」
「叮噹是我的妻子，過去一直管我叫哥哥。」
這版腹誹，那邊阿玉姐沉默良久，忽慢慢跪起身子，再拜一次說道：「請仙長明示原委。」
十三郎微楞，隨後應道：「是。」
聽到如此冰冷的話，阿玉姐目瞪口呆。如今的她心思純粹，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來那是什麼樣的人，世間怎麼可能有那樣的魔頭，尤其還發生在自己身上。
阿玉姐說道：「難道不能清除誘因，維持原狀？」
言出，人倒，阿玉姐頹然倒地，臉上再無一絲血色。
阿玉姐越發驚恐，遲疑說道：「上動天心，重演大局。仙長這樣講，難道是在說天出，出……」
十三郎說道：「那時你心裏只有叮噹，為了她，你可以毫不猶豫殺滅天下生靈，包括自己。」
第三次沉默，阿玉姐低頭沉吟良久，神情步步走向堅決。
……
疑惑之後猛然尖叫，阿玉姐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突然抓住十三郎的手急問道：「你怎麼知道叮噹，她怎樣了？有沒有被這場災難影響，有沒有……」
講到這裏十三郎停下來，望著阿玉姐說道：「你可知道，原來的你並不是現在這樣？」
「誰都可能出錯。你，我，天，莫不如是。」
沉吟少許
「結果很明顯，縱然是雙生兒，哪怕後天完全一致，其諸般性情仍有區別，不可能完全一樣。」
十三郎輕嘆一口氣，說道：「可還記得叮噹？」
腦子裡轉著念頭，靈機不知不覺有些感慨，感慨之餘發現自己最近變得多愁善感起來，趕緊收心。
「責罰什麼，罵的好。」
話里包含意思很多，阿玉姐不是很在意這件事，又問道：「仙長意思，我被天道改變成現在這樣？」
阿玉姐聽不懂這句話，再問道：「那時我什麼樣？」
問題關鍵在於，此時靈機知道阿玉為十三郎必救之人，此行本意是將她帶走、慢慢嘗試恢復其記憶；如今因那一跪演變成這樣，十三郎自己挑戰天道不算，還把自己的女人拉上，一點都沒有大男人風采。
「人性為人之固有本性，無窮之數，只可形容列舉，無法定論。」
「不是不好，但你愛護的方式錯了。」
「自助方可得天助。」十三郎回答道。
「人性複雜無可名狀，所以無窮；具體表現出來的卻不是這樣。觀賢者只見其賢不見其缺，善者只見其善而不見其惡，卑鄙小人也有公義，道德君子也有醜陋一面，大千世界億萬萬人，無人可例外，莫不如是。」
「那會是誰？」阿玉姐急忙追問。
「比如善惡，美醜，公私，大小，親仇，喜厭等，這些看上去完全相發的東西都是人性的一部分，誰都有，而且不能缺。」
安慰之後語氣折轉，十三郎繼續
「縱然身具慧根，此舉風險依舊太大……這傢伙的心比石頭還硬。」
阿玉姐再問道：「那夜我夢遇仙人，是不是你？」
心沉落，笑容僵硬在臉上，以極慢速度變成苦笑，十三郎用了好一會兒才把心情整理好，蹲坐，直面，凝視著那張淚雨婆娑的臉，道出心中所想。
阿玉姐苦澀說道：「這個寨子就是瘡，需要捨棄。」
「和你在一起？仙長難道就是叮噹一直等候的兄長！」
「天若出錯，世間豈不是要……」阿玉姐聲音顫抖，神色越發驚恐絕望。
「妾身失言，請仙長責罰。」
「所謂守性，就是通過指引教化，通過自身堅守重拾本心，重建綱常，重塑三觀大道，戰而勝之，熬過這段時間心魔。」
十三郎沉默下來，片刻后重新開口，幽幽說道：「不要緊，慢慢來。」
前一瞬還在遠端，下一刻貼面相望，對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孔，阿玉姐並未流露出多少驚恐，痴獃呆站著好一會兒，眼神慢慢發亮。
「這本來就是滅世之災。」
沉思中，十三郎靜靜望著她，沒說話。
「天有大力，且有前車之鑒……這個你不用管。天道曾遇致命威脅，思前想後，它將人性中的一部分視為根源，以自身意志降臨鎮壓，使其不得顯露。當下誘因導致失衡，人性崩潰、被壓制的那部分變成火山洪水，勢無可阻。」
「以身飼虎」，「割肉喂鷹」，簡短講完
「不過，這兩個故事還有下文。」
十三郎再度點頭，灼灼目光望著阿玉姐的臉，試圖找到一些可拿來當成安慰的跡象。
……
