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問逍遙
第一千六百二十三章 誰在背後凝望
最明顯的區別在於，撲上去的同伴被滅殺后，怨氣竟然無法保留下來，而是化成青煙，被他身上的袍子吸收。
收斂身軀，變回本相，狂叫的黑獒捨棄所有神通、天賦，把攻擊變得簡單。
誕生后的第一重本能告訴它，在這場戰鬥中，主人錯了，自己才是對的……那個促使自己擁有身體的人，不該惹。
獲得勝利的魔頭毫不遲疑，沖向下一個……有可能變成魔頭的怨魂。
但它顧不上這些，它已看到希望，那個被掌影與身影封死的空間出現搖晃，開裂，已能聽到怒吼滔滔。
「啊……」
那個人同樣全力以赴，不斷揮拳，一拳一刀，不斷將閘刀崩飛。
紅獒呢？
白光撕碎空間而來，那個曾令紅獒吃了大虧的惡犬朝這邊而來。
黑獒全身毛髮如針，幾乎將天心的身體穿透，鮮血如小河一樣噴涌，將黑獒染成紅獒。
在沒有把自己打服、滅意之前，誰能直接奪魄殺魂？
它竟然覺得恐懼。
最不堪的存在也是存在，它希望自己保留下來，保留希望。
怨魂也不是幽魂，因為它們沒有吞噬慾望，而且可控。
無數同伴撲上去，變成煙，身邊身後還有無數同伴，蜂擁如海潮拍打礁石，但又怎麼都淹沒不了。隨著這個進程拉長，停下來的怨魂慢慢意識到自己令怯足的東西，越發覺得驚恐。
基於這種觀感，魔頭認為大家能有「和平相處」的可能，哪怕自己身上還有繩索，主人還在催促。
幸好他已經很虛弱了，袍子黯淡，臉色蒼白，氣息不穩，身上到處都是傷，還有怨氣流出。魔頭知道這是那人達到極限的標誌，假如還這樣搏殺下去，他也受不了。
世界一片漆黑，魔頭來到某個陰冷的角落，慢慢沉寂。
磅礴大力，黑獒身體猛的一沉，紅電疾閃，生生刺入其脖頸，穿透，如絞索圍繞一圈，用力朝後拉。
這種感覺很好。
黑獒瘋了，敵人也瘋了，耳邊怪聲長鳴，頭頂黑影遮天，天心蛤蟆化身山巒，惡撲到黑獒背後。
涅級修為，龐大身軀，天賦神力，捨生忘死，當這些
有黑影自身後來，閃爍幾次……竟然順著傷口遁入黑獒的身體內，隨著一聲洪鐘般長嘯，黑獒覺得有人抓住了自己心，準確地咬住魂核本源，以鯨吞之勢猛吸。
黑獒不願再想下去，當意識到毒海受制、鐵包金危急的時候，很快做出一個艱難而決絕的決定。
……遇到反擊……
恍惚中聽到有人在叫，忙於吞噬的怨魂朝發聲處瞥了一眼，看到此前被圍攻的那個人臉上流露出憤怒的表情，身上光輝越發閃亮；與此同時，牽引自己行動的繩索拽得更緊了，表明主人在催促自己，趕緊加入戰場。
主人錯了，自己才是對的了……不能打！
末路窮途了嗎？
「以生為法，以神為禁，生滅道……這傢伙還真敢想……不過，他要留著這東西做什麼，能吃嗎？」
一隻，兩隻……類似的事情到處發生，不知什麼時候，周圍變得空曠起來，沉浸在戰鬥中的魔頭沒能找到目標，猛然醒轉。
心念閃過，黑獒忽然想起來一事……這已經是對方除判官外的全部力量，都來圍攻自己？
「吼……啊！」
難道他和自己一樣？
感覺強大了一點點……或者，思想清晰了一點點。
它無思無想，行動決定於牽著繩索的那個人。
那個獨特的對手，讓它有了慾望。
別惹我！
昏黑世界，奪目玄光點亮，清冽嘯音撕破暗幕，周圍瞬間變如白晝。玄光射到身上，青煙像火柱一樣升騰，劇烈疼痛一下子讓魔頭忘記所有，連對方的話都無法聽清。
天下無木不懼火，那兩條樹枝為例外，因為它們抱著東西。
它不會死了吧？
劇痛再生，黑獒半條後腿被生生卸下，正臨發力時候，踉蹌險些跌落。前方牢籠裂散將碎，黑獒已經看到鐵包金的身影，看到它在無數掌影與十三條詭異身形中咆哮
「我是魔頭？我為什麼會是魔頭？還是說我的名字叫魔頭？」
它是一隻怨魂，身上栓著無形的鎖。
