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第九卷 群魔舞

第三百六十二章 召之即來,揮之則去,皇帝的用人之道

第九卷 群魔舞

第三百六十二章 召之即來,揮之則去,皇帝的用人之道

「去御用監吩咐張謙,以王貴妃的名義賞賜英國公成國公黔國公夫人各雲緞十匹,再讓他去慶壽寺點上長明燈……太醫院養那麼多人難道是吃乾飯的,當初皇后和張貴妃的病他們沒辦法,朕的頑疾他們沒有辦法,如今王貴妃的病也沒有辦法……」
「既如此,我明日去保定侯府見見大姐。」杜綰乃是乾淨利落的性子,當即便打定了主意,「大姐是正兒八經的孟家長房長媳,有些事情保定侯總不該瞞她。大伯娘適才雖然沒有明說,但話裡頭的意思已經明白得很,大約孟大人還是常山中護衛指揮。保定侯府向來不偏不倚,以後怎麼辦總會有個章程。」
由於王夫人知道張攸父子回來,張家必定事多,於是留著張越和杜綰吃了午飯,少不得早早讓他們回去。出了英國公府上了馬車,張越正想說些什麼,結果車軲轆一轉,他就感到杜綰輕輕抓住了自己的手,連忙扭過了頭。
「三弟!」
「要聽你這些話朕還不如去看奏摺!朕要聽的是你的觀感,問的是你覺得此人如何?」
大明立國之初就苦於倭寇,巡海捕倭於是成了功臣武將的常見差事,而朱棣登基之後立刻派了鄭和率領水軍去了日本,總算是讓足利義滿俯首稱臣,因而這沿海也小小消停了一段日子。直到前幾年日本再次中斷入貢稱臣,倭寇方才再度猖獗了起來,但是,那些剛剛成了氣候的據點和補給基地,卻在張攸這一次掃蕩中被連根拔起。
儘管低垂著頭看不見皇帝的臉色,但單憑這不耐煩的語氣,王景弘就知道朱棣是有些惱了。沉默片刻,他便索性老老實實地說:「張將軍豪爽歸豪爽,興許是因為他總是表現得過於大公無私的關係,臣總覺得他心機深沉。臣聽說他先頭在交趾時,曾經應豐城侯之請前往黔國公那裡調運東西,半道上為擺夷女子所救,後來娶回做了側室。那女子是土司的女兒,又是黔國公做的大媒,可那會兒他彷彿卻忘了家裡的原配苦守了空房多年。」
王景弘倒並不是和張攸有什麼深仇大恨,要把這些東西一條條拿出來說道,實在是他深悉朱棣多疑,他知道的這些皇帝必定都知道,索性把這些該說的都說了,省得天子提拔了之後再懷疑,那時候反而更糟糕。而且在他看來,皇帝對於張家人信賴太過,實在不是好事。果然,這番話說完,朱棣便沒有再多問什麼,而是擺了擺手吩咐他退下。
杜綰這時候也走了過來,恰好聽到這最後一句話,臉色頓時緋紅。就在此時,只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旋即就是一匹快馬馱著一人飛馳而來。尚不及停穩,馬背上的騎手忽地一骨碌跳了下地,恰是宦官打扮。來人四下里一望,隨即衝著張越疾步走來。
虧得杜楨曾經提醒過皇帝素來心血來潮,他偶有空閑的時候就寫了不少稿子存下。要知道,他今天是偷得浮生半日閑,接下來的幾天正要和兵部尚書工部尚書兩位大人物打擂台,恰是半點空閑都沒有,倘若半點沒有準備,三日後拿什麼呈遞給天子?
杜綰如此直截了當,張越不禁愣住了。沉默了一會,他便苦笑道:「孟伯父當初會做出那樣的事情,足可見不甘寂寞的心性。畢竟,保定侯官居超品執掌左軍都督府,他還是保定侯的兄長,怎麼會甘心做一介平民?他若是單單憑那功勞東山再起也就罷了,我就擔心他一頭扎進了奪嫡裡頭,那時候便不單單是他這一支受害,即便是保定侯……」
「你覺得張攸此人的才具如何?」
「大哥!」
後頭的咆哮那小太監再也不敢聽,連忙快步出了正殿,等到了外頭就一陣風似的朝文淵閣奔去,心裡頭卻是有一種莫名擔憂。自打王貴妃這病一日比一日重,皇上的脾氣就日漸暴躁,若是貴妃哪一天真的沒了,這以後皇上一怒之下處置人還有誰敢規勸?
召之即來,揮之則去,這還真是皇帝的用人之道!
那小太監雖說不到二十,卻也是在御前呆了兩年的人,自然不會傻獃獃地問去哪個張家傳旨。答應一聲正要疾步出去的時候,他卻聽到上頭又傳來了一個聲音,正想止步時卻發現皇帝是在吩咐別人。饒是如此,他仍免不了豎起耳朵聽了個仔細。
和幼年入燕王府的鄭和相比,入府時間較晚的王景弘儘管也跟著下西洋出使各國,名氣卻素來不顯。然而,當初立太子的時候他就曾經力挺朱高熾,凡事都會多拐幾個彎細細想,聞聽此言之後便小心翼翼地說:「張將軍用兵謹慎,從不妄自尊大,在將官中間頗有好評,此次雖然長子隨行,他也一向疾言厲色,並不因是自己的兒子而多方照應。」
