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第六卷 春雷動

第二百四十章 靜夜起相思,何事不得閑

第六卷 春雷動

第二百四十章 靜夜起相思,何事不得閑

「我原以為這些事情都會爛在肚子裡帶到墳墓裡頭去,這輩子再沒有和親人見面的機會,可卻沒想到會在藥鋪裡頭碰上有人懂得這千丁方……後來少爺帶我到青州求醫的時候,有人潛入客棧見了我一面,他叫我七妹妹,我卻不知道他是哪位堂兄……」
「大人,這都是我這些年積攢下來的玩意,平日保養得頗為用心,用自然是能用的。」
清晨張越吃過早飯,出院子的時候正撞上從沐寧那兒回來的胡七。他仔仔細細聽完了之後,便點了點頭又囑咐了幾句,隨即去隔壁院中探望那位剛剛從高山屯接來的木匠劉達。腳一踏進院子,他便看到這兒堆著橫七豎八好些東西,細細一問方才知道那是昨天用了四輛大車方才運來的。其中大多是耕犁和鐵扒,還有些木頭部件,式樣繁多,看得人眼花繚亂。
她的心事沒了,可他呢?人都說靜夜起相思,相思不得閑,只可惜讓他不得閑的那些東西實在是大煞風景。
「爺爺喜歡孫子不喜歡孫女,所以也不太喜歡我。爹爹卻說我是他最心愛的女兒,還偷偷把家傳的千丁方教給了我,讓我背了下來。」
大清早的青州已經忙碌了起來,城門口進出人等排成了長龍,商販賣力吆喝,衙門大門打開開始處理一天的公務,那些暗地裡的營生也開始了新的一天。
見劉達提起此事時還好似是賺到了便宜似的,張越頓時氣結——這發明的人一點好處沒撈到,反而是加工的人為此小賺一筆,如今的人還當作是天經地義?想到自己今日本就要去益都附近的鄉村撫民,再看看這些各式各樣的農具,他忽然計上心頭。
猶如趕蒼蠅一般把胡七趕了出去,沐寧就沒好氣地拿起了桌案上的另一份奏報,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案。除了漢王還有白蓮教,任何一方都不是省油燈!
「爹是爺爺的第三個兒子,文不成武不就,但卻和娘很恩愛。只是娘生下我之後,大夫就斷定她不能再生養,所以她一直把我當作男孩子,三四歲就開始教我認字背書……」
張越聞聲抬頭,見拄著拐杖的劉達從屋子裡一瘸一拐地出來,忙吩咐連生上去攙扶一把。擺擺手吩咐對方不用行禮,他便指著院子里各種各樣的東西問道:「那天你不是說平日做的是木匠活計么,這裏彷彿都是鐵器?」
張越一個文官,若是白蓮教真的起事,他必定會為此而被問罪,至於清剿那是武官的事,文官撈不到一丁點功勛,這竟是一個解不開的困局。只怕當初的英國公張輔還有楊士奇楊榮之流,答應把張越派到山東時,也想不到局勢居然錯綜複雜至此。
原本漆黑的耳房中已經是點起了一盞燈,床上的青色帷幔仍用帳鉤高高掛起。床上的兩個人彼此依偎著,琥珀的腦袋輕輕靠著張越的肩膀,臉上露出了一種嬌艷的紅色。那不是上次重病時那種彷彿在燃燒生命一般的紅色,而流露出一種狂風驟雨後的寧靜。她一段段說著那些從來都埋在心裏的往事,每揭開一段,她就感到心頭輕鬆一分。
張越之前就提到過在王家莊遇上的那一位很有可能是唐賽兒,他對那直覺卻嗤之以鼻,如今雖說確認卻也晚了,按圖索驥更是何其難也!
「祖父早就死了,我如今最牽挂的便只有爹娘。我只希望少爺翌日有機會,能夠替我打聽一下他們的消息。我不奢求見面,只要知道他們還好,我就安心了。至於我那個堂兄……我只希望他不要那麼糊塗,不要做出不可收拾的事情。丘家之前的榮華富貴便是從爺爺而來,如今要重振家門,便只有洗刷戰敗的恥辱,為什麼他就不明白?爺爺是最驕傲不過的人,他倘若在天有靈,知道家裡人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他又怎會心安……」
見底下坐著的那人還是點頭,沐寧頓時大為惱火:「只會點頭,你們還會做什麼!袁頭讓你們來雖說是幫著那一位,但好歹也給我出出主意!」
「這都是我積攢下來錢,畫了圖樣讓鐵匠鋪里打造的,我最擅長的還是木匠活,可這光拿木頭犁地只怕是不成的吧?大人請看,這是大犁,得用四頭牛來拉,用這種犁最適合耕種咱山東的厚重粘土;這是手推犁,以兩人耕作,一日可耕數畝;這是雙肩犁,若是身強力壯者,一人一日至少可犁地兩畝,若是幾個人合起來,平均每人一日三四畝也不在話下……」
「這些東西打制不易,畢竟需要鐵匠鋪重新作模子,我這些都是用畢生積蓄高價打來的,那些村民哪來那閑錢?比如這大犁,就是整個高山屯也只有幾頭牛,人心不齊,便難以拿出來一起使用。倒是推犁和肩犁我曾經讓那壽光縣的鐵匠鋪幫忙打,他們也為此小小賺了一筆,所以我在那兒打造東西,他們從來都只收我一半錢,所以我都是託人上那兒打東西!」