如果可能，它不敢、所以不想與之戰鬥。
「判諭……」
看起來每次都彷彿達到極限，可他就是不倒。
周圍與它相似的同伴走在同一條道路上，吼聲漸起。
這是發生在怨魂之間的第一場戰鬥，在以往，它們是最最和平的同類，只與主人指定的目標戰鬥。
它把目光投向對手，那個仍與閘刀對轟的人，它用最兇狠的姿態、最強盛的意志告訴對手。
「呱！」
恐怕，只有王駕才有這種能力吧！
今天和是怎麼了？
它來自某次征伐掃蕩，或者別的什麼事，它有過清醒的時候，有過生前，經歷過輪迴，沐浴過陽光，有過一世、幾世春秋，還有過諸如夫妻、子孫之類的關係範疇。當然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如今那些經歷都無法回憶，在被無盡怨氣洗鍊后，它變成一隻無思無想的怨魂。
假如把這個過程看成殺戮的話，它們的效率堪比那個正被圍攻的對手，於是乎，怨魂的數量開始大幅度減少。
他衝鋒，以身體為矛，為盾，為法，為牆，朝戰場最激烈、掌影最多的地方猛衝。
與往常一樣，它和周圍無數同伴一道撲向中央，那裡有個極其強大而另類的存在，身上光輝熠熠閃耀，它和同伴的任務就是把他撕碎，用怨氣侵滿角角落落，洗鍊后變得和自己一樣。
戰鬥的次數多了，無思無想的怨魂也有少許分辨能力，他看出、在曾經遇到的對手當中，被圍攻的那個人並非最強，所面臨的攻擊卻是最強……可他就是不倒。
厲聲嚎叫，魔頭在這一刻發誓，從此為這具身體而戰。
不是的。
那些個停下來的怨魂留意到了，猶豫片刻后，開始模仿。它們開始吞噬身邊同類，速度很快，效率很高，越來越強，思想越來越明。這樣的事情朝周圍傳播，一隻接一隻幸運者學習它們的舉動，變得多了起來。
天不如願。
「小心
怨魂……魔頭知道這是因為那個人，因為他身上的那股特殊感覺，它就像錐子一樣不停地刺激自己，慢慢誕生某種衝動。
走在路上的怨魂有些害怕，它覺得對方說的就是自己，即將把攻擊的矛頭轉向自己，於是變得狂躁，掙扎中撲向下一個對手……
刀上帶有與繩索類似的氣息，怨魂知道那是自己的主人參與了攻擊，而這是不常見的事情，說明主人全力以赴，進而證明對手之強大。
如此，便可。
戰陣衝殺，奪帥永遠是最直接有效的取勝法子，只要拿下對方主帥，最惡劣的局勢也會得到緩解，甚至反轉。
銀芒飛舞，數十萬飛蟻轟鳴而至，與白光一道加入到圍攻的隊伍里，之前親眼看過它們與圖奇之間的戰鬥，黑獒知道無法幻想好運。
……還是戰鬥吧，否則就要死了。
「對，就這麼干！」
衝動之後便是行動，怨魂的單純決定了變化很快到來，這隻怨魂斟酌一番后，忽然就近撲向一名同伴，一口吞了它。
就是它，讓本可襲殺對方本陣的紅獒吃了大虧，黑獒至今不明白那一切因何發生，為什麼那條弱小很多的白狗能讓紅獒痛苦成那樣。
有絲自遠方來，小小姑娘終於制服了那片紅雲，閃爍幾次來到近前，輕輕揮手。
最開始的這隻怨魂走在最前面，強大的感覺越來越清晰，並一股與眾不同的氣意；恍惚中它覺得，這原本就是自己的使命，是道路，是主人期待著的事情，同時它留意到，同伴們開始對自己產生恐懼，開始躲避。
判官就要完蛋了，僅差一口氣，殺了他，毀了袍，牢籠直解，危機盡去，一切都將回到正軌。黑獒瞬間明白紅獒意圖，大聲叫好，之後……目光猛的一凝。
黝黑……不是漆黑，粗糙……有接觸的感覺，強大……不僅僅是氣息……
恐懼不是一隻怨魂應該有的感覺，它把目光投向周圍，漸漸發覺還有幾隻同伴與自己的表現相仿，彷徨在無盡浪潮中，尋找不可能有的出路。慢慢地，大家都把目光瞄向同伴，身體內誕生出某種莫名衝
疑惑中扭頭，視線中紅雲自地面騰空，咆哮著，癲狂著，以從未見過的速度與狂猛衝向反面，沖向狂靈地。