傷心可以致死，凡人如此，連修士也不例外；此前阿玉姐已被這場災難折磨的神思憔悴，如今聽到更加絕望的消息，或有可能直接喪命。正因為如此，當十三郎做出「冒犯」舉動，她沒有絲毫反抗的意思，宛如行屍走肉。
「能救他們的不是我。」
良久，阿玉姐抬起頭說道：「自救總需知道方向。災厄無形、無源、無由，凡人無力分察，請仙長指點。」
阿玉姐聽得很仔細，很認真，聽后神情略顯迷惑，試探說道：「仙長拿我與救世高僧相提並論，如何使得。」
阿玉姐沒聽出內里的意思，或者聽出但不相信，接著之前的話問道：「仙長所講以前，是前世？」
「這樣不好？」
阿玉姐問道：「那該怎麼辦？」
「當前情形就是這樣，危機來臨，人心崩潰，此前被壓制積累的那一面徹底爆發，導致人人相鬥個個為私，最終必然癲狂嗜血，與走獸無異——甚連走獸都不如。」
「叮噹忘了一些事。」
十三郎感覺有些不妙，仍微笑回答道：「是我。」
阿玉姐惶然說道：「若是天災，如何挽回？」
接下來的事情誰都沒有預料到，阿玉姐撲通一聲跪倒，叩頭泣拜。
自助方可得天助，意思很好理解，聽了這句話，阿玉姐沉默下來，眉眼透出思量
……
「很簡單的道理，沒有黑便沒有白，沒有私心，何來公義？都是善，哪裡來的惡？假如人人相敬如賓，什麼叫善，什麼叫禮，什麼叫做人倫？」
送出氣息幫阿玉姐維持心脈，十三郎沒有做更多的事，任憑她自己思量。
十三郎淡淡說道：「鷹的做法更直接，它再也不去抓鴿子，飢餓便飛到和尚哪裡，找他要肉吃。」
十三郎眼裡閃過痛色，伸出手、放在阿玉姐的頭頂，送出一縷和緩氣息。
指指自己的頭，再指指阿玉姐，十三郎說道：「和你一樣。」
旁邊，靈機被黑袍籠罩全身，心裏發出一聲嘆息，知道十三郎終究還是想試一試救世，但不是自己出面，而是借眼前這個阿玉之手。若成功，阿玉便是以凡胎悟天道，將來與外界本體融合，天大機緣；反之若失敗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半響，阿玉姐突然問道：「你是修道之人？」
十三郎沒有隱瞞的意思，緩緩說道：「天創造這個世界，但它做錯了事，使得此界人性不全；如今碰到誘因催發惡果，一發不可收拾。」
冷不丁一句話，正在細聽默記的阿玉姐為之愕然，迷茫不知其所指。
十三郎留意到了這點，內心微動，微喜，微微振奮。
旁邊靈機也在聽，此刻忽嘎的一聲怪笑，開口說道：「禿驢愚蠢而且虛偽，算什麼高僧，與其相提並論又有什麼好。」
「請仙長明示。」
十三郎說道：「天人交戰，斗的是心而不是力，人能守性如一，便可上動天心，重演大局。」
「天怎
雖只片刻冷厲，仍可看出當年三分風采，十三郎感覺很欣慰，哪管靈機面子如何。
「何謂人性，如何守一，請仙長教我。」
「呃……」阿玉姐表情不知為何有些失落，神色黯然。
十三郎給予默認。
「為什麼？」
天人交戰從這一刻開始，阿玉姐需要自己走出來。
過了一會兒，她問道：「我曾經修道？」
「求仙長慈悲，救救這座寨子里的人。」
「明示……」
「將兩個剛剛出生的嬰兒放進一模一樣的環境，長大后怎樣？」
「叮噹和我在一起，你擔憂的那些都沒有發生，放心。」
十三郎想了想，說道：「你和別人不同，不能叫改變。」
阿玉姐又問道：「那時我與仙長相識？」
「人之初，性本善；人之初，性本惡。這兩種爭論自古有之，從來沒有過結論，因為它們都有道理，都能說的通，也恰恰說明了人性之複雜，複雜就是人性之根。」
「出錯。」
十三郎笑了笑，回答道：「是，也不是。」
阿玉姐大驚失色：「啊？那頭鷹呢？」
十三郎冷漠說道：「必須捨棄。」
「原因就是剛才說的，人性兩面，主顯其一；那時候的你心裏只愛護一個，現在是一群、乃至整個世間。」
十三郎回答道：「無形，有源，有因由；這些你不用管，只需知道災厄來自於天，攻心滅性。」
「關我屁事，不許想了！」
十三郎心頭微喜，目光跟著發亮。
「叮噹？叮噹！」
……
十三郎說道：「治標不治本。而且，如想維持原狀，便須割肉去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