「這些工具如今可能使用?」
那劉達如今已經是個殘廢,跟張越到青州,本想是依附一個慧眼識珠的主人,誰料張越此時竟是一嗓子就吼出請功兩個字?一時間,他激動得連拐杖都有些拄不住,旋即便訥訥說道:「大人別看小民殘廢了,這身子骨卻還硬朗,能撐得住,這就跟大人下鄉!只是這大犁還有幾樣工具自從做好了之後還不曾試過,萬一有紕漏……」
「爺爺戰敗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家裡的天就塌了。朝廷奪了爺爺的爵位誥封,又要將全家遷到海南,那時候我生了重病,大夫說若是跟著一塊走必定會死在路上,娘就在遣散僕人的時候把我託付給了乳母,誰知道家裡的那些奴婢全都在籍,又被分賜給了其他功臣……」
張越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哪裡還管其他,連忙吩咐了幾個差役,命去找幾輛大車將這些東西裝上,又對那劉達說:「今日我正好要去淄河店村,你若是身子還好,便坐車和我同去。那兒如今耕牛充足,正好試一試你這大犁的用處,其他的也正好一併用用看。若是真有大功效,我以後上報朝廷給你請功!」
聽著耳畔的呢喃低語,見那雙眼睛漸漸閉上了,張越便輕手輕腳地將她打橫挪動著放平了,又蓋好一層薄紗被。站直身子,他就覺得整個人腰酸背痛。此時,外頭傳來了三更天的梆子聲,想到明日堆在手邊的事情,想到要派人去打聽的事情,他只覺得一股難以名狀的疲倦籠罩全身。回頭望了一眼床上呼吸均勻睡得香甜的琥珀,他不禁搖頭苦笑了一聲。
雖是大白天,青州府錦衣衛千戶所的屋子裡仍然漆黑無光,只好點著兩盞油燈。這昏暗的燈火配合著說話人陰惻惻的語調,更透出了幾分陰森來。見底下坐著的人點頭,沐寧又乾咳了一聲。
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張越能夠親自逮到那些潛藏民間的白蓮教逆黨!可惜,誰能猜到那位白蓮教教主竟然會徑直跑到孟家去,他真是傻了,唐賽兒的醫術總不可能是照本宣科學來,總得有個師傅,他怎麼就不曾在青州境內的大夫中好好篩選一遍?要早知道,他早就派上百八十個人埋伏在孟家周圍,這不是能夠一舉擒獲么?
「壽光王出首告漢王圖謀不軌,這是咱們設計的戲碼,而孟賢和孫亮甘告漢王壽光王私占鹽場與民爭利,這算是多出來的一折戲。緊跟著皇上怒而禁錮壽光王,收漢王天策護衛,這就是回到了原先的戲路上,可誰知道派來的張軏不中用,被漢王府硬生生拖了半個多月,然後又遇上有暴民在漢王府門口劫囚,這張軏削護衛又削不成,我這一番總結沒錯吧?」
眼看十幾個身強力壯的差役上來搬東西,張越便衝著劉達笑呵呵地說:「紕漏之類的話就不用提了,不試怎麼知道?」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不管以前如何,你還有以後。」
儘管上次就領教了這劉達滔滔不絕的本領,但那時候畢竟沒見著實物,這回經他一樣樣指點,張越不禁驚嘆了起來,遂開口問道:「可有人用過你這些犁?」
好半晌沒等到吭聲,他不禁更是氣急敗壞:「難道要我回報皇上,漢王和白蓮教妖孽相勾結,借白蓮妖孽禍亂山東之際大肆收納私兵,更要挾朝廷增其護衛?要是我敢這麼奏報,興許漢王會立刻被召入京城禁錮大內,但我也就腦袋落地了!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我出動緹騎幫他緝查線索,但讓他幫我想一個好借口,要是直截了當報上去,我就等死好了!」
張越輕輕抓緊了琥珀的手,又安慰了一句。看到她面上還掛著淚痕,但眼神卻顯得極為清澈,那些茫然和惶恐彷彿都在剛剛的傾訴中一掃而空,他總算是放下了心思,卻在沉吟該怎麼拿住那個興風作浪的丘家後人。
「小張大人!」
「既然你們伺候的那位主兒之前就通報過那種匪夷所思的可能性,那我如今也只好往那個方向想。這漢王遇刺乃是漢王自個的手筆,乃是為了勾起皇上的父子之情,只可惜後頭陰差陽錯事情沒成,增護衛變成了削護衛。這當口又出了這樣的事情,倘若是王府的手筆,自然還是老路子。可我就想不通了,漢王若是有這樣的心計城府,這儲君之位他早就奪到了手,也不至於凄凄慘慘戚戚地被逐到了樂安,你們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