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15章 驗證
董涵跟著哈哈大笑：「葉先生真是見識不凡，不知道今年貴庚？」
「那是什麼？」小成雖然惡補了一下知識，但他乃是囫圇吞棗，龍的兒子又實在太多，一時想不起來這個詰詘聱牙的名字到底是哪一位。
董涵哈哈大笑起來：「別說，還真有比這更奇怪的呢。比如說《山海經》裡頭記載的，什麼人魚食之無痴疾啊，什麼山蜘蛛絲可止金創血啊，什麼百草露洗眼可明目啊，簡直多不勝數。我一直都在想，這些方子到底有沒有用啊？葉先生是做醫生的，有沒有想過試一試？」
「真龍？」小成敏銳地抓住了董涵話里的重點，「龍還分真的假的？」
他說完這話，忽然覺得不對，眼前這可就坐著個姓董的呢！
董涵從口袋裡掏了掏，摸出個小銀酒壺來：「正巧我身上還帶著一點。這也是得了張舊方子，去年冬天釀了一點，覺得味道還不錯，所以出門都喜歡帶點。要不然，我也想不起這典故來。」
董涵摸著下巴，瞥了一眼車窗里那個假寐的身影：「也不是多麼懷疑，就是覺得這人不簡單。再說那天文溪酒店參加的客人都排查過了，當然也要查查他。」
「養妖？」葉關辰側了側頭，「我聽說過有養小鬼的，有養蠱的，但養妖……還真是沒聽說過。」
董涵打了個哈哈：「兼職，兼職。」
董涵哈哈笑起來，指著管一恆：「有小管呢。葉老弟要不要試試？」
「我就知道葉先生了解。」董涵笑得十分開心的樣子，好像找到了知音似的，指著葉關辰的手鏈，「據那位老師拍的照片來看，那塊龍骨跟葉先生手上這塊十分相似。」
董涵臉上仍舊在笑，目光卻緊緊盯著葉關辰：「沒有。當時蚩吻出現，殺死了八名學生，那位老師帶著剩下的人被蚩吻追殺的時候，遇上了一個遊客。那位遊客救了他們，並且，收走了那塊龍骨，當然，還有龍骨里的蚩吻。」
葉關辰也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這麼說，收走龍骨的那個人，是個養妖族了？」
這話說得幽默，董涵也笑了一聲，接著恍然大悟地拍了自己額頭一下：「看我，又扯遠了，剛才在說什麼來著？」
董涵嘿嘿一笑，變戲法似的摸出一迭符紙：「還有這個呢。」
葉關辰並不追究，只是說：「那酒——」
董涵微微搖了搖頭：「不能大意。養妖族這麼多年蟄伏，誰知道他們弄到了多少妖物？萬一出點什麼事
管一恆閉目養神，心裏卻在翻騰——那天在文溪酒店，迷獸香的香氣中彷彿是夾了一點兒酒香，而董涵的這酒又這麼烈，簡直是中人慾倒——只可惜他在分辨氣味這方面不是太擅長，到底此酒香是不是彼酒香，他卻分辨不出來。
葉關辰很善解人意地答了一聲：「龍骨。」
「中醫好。」董涵一臉欣然，彷彿把剛才說的什麼螣蛇方皇全忘記了，「說起治病，我個人還是比較傳統，覺得中醫對於調理身體最為有效。治已病不如治未病，治大病不如治小病，全面調理五臟經絡，還是中醫更好。不過現在的人，大多數都不怎麼信中醫，總覺得中醫的藥方古怪，不如西醫那麼清楚明白。」
葉關辰似乎被他說得累了，懶懶地靠著車窗只是笑：「是說什麼一對秋天的蟋蟀做藥引之類么？」
葉關辰轉頭看著管一恆，有些猶豫的樣子：「可是小管受傷了……」
「雖不成龍，也是真龍血脈。」董涵一臉讚賞地對他點點頭，表示他的功課做得不錯，「所以真龍難尋，才輕易不用龍食啊。」
