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第十卷 燎原火

第四百一十五章 冷麵熱心

第十卷 燎原火

第四百一十五章 冷麵熱心

杜楨盯著小五端詳了一會,忽然笑著打斷了她的話:「還再說什麼,你娘都已經開口發話了,你還不上來拜見我這個爹爹?」
見黃潤笑嘻嘻地打了一躬要走,朱寧卻叫住了他:「這京師在北邊,一年四季都乾燥得很,和南邊氣候不同。你習慣了溫潤潮濕,如今卻是睡火炕,只怕身上不慣。父王那邊正在編救荒本草,頗得了幾個油膏之類的古方子,我剛剛都給了太子妃。到時候她免不了要給皇太孫,你若覺得有用也不妨讓人去配一劑。」
黃潤連忙點頭附和,陪著朱瞻基回到了端本宮東配殿書房,他吩咐兩個小太監陪著練字,隨即躡手躡腳退了出來。還沒來得及轉去御用監,他忽得瞥見朱寧出了正殿,連忙上前行禮不迭。見朱寧面露紅暈,他登時想到了這位郡主的婚事上頭,於是便笑嘻嘻地開了口。
楊榮這一去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方才回來,因此直到晚上戌時,杜楨方才回到家裡。尚未到屏門,他就看到小五正在那裡探頭探腦,頓時心中奇怪,待到了門前便問道:「眼看就要宵禁了,小五你還不回去?」
天陰沉沉的,乾清宮中朱棣的臉色也是陰沉沉的。雖說他並不像父親朱元璋那樣勤政,但所有重要的奏疏仍然是親自批複,就是不太重要的,也會仔細看一看節略。自然,諸王的所有上書他都會親自過目,此時讓他大發雷霆的就是通政司送上來的已故漢王世子遺折。
「人都死大半個月了,居然到現在才送上這東西,朱高煦倒是會扣東西!要不是長史李默把這遺折送過來,他是不是還打算扣著兒子最後的遺筆?擬迴文告訴漢王,他的世子朱瞻坦剛剛死,別一個勁只顧著想立那些個庶子!壽光王朱瞻圻就算再不是東西,那也是他的兒子,虎毒不食子,他要是只想著弄死這個兒子,那麼不妨想想朕當初怎麼饒過的他!還有,行文禮部,派人去開釋壽光王朱瞻圻,讓他好生收拾起孝心改過!」
「郡主可是來請太子妃幫忙參詳未來儀賓的?」
「那敢情好,多謝郡主惦記著!」黃潤情知朱寧不直接給他是防著有人說閑話,當下更是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老奴也沒什麼可報答郡主的,頂多是以後多上一炷香,禱祝郡主能許一個如意郎君。話說這京師的天氣確實是摸不透,眼下南邊正是春雨綿綿的時候,偏這兒天陰了足足六七天,愣是一滴雨也沒有,就是常常電閃雷鳴的嚇人。」
「回稟皇太孫殿下,臣軍略不及楊勉仁,所以談不上什麼指點方略,不過是在鎮守二字上指點了一番細務而已,其中的要旨幾乎都是原來那些。但要真正說起來,元節這條陳也只是照搬了英國公和黃尚書等人的老話,新意算不得很多。其實,整修交趾吏治,詔西南等地漢夷遷入以充實交南,善擇原陳氏子弟授予交趾右布政使銜等等才是正言,真正的可取之處也只是這些。」
小五萬沒想到這時候裘氏會忽然提出這麼一條,頓時緊張了起來。要說她跟著杜綰這麼好些年,對杜家已經深有依賴,也自然期望自己能夠多這麼一雙爹娘,可一想到杜楨平素都是對別人不假辭色,她不禁有些患得患失,就是說話囁嚅了起來,遠不如往日爽利。
等到離開了乾清門,朱瞻基方才若有所思地放慢了腳步。張越的奏疏看似四平八穩,彷彿完全是承繼了英國公張輔和尚書黃福的做法,只是詳述得更加條理分明而已。但他早就從朱棣那裡得了一份抄本,細細研讀了不止一遍,因而瞧出了那平實文字下頭隱藏的鋒芒。
朱瞻基拾級而下,待到杜楨面前吩咐免禮之後,因笑道:「原來今日是杜學士當值。皇爺爺剛剛還和我提起了交趾軍務,據說元節這方略中還有你的指點,怪不得穩妥周密。」
