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鼎》正文

第081章 噩夢

正文

第081章 噩夢

「是。」葉關辰嘆了口氣,「我曾經想去偷看犀角號,可惜未能成功。不過,正是狐尾幡的毀壞,讓我有了更深的懷疑……董涵所煉的狐尾幡里也許根本就沒有獙獙的精魂,只是封存了一部分妖力而已。所以狐尾幡根本不是毀壞,而是用盡了其中的妖力,就只是一條狐尾了。」
獙獙,幽昌,肥遺,三種能致旱的妖獸,全部失蹤了。肥遺乃是成群居住,誰也不知道數目,如果不是他們發現過被啄食殆盡的肥遺殘屍,八成還發現不了。至於獙獙,到現在眾人還以為狐尾幡是在打鬥中被毀壞,當然更不會疑心。只有幽昌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失蹤的,但是因為有葉關辰這個養妖族在,一口大黑鍋自然是由他來背了。算來算去,誰都不會算到董涵身上。就是管一恆自己,如果不是因為跟葉關辰交往至今,恐怕也萬萬不會懷疑董涵的。
然而找到了之後呢?封印了所有的妖獸之後呢?是不是又要提起父親的仇,刀劍相向?真到了那個時候,難道他真能對葉關辰下殺手?
葉關辰的唇角微微向上揚了一下,眼尾也輕輕彎了起來:「一恆,別難過,我覺得這樣很好……」
「好什麼,好什麼!」管一恆大口喘著氣,胸口卻像被什麼牢牢堵住了,「為什麼不叫我,為什麼自己來,為什麼要去搶這東西!」
「不過」葉關辰隨即又補充了幾句,「不管那隻妖獸有多強大,至少現在它必定是沒有恢復的。否則董涵也不需要想方設法弄妖獸來飼餵了。我想,那東西八成就養在他的火齊鏡里,也就是說,那東西現在的能力,與他火齊鏡發出的火焰實力差不多。在邙山的時候,他的火齊鏡威力還不算強大,不過現在又吞食過幽昌和肥遺,實力必然還會有提高。」
「一恆……唔……」葉關辰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壓了下去,他只來得及叫了一聲,後面的聲音就被吞沒了。與他難得溫暖的嘴唇相反,管一恆的嘴唇卻是冰涼的。
可惜他的控獸術大概是新學的,到了這種時候竟然來了個時靈時不靈,雖然能感覺到貝殼裡的馬銜,但馬銜明顯是對這火球心生恐懼,管一恆的能力還不足以讓它克服恐懼衝出來作戰。
「居然還有這種方法……」管一恆沉吟著,「這跟煉器的效果其實差不多吧?那何不幹脆就煉成法器呢,還省得養了吧?」
管一恆不用看表也知道,現在應該是凌晨一兩點鐘了,東方家注重養生,這時候如果沒什麼事,東方瑜應該正睡得香呢。他也只能把伸出去抓手機的胳膊再收回來:「說了這麼多,你也該休息了。睡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蚩吻頭頂上的火焰呼地分開,管一恆這才發現葉關辰居然一直伏在那裡。他身上包著一層薄薄的水膜,驅使著蚩吻直衝進炸裂的火焰中,伸手撈住了那顆紅色的珠子。
管一恆下意識地收緊了手臂,引得葉關辰在他懷裡不太舒服地動了一下,卻沒有掙扎,只是額頭抵著他胸膛蹭了蹭,又睡了過去。
「關辰……」管一恆覺得自己的胸口有什麼也跟著炸開了,帶來一種近乎窒息的痛苦。他雙手止不住地發著抖,根本不敢去用力碰觸葉關辰那燒焦的身體。
且不說董涵肯不肯,單說要怎麼證明董涵是在養妖就是個問題。以他協會理事的身份,又有許多急需法器的天師追捧,沒有鐵證是根本動不得的;就是十三處,沒有證據也不能隨便亂抓人。再說這妖獸是不是鼎底的那隻也還不能確定,如果是還好,如果不是,又要到哪裡去找鼎底的那隻妖獸?那又會是只什麼妖獸呢?
