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傳》第二部 經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二十七章 天子急召為哪般

第二部 經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二十七章 天子急召為哪般

很快,馬車便到了宣德樓門口,自有內侍等在那裡迎接。高俅吩咐了自家的僕人幾句,幾個內侍便上來簇擁著他往裡頭走,還有人展開了一襲披風蓋在了他的肩上,又低聲提醒道:「聖上說,高相公雖然年輕,卻也得愛惜身子,所以命小人送來了這披風。」
御座上的趙佶環視了一眼眾人,這才用低沉的嗓音說道:「伯章,今日朕宣召你來,是為了政事堂相位虛懸的事。正如民間俗話說得好,國不可一日無主,所以,政事堂的位子也不能一直空缺下去,否則朝堂便會永無寧日,大臣們亦會心中不安。朕剛剛已經和三位卿家商議過了,何卿和阮卿都因為年歲太高力辭,所以朕有意以鄭卿為代,但鄭卿以資歷太淺人望不夠固辭,更對朕言說伯章你執政期間天下太平富足,在天下亦有人望,所以舉你出任尚書左僕射,並進言需尚書右僕射之職!」
「好了,此事事關重大,你還是趕緊回去,莫要為了此事殃及自身。」他和顏悅色地點了點頭,示意旁邊的高陞將一塊金子遞給了那個少年內侍,又輕輕點了點頭,「以後若是還有這樣的消息,切勿只記得傳消息,注意一下別人是如何做的,明白了么?」
高俅微微頷首,心中一暖的同時,亦生出了幾許歉意。人在其位,有的時候不得不做出一些違心的事,而他做的很多事情,恰恰都是必須欺瞞這位君王的。君臣相得固然是世間佳話,但若真是相得到剖心袒腹的地步,那麼,對於誰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對於一個臣子,即便他的出發點是好的。
外頭的呼聲打斷了他的思緒,略整理了一下臉上神情,他便開口吩咐人進來。推開大門匆匆而入的是高陞,此時,他的臉上寫滿了歡喜:「相爺,宮裡頭正式來人了,聖上召見相爺現在入宮覲見,說是有要緊的大事!」
「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效仿那些先輩揭竿而起……」
他輕輕用手指敲擊著桌面,桌上油燈的火苗忽上忽下地閃爍著,突然爆出了一記燈花,而他亦因此驚醒了過來,腦際猛地閃過了一個念頭。
「必是如此了!」他慨然長嘆一聲,緩緩起身站了起來。君王的信任對於一個大臣來說是最珍貴的東西,但也同樣是最容易失去的東西。在這樣一個年代,要想做到什麼,必須要付出極大的代價,而其中只有一樣東西一定要牢牢抓在手中,那就是君王的信任!他高俅能夠數十年沉浮宦海而一身不失,便是因為這樣的緣故。但即便如此,那樣東西也很可能會有失去的可能。
一句話說完,他又畢恭畢敬地彎下腰行禮道:「小人在此恭賀相爺重登相位!」
「聖上美意,臣銘感五內,而達夫之請卻萬萬不敢領受!」這句話說完,高俅能夠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聚集到自己身上的目光都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朝自立國以來,便設同平章事和參知政事等職,到元豐改制之後,便以尚書左右僕射為首相次相,又以尚書左右丞和中書侍郎門下侍郎為執政,正是為了杜絕一人獨相把持朝政的弊病。臣德才更不足以擔此重任,因此懇請聖上別選他人。」
高俅聞言搖了搖頭,沒好氣地笑罵道:「你怎麼知道聖上便是要重新用我?好了,廢話少說,還不快去命人取公服來?」
示意高陞把人送出門后,高俅便重新坐下,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先頭种師道的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而他亦與阮大猷鄭居中說明了事情始末,由此看來,此刻那兩位在福寧殿之中可以說是胸有成竹,可憐的倒是何執中,只怕難免會有殃及池魚之憂。
遠遠望見福寧殿四周禁衛林立燈火通明,高俅便微微低垂下了頭,把事先打好腹稿的說辭稍稍過了一遍,然後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事到如今,裡頭的三位執政在趙佶面前說了些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應該如何把事情的負面影響削減到最低,如何給天下人一個圓滿的交待——趙鼎的用意雖好,卻不能讓人惡意猜度而壞了大事。
