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問逍遙
第一千六百四十四章 情難休，意自在，戰場蛹化蝶
那也要打！
「吼！」
「啊啊啊啊！」
發出吼聲的不是十三郎，不是美帥，甚至不是八百生修中的任何一個；那邊靠山王剛剛下令，橫山不二第一個用行動表示反對，緊急關頭，他索性不朝十三郎追擊，而是將刀鋒轉向剛剛聚集起來的鬼卒軍陣，狂喝聲聲。
外人絕無可能看出來，此刻兩人正承受著世間最無解的情緒衝擊，那顆被擊碎的頭顱一分為三，絕大部分崩潰無形擴散到四面八方，一部分回到橫山、進入十三郎的身體。
十三郎不可能知道，戰鬥不可能歇手，橫山不二內心無比煎熬，煎熬積累每刻愈甚，達到並突破了某個界點。
如果說，此前兩人之間是切磋、兼爭勝負的話，此時此刻雙方都明白，這場戰鬥的性質已經改變，非殺對方不可。
激怒攻心，靠山王快被折磨得瘋掉，軍旗再揮。
嚎聲再起，橫山甩頭，甩頭方向與常人截然不同，徑直朝前。
全亂了。
※※※※
一片無法形容的璀璨之光，一聲悲憤難抑的怒吼，橫山不二第十七次拔刀，生生將靠山王的軍令撞回咽喉，代之以喉嚨被割破般的呻吟。
悲情反噬好理解，何處來的喜？
「唉！」
早知冥界妙法與人間不同，十三郎仍想不出來這是如何做到，但他清楚一點：擊潰這顆情之頭顱對橫山影響不大、甚有可能幫他的忙，反之自己卻因為毀情受到連累，縱無所懼、也會有些麻煩。
誕生、出道至今，千千萬萬厭靈蟻在戰鬥中喪生，若以人族母子情懷衡量，誰有資格與其相比；橫山不二再如何傷心，其聲之挑逗再強，終有力所不能及的人。
世間修士千萬，鬼道無盡，研究、專精於情者沒有幾個，不是嫌它威力不夠大，難度多高，而是自知承受不起風險。
除了她，還有一人不同。
不需要蓄勢、作態與精心準備，十三郎張口就來，其言語輕佻帶有濃濃嘲虐，人人聽出其中包含的不屑。
「刀！」
刀鋒起，所過之
你爹換成你娘，羞辱意味比剛才更濃，對橫山而言沒有區別，他體會過十三郎的伎倆，知道不管你爹你娘還是你大爺、你老婆、你妹，目的只為擾亂自己心神。
就在這個時候，橫山不二用力甩頭，發出野獸般的怪吼。
有靈之物總有情懷，管你是人是鬼是卒是將還是王，心內總有悲怨情仇，漫長歲月，這些修道者學會抑制，道心如鐵，已快要感覺不到；現如今，橫山不二一聲吶喊將悲的那部分徹底點燃，盡情釋放。
「兩斷……」
靠山王也怒了，大怒之中喝令舉旗，手指一指十三郎方向。
說怪吼而非怒吼，是因為他的聲音不連貫、不協調、亂七八糟、但又亂里如一，感覺就像幾種不搭界的東西強行糅合。比如奏樂，彈琴的想要表達喜悅，吹管者試圖演繹哀憂，擊鼓者嘗試表達壯烈，控弦者偏又極度蒼涼，種種亂緒拼湊到一起，最終匯聚出來的調子，釋放出一股超乎尋常的悲。
前一頭，后一頭，前頭碎，後頭飛，連帶橫山不二身體倒射，神情再度發生變化。
這一次，哪怕十三郎如之前那樣及時趕到打他的臉，橫山也準備不管不顧。
「我殺了你！」
以情弄法，首先要做的便是感受萬般情懷，過程漫長艱險，某種角度講等於時刻和心魔攜手，稍一不慎亂了心性，後悔無期。待有所成，情之道就像一盆調配完好的葯，內里成分按照比例實現和諧，可取但不能收。
「哎呦喂，還有這本事！」
小不點早已哭花了臉，一顆心飛過千山萬水，回到血獄海底，看到全族葬滅的那一刻。白宜將其樓到懷裡、最輕柔的聲音給予安慰，聽著還算平靜。
「穩住，穩住……啊！」