「我沒事啊,我什麼事都沒有!」而且還睡得格外酣暢,「你做夢了嗎?還是哪裡不舒服?」
葉關辰在他懷裡點了點頭:「煉器之法據說已然失傳了,有史可載的便是上古的幾位鑄劍師,如幹將莫邪,如歐冶子,然而他們煉成一劍,往往也要數年之久。董涵三個月煉成一件法器……我不敢說這世上絕對無人能做到,然而……」
管一恆猛然想起來:「東方他們還在調查董涵那個玉石公司,我得通知他一聲,千萬小心董涵!」
他在害怕?葉關辰敏銳地察覺到了管一恆的情緒,他摟在他腰間的雙臂極其用力,可是手卻在不易察覺地發抖。一醒過來就問自己有沒有事,管一恆究竟做的是什麼夢,葉關辰覺得自己已經能猜到一點了。
「一恆,一恆,你醒醒!」有人抓著他的肩膀搖晃,讓管一恆猛地睜開了眼睛,「一恆,你怎麼了?」
「比起豢養完整的妖獸,妖魂因為是被從身體里生抽出來,會喪失大部分記憶,只保留本能。且因為必須存身於自己的骨器之中,便更易於控制,當然,相對的妖力也會打些折扣。然而即使只有本能,也仍舊會有恐懼,有恐懼,便不會完全聽從指揮。」
「一恆……」葉關辰用力眨了眨眼睛,發現他的臉色已經恢復,頓時覺得自己臉上有點發熱,下意識地想往後退。不管管一恆剛才做了什麼,很明顯他是夢魘之後舉動失常,而他自己卻是清醒的,實在不該這樣失態。
天色已經放亮,但窗外雷聲隆隆,黃豆大的雨點打得窗戶噼啪亂響,只有黯淡的光線照進來,勉強照亮了房間。但是這點光線已經足夠管一恆看得清清楚楚,他還在別墅的房間里,還躺在床上,根本就沒有跑到外面去。
火球里突然爆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管一恆的心猛地一揪,隨即聽出來這並不是葉關辰的聲音,倒像是……董涵!
「這麼說,董涵極可能私下裡是豢養著一隻妖獸,並且捕捉同系的妖獸來飼餵。然而幽昌位屬五鳳之一,已然是極兇悍的妖獸,能讓他捨得用幽昌來做飼料的,又該有多強大?」
「鼎總要補全的,那時候,我也只能離開。」葉關辰的唇角漸漸流下一條血線,笑容卻仍舊溫柔,「現在,就在你懷裡離開,你會永遠記得我,可是等到鼎全之後,你卻會恨我。我,不想那樣……」
葉關辰是真的累了,沒幾分鐘呼吸就變得均勻悠長,倒是管一恆,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葉關辰沉默著沒說話。屋子裡安靜得嚇人。過了很久,葉關辰才緩緩地說:「如果董涵豢養的就是原本該封印在鼎底的那隻妖獸,那麼,的確非常強大。」需要引鼎中其它妖獸之力幫助封印,那得有多厲害可想而知。
火鳥嘶聲尖叫,睚眥身上的霧甲四分五裂,金色的龍身眨眼就焦糊了一層。睚眥發出痛苦的吼叫,鬆開了身體。
然而這不是動腦筋的時候。管一恆的嘴唇很快就由冰涼變得灼熱,他幾乎像要把葉關辰肺里的空氣都抽光一樣吮吸著,葉關辰覺得頭腦已經因為缺氧有些混亂,等到管一恆放開他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手臂圈著管一恆的脖子,正在難以自控地回應著。
堡壘總是最容易從內部攻破。火鳥身上熊熊燃燒的火焰能焚燒一切,又是一層可以再生的盔甲,就是睚眥鋒利的爪牙也撕不盡抓不穿,然而從內部炸開的水精卻像一支支水箭,衝破火焰,將火鳥撕成了許多碎塊,碎塊之間,飄起了一顆紅色的珠子。
只有找到了鼎底的妖獸,補全銅鼎重新封印,葉關辰才不必再為養妖耗損元氣。無論如何,一定得找到那隻妖獸。目前董涵算是唯一的線索,絕對不能放過。如果暫時找不到證據,那麼就只能去硬奪董涵的火齊鏡。畢竟葉關辰的身體,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他父親可是不到五十歲就去了……