此時已經到了寅時,高俅登上馬車之前,突然抬頭望了望天,儘管明月當空,但滿天星斗依舊熠熠生輝,並不為明月光輝所奪。他若有所思地輕輕嘆了一聲,隨即方才坐上了馬車。望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頭,他的嘴角微微上翹了一個弧度——百姓等閑是不會計較誰上誰下的,只要能夠天下太平安樂富足,誰會管由誰執政?除非朝廷罷黜的真正是一個民望極高的人,方才會在民間引發真正的波瀾,否則,那一點流言蜚語根本算不得什麼。
那少年內侍只是福寧殿附近執役的小黃門,平日哪會有人用這樣的口氣對他說話,事實上,若不是提舉皇城司曲風給了他這個機會,以他的位分,此時就連宮門也出不來,聽了這番話更是受寵若驚連連稱是。
三位宰相聞聽這話固然是各有各的滋味,而趙佶更是暗責自己顧慮太多,態度不免更加誠懇了起來:「你和朕君臣相得天下皆知,而你如今年富力強,執掌政事堂更是眾望所歸,哪來什麼把持朝政之嫌?莫說朕一向勤政,就是那些臣子也並非你之黨羽,你著實顧慮得多了。」
「相爺,相爺!」
自從他的到來,這個時代已經改變了很多,然而,難以改變的卻是人的私心和猜疑。一直以來,他和蔡京兩頭並重,猶如天平兩邊的砝碼一般平衡了整個朝廷,如今那一頭完全沒有了,而他這一頭豈非是要高高翹起?聯想到蔡京辭相之後,趙佶並未立刻命人接任,而朝臣也都不約而同地表示出靜默,他隱隱約約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高俅緊緊盯著面前的內侍,一字一句地沉聲問道。當他從對方口中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之後,便是長時間的沉默,最後方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歷經了那麼長時間,隱忍了那麼長時間,他所期待的結果終於還是等到了。
「伯章無須多禮,平身吧!」
扳倒蔡京看來是必定的事,而那樣一來,他又應該何去何從?
蔡京倒了,但終究還是有一個人要出來制衡的——也許是何執中,也許是阮大猷,也許是鄭居中,也許是嚴均,也許是侯蒙,甚至可能是蔡卞。總而言之,無數的歷史教訓都指出了一點,君權和相權的相爭,無論相權曾經幾度佔據上風,但從最後結果來看,幾乎無一例外是相權最終落敗。尤其是在這宰相輪流坐的北宋,宰相能坐三年五載的就已經是鳳毛麟角了。
他是不攬權,不安插私人,不會欺上瞞下貪墨無數,而這樣的人在別人看來是什麼印象?固然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十全十美的,但在那些品德才能各異的官員看來,是否會有一種戒懼的思想?正因為如此,劉正夫的彈劾方才會讓大多數人如獲珍寶,寧可信他高俅曾經與大理王有私?
「你是說,如今政事堂三個執政還留在福寧殿議事?」
這是高俅辭相之後第一次邁進福寧殿的大門,儘管只有區區幾個月,卻足以讓他生出了一種極度陌生的感覺。他起身之後,目光很自然地和對面三人打了個照面。見阮大猷微微頷首,鄭居中自得地一笑,而何執中的笑容卻帶著不少勉強的成分,他頓時對於此間的形勢有了些微了解。然而,趙佶為何選擇這個時候傳召於他,他卻依然心中無數。
用極其低微的聲音嘀咕了一句之後,他便忽然笑了起來。這隻是氣話,若是他真的這麼做,只怕腦袋早就不保了。不同於唐朝藩鎮做大,宋朝的中央集權控制力實在太大了。儘管歷史上的宋徽宗年間曾經爆發過數次起義,但那始終只是農民不甘壓迫奮而反抗,牽連到武將的只有在靖康之變之後方才發生過。而崖山之後,更是數十萬軍民跟隨蹈海。可以這麼說,歷朝歷代之中,幾乎沒有臣民比大宋朝的臣民更忠君愛國的了!
此話一入耳,高俅頓時露出了貨真價實的驚訝表情。若是沒有早先想通的那番道理,只怕他稍稍推辭一番就會欣然接受了,但是現在他卻不敢這麼做。一人獨相是趙佶早先也曾經暗示過的,那時候,趙佶對於蔡京的攬權和貪婪有些不滿,又想到蔡京年老,方才做出了這樣的決定,而那時因為事情還不到那一步,他並沒有太多的想法。可是,現如今這卻萬萬領受不得!
高俅抬起頭,目光正好和趙佶撞了個正著。從天子官家的眼神中,他看到了許多舊日情懷,慌忙低下頭掩飾過去。若是別的恩寵,受了也就受了,沒什麼打緊,但這樣一件大事卻萬萬不可小覷。畢竟,三人成虎的教訓已經夠多了。
「臣拜見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