兩世為人是最大底牌，才築基時便曾見識過極怨之靈，后經六欲、七情，十三郎的心、不說真如鋼鐵堅固，怕也找不出誰是對手；上古世家，他在極怒沖刷之下魏然不懂
於是他怒了，暴怒。
真有這麼嚴重？
一股撕裂天地的氣息剎那間綻放，四方觀戰的人霍然生出感覺，靈魂與身體彷如剝離，橫山不二整個人如一把刀鋒凌冽，寒氣襲人。
「荒唐，荒唐！」愛面子的蘇老闆不知怎麼辦才好，一邊哭一邊大罵：「成何體統！」
「定！」
「你敢！」
一模一樣的面容，一模一樣的神情，就好像原本脖子以上生有兩顆頭顱，如今一個在原位，一個前沖、如鎚子迎向另一個頭……十三郎的拳頭。
※※※※
「轟！」的一聲，不大，周圍人卻如雷擊靈台，神智皆有片刻恍惚。
「你！」
「我靠，瘋了？」
轟的一聲，鬼軍大陣如炸了群的蜂窩，刀鋒所過之處一片狼藉，周圍逃的逃，反擊的反擊，更有鬼將怒喝連連，半聲即止。
啊！
「怎麼辦啊，嗚嗚……」
亂軍之中，十三郎如鬼魅般閃爍，每次隨手出擊、總能擒獲一名鬼將，再當成箭矢射向橫山。那邊橫山不二似已經瘋了，抽刀不止、總也不能盡數展開，轉眼間七八道明華閃過，沒能捉住十三郎一片衣角。
與白宜承受太多所以抗力巨大不同，十三郎大叫、大笑，神情很是意外、同時無比狂放。
「混蛋，你怎麼能這樣！」急退中，橫山不二內心怒吼。
「破！」
狂躁的氣息瀰漫在其眼中，橫山不二發出怪叫，握刀的手鮮血淋漓，並有咔咔爆豆般的聲音。
周圍鬼佬面面相覷，神色迷茫，暗想橫山不二這是怎麼了？才這點挫折就承受不起，心防大開？相比之下人修個個臉上憂色明顯，同時忍不住小有期待，心裏覺得既然橫山不二發瘋，此戰或許到了該終結的時候。
無法形容心裏多麼震驚，十三郎怪叫聲聲，驚嘆不已。他留意到，甩出來的那顆頭顱悲傷而親近，內含大力、但像一個投懷的孩子，反之甩頭之後
那是一種……何其複雜無助的感覺呵！
「大胆！」
「滾蛋，小王八羔子。」十三郎居然聽到了，以粗口發泄心中憤懣。
飛退中長嘯聲再起，橫山不二出刀之心從未如此強烈，殺機從未這般濃郁。
如今這樣，兩人之間橋樑已架，若不在戰鬥中還能嘗試化解分割，身在戰場、便只剩下一種選擇。
任何有過心劫經歷的修士都知道，所謂心魔，很多時候表現出來的就是一個解不開的念頭，想通就過，失敗結果極其嚴重，最嚴重並非死於非命，而是沉淪不能自拔。
一人閃爍身法迷離，一人緊追死也不肯放手，盡情馳騁于千里戰場。主要那不是空地，密密麻麻堆滿靠山王屬下，橫山不二每出一刀，前方便會出現一條長達百丈的壕溝，內里所在，通通撕成碎片。那些看似精銳的鬼卒，兇猛無匹的鬼將中，有不少人修為與此刻兩人顯露出來相當，然而從結果看，他們就像被大象衝擊的羊群，完全不在一個層次。
「給我……嗬！」
「橫山不二，你找死……」
自開戰以來，那隻執著的拳頭終於打中目標，一舉將橫山不二甩出來的那顆頭顱打扁、打碎，在其完全崩滅的時候，壓回到橫山不二的頭顱之內。
更可笑的是，時至此刻，不管被追被殺還是周圍觀戰的人，絕大多數還在哭泣，臉上還掛著淚；尤其此前被那顆擊破頭顱所釋放氣息波及的人，更是哭到稀里嘩啦，一邊大喊大叫。
「刀……」
「不能吧！」圖奇那邊啞口無言，悄悄把腦袋扭到一邊。
世間巧合不少，橫山不二不知爹娘，十三郎偏在這個時候問起，當然他是無心的……橫山不二確信這點，但仍不禁要想該不該就此問問對方，是否真的知道什麼……這怎麼可能呢？
暴怒的橫山不二做出一個人人震驚的瘋狂舉動，他把頭顱後仰，腰腹發力，身體后曲如一張拉到