董涵露出一點恍然的神色：「原來葉先生也看見了那條五彩光帶——方皇，嗯，聽起來倒是很像，想不到葉先生對這些還真有研究，不知道的人，恐怕想不到葉先生會是醫生吧？」
「這倒有趣……」葉關辰摸了摸自己的手鏈，「要是用酒澆澆，也會有五色花紋嗎？可這裏頭要是也有隻龍子什麼的，出來豈不是大家都要沒命？」
費准有些不以為然：「文溪酒店那些人，大部分都玩這些玩了好多年，手裡有點東西也不奇怪。都是從墳墓里弄出來的東西，不沾陰氣才奇怪了。」
董涵忙道：「這真是我不應該了，葉老弟歇一會兒罷，我不說話了。」
費准在他後面下了車，走到董涵身邊低聲說：「這人什麼都不知道，他第一天晚上跟著管一恆上山就傷了眼。」他頓了頓，有點疑惑，「您是懷疑姓葉的？為什麼？」
董涵臉頰上的肌肉微微一緊：「方皇？」
「那就是得龍生下來的才算？」小成疑惑地問，「但我聽說龍生九子，皆不成龍啊？」
董涵臉皮再厚，這時候也有點發熱了，強撐著打了個
小成雖然一個小時之前已經聽董涵解釋過養妖族的由來，但聽了這樣詳盡的歷史，也不由得聽出了神，下意識地感嘆了一句：「原來還這麼淵源流長啊……這麼說，養妖族的祖先就姓董了？」
「三十二？」董涵嘖了一聲，「這麼說，我要託大叫一聲葉老弟了。我今年已經虛度整四十春秋啦。不過葉老弟看著可不像過了三十的人，還當你頂天也就二十六七歲呢。」這話倒不假，葉關辰倘若不說他的年紀，實在是沒人看得出來。
我擦！小成險些要罵了。眉飛色舞地講了這麼半天，眼看最後的包袱要抖出來了，結果抖出來一塊爛棉絮？什麼叫你也不知道啊，不知道你講什麼講！
「看來，這種野聞逸事不大可信啊……」葉關辰掏出一塊手絹，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上已經幹掉的酒跡，含笑看著董涵，「董先生太高看我了。我大概還沒這麼好的運氣，真能弄到一塊龍骨，倒浪費了董先生精心準備的好酒。」
管一恆的目光也不由得落到了葉關辰臉上。董涵絕不是無的放矢，他說的其實就是葉關辰手鏈里串的那塊骨頭化石！連小成都聽出來了，眼睛在董涵和葉關辰兩人之間來回打轉。
「對對對，龍骨龍骨。那位老師給我看過照片，墓室里的那塊龍骨，跟葉先生手上這塊真是相似，我瞧著葉先生這一塊，沒準也是塊真龍骨呢。」
董涵微眯著眼睛觀察著他的神色，嘴裏慢悠悠地說：「說起來，當時蚩吻在墓室里出現，是因為那兩個盜墓賊想要偷取漆案上供奉的玉杯，結果將杯中的東西潑到了龍骨上，他們下墓室的時候，龍骨上還呈現出五色的花紋呢。葉老弟能猜到那玉杯里是什麼嗎？」
葉關辰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當真？不會我這塊化石裡頭也有條龍子吧？那位老師沒有把龍骨帶出來嗎？」
費准被訓得心服口服，連連點頭，等董涵說完了才問：「那——現在怎麼辦？」
董涵卻根本沒注意小成的臉色，目光一直落在葉關辰臉上：「那位老師所帶的學生死了八個，他是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到最後他也沒看清那龍骨裏面到底養的是什麼，不過根據他的描述，我覺得那可能
葉關辰笑著擺擺手：「這算什麼見識。白長了三十二年，可不敢當董先生這句誇獎。」