隨著這聲嚎叫,火球從內部炸開了,縮小了一半的蚩吻渾身帶火地衝出來,一團鳥形的火焰緊隨其後。眼看那赤紅色的喙就要追及蚩吻的尾巴,睚眥裹著團團雲霧沖了下來,長長的龍身像鎖鏈一般緊絞上了那火鳥的頸背,重重一收。
火球上方,睚眥與螣蛇上下翻飛地攻擊。螣蛇展開重重雲霧裹在睚眥身上,睚眥披著這層霧甲一次次撲下去,從火球上撕拽下大團的火焰。
「關辰……」管一恆已經說不出別的話了,他抬手想去抓葉關辰的手,卻又怕碰到他的傷處,「為什麼,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一恆……」葉關辰的臉奇迹般地沒有被燒傷,火焰的紅光映照之下,他的眼睛越發黝黑深沉,「這個,補鼎……」他抬起被燒得失去了五指的焦黑手掌,掌心裏一顆火紅的珠子閃著微光。
管一恆想摸一下他的臉,但最後還是沒有動。他滿腦子亂糟糟的,彷彿有無數只蜜蜂在裡頭嗡嗡,嗡得他頭昏腦脹。迷迷糊糊中,他忽然發覺懷裡的葉關辰不見了,窗外漆黑的天空卻染了一層火紅色,遠處隱隱傳來低沉的悶響,彷彿有什麼在爆炸。
葉關辰一動也不敢動了。清晨是男人容易衝動的時候,尤其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管一恆一條腿跨在他身上,腿間的硬物已經頂在他的小腹處,感覺清晰無比。這感覺跟他說出來的話對葉關辰一樣有衝擊力,葉關辰覺得自己的思維又有些混亂了:「一恆,一恆你在說什麼?你,你只是做夢而已,現在沒事了……」你現在只是因為夢魘而衝動地做出決定,那麼等你平靜下來,會不會後悔呢?求不得是痛苦,然而得而復失,是更大的痛苦。
「那真正的獙獙呢?」管一恆迅速捕捉到了葉關辰真正的意思,「獙獙能致旱,也是火行妖獸!」
「關辰!」管一恆直跳起來,幾下就套上衣服鞋子,直接從窗口翻了出去。只見草藥園上空的符陣已經消失,不遠處滾動著一個巨大的紅色火球,離得老遠都覺得熱烘烘的。
「別動。」葉關辰剛剛一動,管一恆的雙臂就又一緊,一條腿已經壓到了他身上,「什麼都別說,有什麼事我都能擔,但不能失去你!」
「關辰!」管一恆伸手去拽脖子上系著的貝殼,「馬銜出來!」
「拿著這個,把鼎重新封印……」葉關辰明亮的雙眼漸漸黯淡下去,嘴唇失了血色,整個人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淡化……
如果董涵真的是養妖一族的分支,那麼他豢養著那麼一隻強大的妖獸究竟是想要做什麼?如果這隻妖獸就是鼎底的那隻,那麼想要把鼎補全重新封印,就得要董涵交出那隻妖獸。
管一恆獃獃地看著那兩片張張合合的唇,突然低頭就吻了下去。這隻是個夢,葉關辰並沒有死,他並沒有失去他,至少現在還沒有!
葉關辰睡得很香。也許是因為身邊有了個暖爐的緣故,連窗外的雷雨都沒有驚醒他,而是被腰上的手臂勒醒的。抱著他的人像瘋了一樣把他往懷裡摟,連肋骨和腰骨都開始抗議,他是好不容易才把胳膊掙脫出來,抓住了管一恆的肩頭用力搖晃。看著管一恆緊閉雙眼表情痛苦地喊著他的名字,臉上毫無血色,真把他嚇了個夠嗆。
管一恆握住他托著珠子的手,混亂成一團的腦海里模糊地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但看著葉關辰如同燃燒后的灰燼一般在自己懷裡漸漸消散,窒息讓他顧不上去思索別的,只能徒勞地收緊手臂,發出一聲受傷野獸般的痛喊:「關辰,關辰!」
「聽說是三個月。」管一恆恍然大悟,「要將數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時間壓縮至幾個月……」這裏頭沒有大功夫怎麼成?