這裏的意思是，以情攻敵相當於取水，盆內剩餘多少沒有關係，但不能亂添雜物、尤其不能改變成分變化。煉丹之人都懂得，調配好的東西，一絲改變可能把仙丹變成劇毒，反之卻很難。情道法術與此相仿，心修有成，絕不可以亂來。
「殺啊，殺了他們啊，嗚嗚……」
一時間，人鬼妖魔個個失控，遍地哭嚎！
以情弄法，施法者講究身居其外，若連自己也一道圈進去，結果必然弄巧成拙。最後一絲清明提醒橫山，再這樣「哭」下去，自己不止要戰敗那麼簡單，還將沉淪于情怨陷阱，永世無法擺脫。
太慘了。片刻之間，原本整齊肅殺的鬼陣徹底亂套，死傷多寡還在其次，關鍵是大家不知怎麼辦，跑的跑逃的逃打的打喊的喊，非一鍋粥不能形容。
「……」
橫山不二不止強大，簡直稱得上神奇。
聲出，力顯，貼近橫山的鬼卒軍陣首先被影響，無心之靈悲聲大放，無淚哭成一片，不知因何而起、亦不知拿什麼才能遏制；其後，悲傷之意如風暴蔓延，彷彿看得見的浪潮呼嘯八方，但被波及，無不為之酣暢動容。
戰鬥之中哪能猶豫，拳勢破風，非但沒有停歇猶豫，反而加速向前、向前，一往無前。
爹是誰，娘在哪兒，尋常人不需思考便能回答，橫山不二沒有答案。
鬼陣可就慘了。
就好像老父遠方招手，慈祥面容，溫暖懷抱，久違天倫，讓人無法拒絕。
「大自在……刀魔！」
殺死對方！
「橫山不二你大胆……嗬！」
真有這麼嚴重。
十三郎有些吃驚，體內修為同樣開始涌動，出拳再增幾分力。
「不會吧！」四方鬼王目瞪口呆，抽泣著提出疑問。
十三郎隨之嘆息，壓住心中無奈，飈飛再上。
「定！」
「殺！」
「孩子，到爹這邊來。」
四方驚呼，唯那名鬼將嘶聲大喊，被十三郎
「你找死！」
偏偏橫山感受不同。盡情釋放悲意的他最強又最弱，正處在感觸極為靈敏的時候，十三郎此刻開口，給他的感覺五味雜陳，悲喜交加。
這是什麼功法，不止把影響心境的「情緒」如分身一樣甩出來，還能當成武器攻擊對手？
「哇！」
劫上鬼將嚎哭不止，在十三郎手中不比一顆豆芽菜更重，以人為箭，十三郎同時斷喝。
抽刀斷水，兩斷斬情，橫山不二拔刀三寸。
事情就是這麼奇妙。明知道如此，偏偏沒辦法不受影響，橫山不二知道最好的應對就是置之不理，也的確這樣做了，然而在其內心深處，仍不禁跟著問題想上一下：我娘是誰？
兩斷刀決，橫山不二僅喊一半，刀芒揮灑來不及鎖定十三郎氣息，潑灑而出。
如果可以的話，此時的橫山不二很樂意暫停比斗，與對方破口大罵一番——雖然他明知道罵不過。
「給本王拿下！」
拉成弓形的身體猛烈回彈，效果真如利矢崩飛，橫山不二甩、甩、甩甩甩甩……甩出一顆自己的頭。
人太多，場面太亂，十三郎太快，定字決強大一時不便破解，再有橫山不二的傷勢，終於給他帶來一些影響。諸般因素，橫山不二始終不能鎖死對手氣機，刀不沾衣。
「啊……」
嗷！
橫山不二也聽到了，於是兩人都醒悟過來，心裏同時大喊，立誓。
煙起，刀過，縱為殘刀，依舊把鬼將一劈兩半，餘力因對方反撲歪了走勢，斜飛萬丈。
「不是吧！」金花大判瞠目結舌，手卻不知不覺摸上眼角，偷偷拭去那點淚花。
十三郎沒那麼做，拳中頭顱分開的那一刻，他已折轉身軀沖入鬼軍大陣，隨手抓起鬼將，反背再度開弓。
因為那顆頭，那次鬥法，兩人之間建起一道連接，彼此知道、暫無法可想，最終結果是，兩人一面想著如何擊敗、甚至打死對方，一面心裏遏制不住有些親近感……
「乖乖別怕，阿姨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