當值是苦差使,面聖對於楊榮來說卻是表現的大好機會,畢竟,內閣眾人中,他自負武略上無人能及。可這會兒見杜楨如此直率,他不禁覺得自己剛剛那些想頭很有些無謂——要是這位冷麵同僚去算計那些,早就不是今天這般模樣了——即使杜楨不開這個口,他也打算和對方一起走一趟把軍報送去乾清宮,倒是沒考慮晚上內閣需得有人留著。於是,他當下就答應了和杜楨調換職責,謝了一聲便懷揣幾份軍報匆匆出了門。
「我知道老爺必定要說不是整壽不用折騰,所以我連人家送來的禮都不曾收,但女兒女婿總不能往外推吧?元節稟告了老太太,帶著綰兒回來住兩日,順便好好給你過個生日,誰知道你竟是這麼晚才回來!」
「姑爺,你別瞧不起人!」小五嚷嚷了一句才看見杜楨嘴角上翹露出了一個笑容,頓時有些訕訕的,忙氣鼓鼓地解釋道,「人家連針灸都能學會,沒道理擀不好麵條!」
不多時,廚下提著食盒送上了飯菜,末了就是一大碗面。儘管那碗長壽麵正如張越所說更像是麵疙瘩,但眾人全都是歡歡喜喜。待到坐下之後,張越第一個滿斟一杯上前敬酒,杜楨一飲而盡后就笑道:「除卻你們這一對佳兒佳婦之外,今天我這生日又得了一個女兒,老天真是待我不薄!」
良久,抬起頭的楊榮方才發覺杜楨還沒有走,看見他正在攢眉沉思,他便站起身來走上前去,隨眼一瞥就明白了這是哪裡來的奏摺,因笑道:「如今阿魯台屢屢壓制瓦剌,實力大有恢復,這次居然又擄走興和邊民數十人,北邊也漸漸不太平了。這是剛剛送來的,宜山兄不如現在送去給皇上?」
杜楨這才站起身,卻是直截了當地說:「雖說今日是我當值,但我于軍略只通皮毛,若是皇上問起來,恐怕還是要傳召你的。勉仁你向來軍務嫻熟,又隨同兩次北征,我知道今夜該你當值,不如這樣,這裏的事情我暫時替你,這份軍報由你送去。」
「原來如此……」
這天恰是他輪值乾清宮,因此早朝之後,他就將通政司送來的奏摺文書按照輕重緩急分門別類,先由太監送去乾清宮,自己略微收拾了一下就出了文華殿對面的內閣直房,從會極門經三大殿外朝到了乾清門。六部五府等等文武官員都需通報方可入乾清門,而內閣官員憑牙牌卻可隨時出入,因此當值禁衛查看過之後便讓路放行。等到了御階丹墀之前,他正好看到皇太孫朱瞻基帶著隨從下來,便從容退到一旁行禮。
饒是杜楨向來冷麵,這會兒一笑就有些止不住。杜綰雖說挺著大肚子這一路上很是折騰了兩下子,但眼下瞧見父親的笑容,卻覺得怎麼都是值得的。裘氏的眼睛就沒離開過女兒女婿,此時那慈祥的眼神又落在了小五身上,便索性對杜楨說道:「老爺,如今綰兒嫁了人,你一不肯納妾,如今更是連過繼嗣子也不樂意了。我這跟前也實在是沒個說話的人。小五當年就是已故榮國公託付給綰兒的,咱們收了她作女兒可好?綰兒那屋子一直空著,正好讓她過去住,我也多個念想。」
生日?杜楨在乾清宮當值一整天,晚上又替楊榮當班耗了一個多時辰,早就把清晨上朝時裘氏提過的話給忘得一乾二淨。這會兒縱使在小五的提醒下想了起來,他也沒覺得有多重要——又不是什麼大生日,一年不都得過一次?及至到了花廳,看見妻子和女兒女婿都在,他不由又看了裘氏一眼。
跟在朱瞻基後頭的黃潤見他步子越來越慢,便擺擺手吩咐後頭的隨從退遠一些,這才上前緊挨在後頭,湊趣地說道:「剛剛見到杜大人,殿下怎的沒提起小張大人曾經當眾駁了某個進士的狂言?皇上適才提起此事的時候,彷彿也覺得小張大人不脫武家習氣。」
儘管入值文淵閣已經有一個多月了,但杜楨還是老面孔老脾氣,除卻必要的時候並不和人多往來,待人接物仍是淡淡的。楊士奇對此司空見慣不以為意,楊榮金幼孜都是性子機敏的人,雖說原本擔著翰林院的官職,可他們和杜楨本就是交情尋常,自然不會因為如今共事就刻意熱絡。於是,外頭傳言如何,竟是絲毫沒有傳入杜楨耳中。
雖然上次小五曾經冒出過這麼一句,但張越沒想到裘氏會在這時候提出來,更沒想到杜楨答應得如此之快。瞧見小五又驚又喜地上前給杜楨和裘氏磕頭,他忽得感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偏頭一瞧是杜綰就笑了起來,低聲說道:「以後岳父岳母就多了一個女兒,我和你也多了一個妹妹。」