多麼真實、飽滿、而且美妙的感覺！
反之當然也一樣，假如己方……
那是一個與它相似的存在，已經吞掉不少同類。經過幾番爭奪與破碎，聚合與嚎叫，最終以一方碎滅、一方強大而結束。
於是它更加努力。
四周封閉，對手的頭頂上不斷有巨大的閘刀砍下，每次都彷彿能劈開一座山，與之相比，對手看上去就像螞蟻一樣渺小，隨時被碾成碎末。
黑獒完全不能理解這件事如何發生，它不是那種可以隨意吞噬的鬼物，破涅臨真魂中有道，盲目吞食猶如吸毒，何況自己本身就是毒，除了那個該死的蛤蟆，誰不忌憚！
它不想和同伴那樣變成青煙，或者說……它不願消失。
它沒有感覺到，在告知對手這句話的時候，其實表達的是另外一重意思。
魔頭慘叫著撲上去，將剛剛吞噬而來的龐大的力量傾瀉出去，決死反撲。
僅失一片紅雲，僅被惡犬穿身而過，紅獒就像失了魂一樣跌落地面，半響不見動靜。
遠方，羅桑古木彈出兩條樹枝，如觸手一樣彈跳八百里，徑直來到紅雲上空，抽落。
這隻怨魂默默體會了一會兒，撲向下一個同伴，重複剛剛做過的事。周圍其餘怨魂大多沒有留意到這種事，縱看到、頂多也只是覺得奇怪……對了，它們不會知道好奇是什麼意思，看一眼，依舊擁擠著撲向那個必須撲殺的對手。
世界重歸於混沌，剛剛擁有的神智走向消散，悲憤中魔頭迅速衰竭，以全身之力大喊。
那種東西讓它第一次在戰鬥中止步，顫慄不前。
對這種情況，魔頭初始的感覺是迷茫，目光在周圍搜索一番，再看看自己。
「嗷！」
身為獒，如果不是恨到極致，絕不願用惡犬來辱罵對手……哪怕它只有形狀。
它甚至有了思想。
「極怨，化魔！」
……
恍惚中，他聽到對方的回應，聲音虛弱，帶有一絲僥倖與解脫，還有明悟與疑惑。
「阿鼻，王難，駕臨，取魄！」
這個時候，假如黑獒不理其它、全力反攻的話，或能很輕易地殺死天心。但它顧不上這些，就像黑獒顧不上傷害一樣，雙方用最原始的方式肉搏，角力，看誰支撐不住，看誰先一步實現目標。
一座僅常人環抱的烘爐。
簡單到枯燥的過程，這隻怨魂重複過很多次。
怨由冤生，怨氣蒙蔽心智，怨魂的攻擊簡單而且有效，就是把積累的怨氣釋放出來，如不斷合攏的牆壁一樣碾壓過去。
怨魂其實很脆弱，每一次戰鬥，它們總會失去很多同伴，消散的徹徹底底；奇妙的是，即便連一點痕迹都不會留下，那些怨氣依舊存在，變得更加濃郁，並且使得倖存怨魂變得強大。之後會有新的同伴補充進來，等待下一次戰鬥，下一次消散，下一次變強。
它看到了身體。
如今它朝自己來了，氣勢洶洶的樣子。
它不知道對手的身份是判官，縱知道也不明白有何不同，但他的確看出這個對手與以往見過的那些不同，不僅強大，身上還有一股別樣氣息，與怨魂戰鬥的結果也如雲泥。
惡犬若有那樣強大……還打個屁啊！
很容易就辦到了，那個同伴比自己弱小，而且根本就不會反抗。
其實怨魂無所謂身體，它們的身體就是魂，魂就是身，身魂合一……似這種容易讓人誤認為境界高潮的形容不適合怨魂，它們挺慘的。
「為什麼？」
怨魂天生能夠吸納怨氣，也能釋放用來攻擊，它們的感覺是一樣的，差別只在精純與駁雜，沉重還是輕微。那個對手吸收那麼多同伴的那麼多怨氣，身上一點怨魂的感覺都沒有，而且那些青煙……說不上什麼道理，望著同伴們爭先恐後撲上去、變成煙，這隻怨魂感受到一股從未感覺過、又似久違了的東西。
還有牙齒，有雙手……
它是比較幸運的一個，已經歷過許多次戰鬥，身內怨氣的精純程度遠遠超過其它。
怨海消失，戰場只剩下自己，與主人讓自己滅殺的那個人。
……
真正的身體。
怨魂相對完整，理論上仍可輪迴入世，所以不是殘魂。
「嗷！」
這又是誰！怎麼可能有這種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