「龍有多種。」董涵笑著說，「魚躍龍門可聽說過？這便是化生為龍。蛇五百年為虺，虺五百年為蛟，蛟千年而為龍，這也是化生之一種。凡這種成龍的，都不是真龍。」
「是啊。」葉關辰倚著車窗，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當時酒店裡大部分人的混亂都是因為方皇吧？唔，說起來養妖族能養龍，那方皇應該也是他們養的吧？哎，那麼周建國是被螣蛇殺的，還是被方皇殺的？」
說到這個董涵臉色就有點陰沉：「我用酒試過了，不是。」這還是他頭一回走眼，「不過，總覺得那東西不是普通玩藝兒。」
葉關辰半閉著眼睛笑了一下：「其實不是倦，是——醉了。董先生的酒釀得實在好，能抵得上傳說中的千日醉了。我是一杯就倒的人，想不到董先生的酒香醇凜冽至此，今天難免要露醜了。」的確，剛才大家都在緊張地看著他的手鏈，一時沒有覺察，現在被他這麼一說，才發現車裡瀰漫著酒香，中人慾醉。
董涵也不由得嘆了口氣：「上報吧。這已經十多天了，如果有線索還好說，沒線索，只能上報了。」
葉關辰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來：「既然董先生是有備而來，那不試試實在太可惜了。」
「沒錯。」董涵笑著點頭，「所以龍食乃是極少見的東西，若不是餵養真龍，一般還不用這種東西呢。」
酒液迅速在化石表面流淌開來，因為數量太多，最後順著邊緣流了下去，打濕了紅繩，流到了葉關辰手上。小成緊張地把手按到了腰間的佩槍上，管一恆也早握住了宵練的劍柄，可是等了半天，化石表面的酒液都半幹了，化石還是那種灰白帶黃的顏色，哪有什麼五色花紋出現。
葉關辰只是微微一笑：「都說男人四十才一枝花呢，我也是要奔著開花去的了。」
費准晃了晃頭：「那您跟他談了？他手腕上那個東西，是龍骨嗎？」
葉關辰笑著擺擺手：「我已經不是醫生了。生老病死，終究還做不到平靜面對，所以這醫也沒能行下去，現在跟一個朋友合做，經營中草藥。至於這些奇聞怪談——我喜歡古玩，自然也就跟著多看了些古籍。」
董涵的故事還是挺吸引小成的，這時候忍不住問：「龍食，是龍吃的東
董涵攤了攤手：「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啊。」
「迷香，螣蛇？」葉關辰轉頭看了看管一恆，「不是說有人施放催眠氣體要殺人嗎？怎麼又扯上了螣蛇？難道螣蛇就是那條五彩的光帶嗎？可我覺得，那東西比較像是傳說中的方皇啊。」
車裡安靜了沒多久，就到了醫院。王強從後面車上下來，眼睛居然已經能模糊地看見東西了，只是眼球上還有血絲，在陽光下有些睜不開眼。
董涵微微一笑：「當時我也猜不到，不過後來聽他說了，倒想到這個典故應該是出於《琱玉集》里的《別味篇》。」
董涵不管他語帶諷刺，先把符紙在車裡貼了一圈，又乾脆在葉關辰手背上也貼了一張，這才打開酒壺蓋子，小心翼翼往那塊骨頭化石上滴了幾滴。
小成重新發動了車子，往市區駛去，車裡安靜了下來。
「堯舜之時，便曾豢養龜龍等瑞獸了。」董涵稍稍收回了目光，真像講故事一樣敘述起來，「其中祝融子孫中有一位叫董父的，就為帝舜養龍，被賜姓為董氏。其後代也多以馴龍為業，稱為豢龍氏。古代豢、關兩字是相通的，所以夏代暴君桀所殺的大臣關龍逢，其實也就是豢龍氏的後代之一。這一支從養龍控龍開始，漸漸發展起養妖控妖之術，能操縱妖物為害，雖經捕殺，也不曾完全消滅，到現在大概已經隱姓埋名，不再姓董或姓關龍氏，所以就統稱養妖族了。」