就在他抓住珠子的同時,炸裂成碎塊的火鳥突然發出了低沉的嘯聲,所有的碎塊同時炸開,暴漲的火焰吞沒了蚩吻,蚩吻痛苦地嚎叫著,一扭身體把葉關辰甩了出來。
而抓著他肩膀搖晃的人正是葉關辰,他好端端在他懷裡,緊挨著他的肌膚溫暖而光滑,並沒有被燒成一團焦炭。大概是被子里有些熱,他的臉頰是淡淡的粉色,嘴唇血色充足,並沒有餘燼般的慘白,當然也沒有從唇角掛下的血線。
「不會,不會!」管一恆眼眶酸脹得厲害,從胸口沖不出來的那股子熱氣,從眼睛里沖了出來,「那是上一代的仇恨,與你無關!」如果是他不孝,那麼就讓老天來懲罰他好了,天道輪迴報應好還,只是不要用這種方式,不要傷到葉關辰!
「是要通知,不過要等明天了吧。現在這個時間……」
不過就在睚眥撲下來的這短短一瞬,蚩吻已經轉回身來,一團白亮的水球從它口中衝出來,撞進了火鳥張開的鳥喙之中。這一團水是蚩吻所控的水之精華,看起來只有拳頭大小,然而一衝進火鳥口中,就轟然一聲炸開了滿天水花。
管一恆的回答是再次落下來的吻,他一隻手摟著葉關辰,一隻手伸下去一扯,葉關辰睡衣上的扣子就全部迸飛出去,衣襟散開,兩人的胸膛緊緊貼到了一起……
「然而董涵幾乎不可能做到。」管一恆替他說完了後頭的話,「董涵總共煉了三件法器。雖然狐尾幡已經毀了,但犀角號還在。」如果讓葉關辰看看犀角號,也許能發現什麼。只是犀角號是天師協會的防禦重器,他現在已經被開除出了天師協會,恐怕是辦不到了。
到了這個時候,葉關辰也不再隱瞞了:「我一直都懷疑,費准那柄蛟煉劍,不像煉器,倒像養妖。將火蛟生抽脊骨,再以骨為容器溫養妖魂。此種養妖之法與我關家不同,但確確實實是養妖而非煉器。否則,火蛟不會有不肯聽從費准命令,臨陣退縮的表現。」
「關辰……」管一恆胸口窒息般的感覺還在,他下意識地把已經箍緊的雙臂又收緊了些,幾乎要把葉關辰揉進自己胸膛里,「你,你沒事……」
法器,不過是一件無生命的工具,只有起不起作用,沒有聽不聽話的說法。只有本身還保存著生命的東西,才會有害怕退縮這種情緒。
「關辰!」管一恆撲過去接住了葉關辰,但他身上已經被燒得一片焦黑,如同一根無生命的木頭一般落在他懷裡,還帶著火焰的殘溫。
「這可比煉器要容易。」葉關辰肯定地說,「雖說要抽魂,但畢竟魂仍舊是生魂。而煉器卻是要將活的妖魂化為死器,還要保證其妖力仍能使用。由生而死,這裏頭的功夫可不是說說這麼簡單。就說東方瑜用的爻錢吧,不知要經過多少代人卜筮之用,漸漸沾染天地靈氣及占卜人之精氣,這才能做法器使用。這十數代人的占卜其實就是煉器的過程。而董涵煉一柄蛟骨劍花了多少時候?」
「關辰,我,我不恨你,我……」如果說恨,他恨的是當年的錯誤為什麼會發生,再自私一點,他恨當年的錯為什麼會發生在自己父親的身上。但是無論怎麼樣的恨,他對葉關辰的愛已經不能自欺欺人,可是他還沒有說出來,就已經要失去葉關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