張輔三至交趾,每次都是大刀闊斧迅速平叛,李彬卻是至今四年卻仍是勞師無功疲於奔命,原因就是李彬于全局上遜色太多,並非大將之才,雖有榮智伯陳智輔助,仍是不及張輔一人。可交趾那麼一塊小地方,難道真的要讓大明第一名將一而再再而三地領兵前去?況且,他隱隱約約聽說,當初馬騏曾經向皇帝密告有人暗稱張輔為交趾王,這畢竟也是忌諱。
張越此時也忍不住笑了,忙說道:「前年岳父生日青州正多事,根本沒顧得上,去年則是您正好奉旨巡查南直隸不在家,今年再不過怎麼就說不過去了。都是一家人,岳母也沒準備什麼席面,就是按照綰妹擬定的菜單親自下廚做了一些家常菜,這會兒廚下大約正在熱著。我特意去買了些壽桃果子,綰妹給您做了一套衣裳,除此之外,小五還費了一整天好容易和人家學會了如何擀麵條。這長壽麵都是她的手藝,就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成了麵疙瘩……」
朱寧素來對太監不假辭色,但當初父親朱橚在建文末年被囚宮中時,黃潤還只是御用監中的雜役,曾經多方照顧,因這個緣故,她對他便和對別人不同。此時,見老太監笑得狡黠,她便沒好氣地啐道:「是太子妃讓太醫院擬了幾個葯膳方子,讓我帶回去讓父王好好調養。」
出了乾清門,沈度對杜楨打了個招呼,隨即就和兩個同僚回了翰林院,而杜楨則是徑直去了內閣直房。因此時天色已晚,金幼孜和楊士奇都已經走了,只有楊榮一個人仍在伏案看著一張地圖。杜楨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見桌案上又擺了幾份奏摺,就乾脆坐下來一份份看了,當看到其中一份來自宣府關於兀良哈三衛的奏報時,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聽到杜楨竟然給了這麼一個苛刻的評價,朱瞻基愣了一愣后就笑了起來,當即點點頭道:「杜學士還真是不給元節留面子。不過,老調重彈也好,毫無新意也罷,只要能管用,想必英國公和黃尚書非但不會計較,反而會支持元節這提議。交趾每歲用兵沒完沒了,序號錢糧軍力,張越那奏疏我覺得很可取。好了好了,皇爺爺還等著你,你進去吧。」
「杜學士不是計較這些的人,說了反而沒意思。」朱瞻基說著便皺了皺眉,口氣亦是冷肅了下來,「科舉為取材之法,朝廷也不曾禁絕過民間士子議論國事,那個進士指摘杜學士學問也罷,政見也罷,這都無所謂,但信口開河妄加詆毀卻可惡。無論指斥時政或是官員,都該從一個正字入手,否則就落了下乘。我看皇爺爺剛剛雖是說笑,但心中也有些不以為然。」
看見平日最是伶俐的小五一下子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杜綰心裏又是高興又是酸楚,連忙輕輕推了她一把:「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上去拜見爹娘!」
「老爺,太太……太太只是隨口說說,您別當真……再說……再說我……」
「老爺,您怎麼才回來!太太都說了早上才和您提過,今兒個是您的生日!」
「唔……啊?」
心裏梗了這麼一件事情,這一整天朱棣就不曾露出過好臉色,處置政務卻是飛快,當值的杜楨連同沈度等三個草詔的翰林俱是下筆如飛,總算是跟上了皇帝口授的速度。等到天色昏暗辭出來的時候,杜楨還是老面孔,沈度見慣了皇帝的性子,而那兩個因書法婉麗剛任翰林典籍不到兩個月的中年文官卻連腿都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