董涵倒是絲毫不以為意地點頭：「是的。古代的姓氏跟今天完全不同，董父原是名字，后經帝舜賜姓，就變成了姓氏。而豢龍氏原本是對他們職業的形容，流傳到後世又變成了姓氏。不過史上曾有多次對養妖族的清剿，僥倖逃脫的也都隱姓埋名，早不知換了什麼姓氏了。」
「是蚩吻。」葉關辰解釋給他聽，「龍九子之一，形似大魚，嘴如鴟鳥，因此也叫鴟吻。它是水之精，能噴浪降雨，所以自唐代之後，往往把它的形像鑄在屋脊上，認為能辟火災。」
「對。」董涵又抬起眼睛看著葉關辰，「不僅如此，前些日子在文溪酒店裡放迷香收走螣蛇的人，也是養妖族的後裔。」
「拿走龍骨就能帶走蚩吻？」葉關辰卻彷彿一點也沒有聽出董涵的意思，只好像在聽一個離奇的故事，「應該沒
董涵啪啪鼓了兩下掌：「葉老弟真是博聞強記，就是這一篇！雖說這裏講的是龍肉，但骨肉一體，道理其實是差不多的。不過《別味篇》里那條白魚已經被做成了魚鮓，所以酒澆上去只有五色文章，而那塊龍骨里卻有一隻龍子，於是酒澆上去，不但有五色文章，還引出了蚩吻。」
葉關辰只含笑聽著，這時候才問：「那麼這截龍骨裡頭，養了一條真龍？」
「當然沒這麼容易，那位遊客是有伏龍的法子。」董涵微微笑著，目光卻有些刺人，「葉先生聽說過養妖一族嗎？」
「至於山蜘蛛絲，我記得書上記載，那山蜘蛛大如車輪，垂絲如匹布，可現在世存的蜘蛛哪有這麼大的，垂絲如匹布就更不可能了。」葉關辰邊笑邊說，好像覺得很有趣，「說到百草露，這個倒好弄，可是現在空氣質量不好，這草葉上采來的露水隨便拿來洗眼睛，會洗出結膜炎吧？」
葉關辰也笑起來：「就是想試，也得先有材料啊。人魚，有人說就是娃娃魚，從藥用上來說，應該有滋陰補腎，補血行氣的功效，對貧血、霍亂、瘧疾頗有療效，但治痴疾彷彿就不合藥理了。而且娃娃魚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也不能隨便就拿來試驗，更不必說，我到哪兒去找個願意做臨床實驗的志願者呢？」
「《別味篇》……」葉關辰仰頭想了想，曼聲道，「時有一人，饋陸機一器鮓，嘗之甚美，轉餉張司空。司空曰『此龍肉也，以苦酒灌之，必當有異』，如其言，即有五色文章。是這一篇嗎？那麼說，這玉杯里盛的應該是酒了。」
「這要怎麼才能看出來是真是假呢？」葉關辰仍舊很好脾氣地微笑著，彷彿並沒有覺察董涵完全是針對著他來的。
他悄悄睜開眼睛看了看葉關辰。葉關辰仍舊倚著車窗，剛才的話彷彿也不全然是託辭，這會兒他臉色不變，眼角卻浮起了淡淡的紅色，當真像是有幾分醉意了。
他話還沒說完，葉關辰已經閉上了眼睛，顯然是不打算再聽他說什麼了。要說董涵也實在是夠能忍耐，居然還能笑眯眯地自己打圓場：「葉老弟這是——倦了？是昨天晚上沒休息好？也是，突然碰上那樣的事，大概一夜沒睡吧？」
「這是什麼？」葉關辰就著董涵的手看了看，似笑非笑，「董先生不是心理諮詢師嗎？」
葉關辰皺皺眉：「這個——沒頭沒尾的不好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