聽到上頭的天子沒有動靜,他又繼續說道:「他從交趾調回北京,路遇漢王的座船橫衝直撞,他帶回的那個側室落水,結果還是他的嫡親侄兒張越派人救起的,雖說不知道是他的人沒法救還是沒去救,但他事後並未向皇上提起。之前他的兄長張信因故得罪下錦衣衛獄,原本正好獲准回鄉的他卻沒有貿貿然進京,而是由得兒子和侄兒出面去辦,自己不聲不響又回了交趾,一頭照顧兄長,一頭又不聲不響積功升遷。所以臣以為,此人極能忍。」
「小張大人,皇上有口諭。」
因面聖時萬事順遂,這會兒張攸心情極好,一反在外頭對張超的疾言厲色,下馬之後竟是褒獎了長子之前舉止得體。張超習慣了父親在外頭三天兩頭的板面孔,先是訕訕的,旋即才高興了起來。正預備從西角門進去,他忽地瞥見大路那頭有車過來,細細一瞧就發現是自家的,連忙停了步子。果然,等到馬車停穩了上頭跳下來一人,他立刻興沖沖地上了前。
朱棣自言自語嘟囔了一聲,隨即忽然想起了什麼,又從案桌上翻找出了山東布政使送來,內閣進呈的奏摺。再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他微微思量了一會,又用硃筆在上頭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個簡簡單單的准字,隨即喚來了一個小太監。
是禁不住別人說情?還是乾脆另有深意……或者說要看看保定侯府的反應?那是以嗜殺聞名於世的永樂皇帝,可不是放任九龍奪嫡自己坐山觀虎鬥,滿心都想要仁君之名的康熙!若真的是因為事情鬧大而勃然大怒,只怕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頭落地。
由於張攸張超父子得勝歸來,因此張家門口雖不至於張燈結綵,但少不得有下人將門前打掃得乾乾淨淨,又特意在門樓上掛起了紅燈籠。等到張攸張超父子帶了十余名隨行的家丁進了巷子在門前下馬,門房們立刻上前忙著牽馬伺候問候道安,恰是一片熱鬧氣象。
張攸此時正好轉頭,見兩兄弟笑呵呵地廝見了一番,便停住了腳步等他們上前。他原本就不是板著面孔的道學君子,在軍中要立威,如今看見晚輩侄兒,頓時又恢復了老模樣。笑著拍了拍張越的雙手臂膀,他很是欣慰地點了點頭:「你不但通文,而且遇到大事的時候也是好樣的,軍中好些人都誇你上次機敏!這次我和超兒在東番島上清剿了一番,沒有別的東西捎回來,就只有一箱子亂七八糟的藥材。聽說是壯陽大補之物,回頭就送給你了!」
「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張家人這幾個有出息的幾乎都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如此算起來,張攸能忍算不得什麼錯處,至少比沒出息的跋扈狂躁好。罷了,也該是時候把張輔從宣府調回來,讓他夫妻父子團聚好好榮養。」
「去文淵閣傳旨,讓楊榮金幼孜把封賞的明細擬出來進呈給朕。還有,你去張家傳朕口諭:這都已經幾個月了,竟是沒有一篇札記送上來,實在不像話。《論語》讀完了還有《尚書》《春秋》,總之不拘四書五經,三日後立刻送上來!按照朕的原話傳,一個字也不許少!」
「孟大人是不是不該回來?」
聽杜綰這麼說,又感到抓著自己的那隻手微微有些顫抖,張越不禁伸出另一隻手去輕輕握住了,心裏卻免不了思量了開來。皇帝素來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秉性,已經棄置不用的人萬萬沒有道理忽然又簡拔出來,哪怕是孟賢立了功也是一樣——只要朱棣願意,大功可以變成小功無功,甚至乾脆變成有過;那麼,明明是深深厭惡了孟賢的皇帝為何會改主意?
隨船的監軍乃是隨鄭和多次下西洋,同時經驗豐富的內官監太監王景弘,和那些動輒索賄指手畫腳的太監相比,他這一路上和將校都相處得不錯。此刻朱棣在西宮奉天殿見過一眾將官各有賞賚之後,便在仁壽宮單獨見了這個心腹,當頭拋下了一個直截了當的問題。
原本正圍成一團的張家人聽到這簡簡單單一句話,頓時都愣住了。一群人慌忙張羅了一陣,終於把這個傳旨的小太監讓進了院子。等到聽完那一句明顯沒有加過任何改動的天子原話,張越不禁看了杜綰一眼,恰逢她也正好看過來,四道目光死死糾纏了一陣方才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