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第十二卷 陰陽河

第五百七十九章 其情可憫,其人可交

第十二卷 陰陽河

第五百七十九章 其情可憫,其人可交

「那是指揮僉事的世職,你知道你爹出生入死立了多少功勞方才得到的這軍職?」王瑜板著臉瞪過去一眼,隨即又嘆了一口氣,「我不過是小小一個千戶,之前更算不得什麼大功,如今自身難保,這種事情上更幫不得你。張大人是好心人,再說在兵部任過職……」
若王瑜不是這樣務實的性子,驟然從不入流的總旗成了五品千戶,也不至於這麼快得到任用。
「三老爺,三老爺!」
「大哥,如今別說這些,就是母親置好了地,難道我們還能在丁憂守制期間另蓋房子院落搬出去?這讓別人看見豈不是笑話!大哥,母親不在,你如今這個長兄就是主心骨,我瞧著二嫂眼下那模樣,應該是真正明白了,決不會像從前那般斤斤計較。只要你說一句話,大伙兒都會聽著。家和萬事興,這是母親最後的願望了。」
張倬一字一句地說完這些,便站起身來,沖張信一躬身便徑直出了屋子。等到重新站在太陽底下,他方才感到身上多了幾分熱氣,又深深嘆了一口氣。很多話張輔都已經對他說過了,如今張信偏還要試探,自然還是擔心頂著陽武伯爵位的張攸歸來。可張信也不想一想,張攸是那麼膚淺短視的人么?
而聽了張倬這番話,張信不禁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對方。他年少得志,二十八歲便一舉摘得鄉試解元,步入官場一路平步青雲,倘若不是之前那個跟斗載得大了,他根本不會留意兩個弟弟。張攸至少還是自小習武因軍功封爵,可張倬入仕之後不過四年就已經超遷五品,他一直認為是憑藉一個好兒子的緣故。然而,如今看來,是他小覷了人。
張越已經從門房那裡聽說了王瑜帶著石亨來找自己,此時便點了點頭。儘管回家便應該換上孝服,但思忖起了那個石亨,他便決定先見客再說。跟著連生一路往裡走,聽這傢伙原原本本地說起內中兩人的談話,他少不得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心裏卻覺得王瑜此人可交。
「表姐夫,萬一人不回來呢?咱們還是走吧……」
神策衛由於后運頗有延遲,就連指揮使張輗都待罪在身,其他上下軍官都戰戰兢兢,所以王瑜之前才會說自身難保,但今天卻並非為此事而來。他自己這邊已經沒了什麼親人,舅舅家的子女雖因他勉強逃過一劫,可有了那樣的勾當,自是再也親近不起來。因為這緣故,對於岳母托他照應的石亨,他一心想多儘儘心力。只沒想到兵部武選司傳出消息,說是軍職繼承要比從前嚴格許多,武考之外還有文考,他只能尋張越來打探打探,生怕耽誤了石亨。
「三弟想到哪兒去了,公中大小田莊還有不少,母親留下的那些東西本就是給大家的,哪裡有我替你們收著的道理?只不過,母親留下這些的意思,無非就是維持著咱們這一個家不要散了,我自然更是希望如此。母親已經預先置下的臨近兩塊宅地,我想赳兒沒那麼快入仕,西邊那片大些的給你……」
被王瑜一番話說得面紅耳赤,儘管仍有些不服氣,石亨卻只好怏怏地又坐了下來。被張倬派過來看動靜的連生在門外頭略站了一站,聽清楚這些就不再進去,躡手躡腳原路返回,正打算去稟報,他就聽到外頭傳來了一陣嚷嚷聲。聽清楚是張越回來了,他連忙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恰好看到了從西角門進來的張越。
「三少爺,您可回來得正好,花廳裡頭那兩位客人等您多時了!」
今天剛剛陪朱瞻基去了一趟府軍前衛,這石亨就送上了門來,倒真的是巧得很。
神策衛千戶王瑜?
張倬儘管回來不過十天,但已經聽張輔提過此話,這會兒不由得怔了一怔,隨即便抬起頭來,爽快地說:「此事輔大哥和我提過。大哥,我不妨說一句實在話,老太太確實是一番好意,但這些東西我受之有愧。金銀首飾玩物之類的倒也罷了,畢竟也是老太太留給我的一片念想,可田地店鋪卻萬萬不可。越兒和我出仕之後都曾經分了家裡的田產,開銷盡夠了,所以這些還是請大哥一併收著。若是您覺得不能違了老太太遺命,年終留我一份收成就行。」
「不是什麼太要緊的賓客……哎,小的不是那個意思。」那小廝畢竟年輕,話一出口便慌忙彌補,旋即又解釋道,「是神策衛千戶王瑜,弔祭了之後還打算找三少爺說話,聽說三少爺不在,他就打算把隨行的一個人留下,說是三少爺之前曾經說過要見的。高管家做不了主,四少爺也不知道如何應對,所以讓小的來問問三老爺,該如何處置。」
想當初科舉上頭不成,在家裡也被人瞧不起,因此張倬與其說對於錢財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渴望,還不如說是希望別人認同。如今兒子有出息,生意上頭也是心想事成,他對於這些身外之物已經看得不那麼重了。倘若不是自己那些產業除了袁方之外,還連著成國公朱勇襄城伯李隆等等勛貴,他倒是想不再占家中公用開銷的便宜,只有些事情不那麼好說道。
在外頭廊下駐足片刻的張倬大略聽清楚了兩人的談話,心裏有了些數目,隨即便放重了腳步,進門前又咳嗽了一聲。果然,這驚動了裡頭的兩個人,跨進門檻的一剎那,他就看到那個坐在杉木交椅上的男子站起了身。
才剛剛出了書房前頭的那扇門,張倬就聽到了迎面而來的這個叫聲,認出是前院的一個小廝,他不禁皺了皺眉:「是哪家要緊的賓客?」
坐在張府花廳中的王瑜此時雖坐著,但心中卻極其不安。而他背後的石亨更是不濟,來來回回走了好一會兒,忽然湊上前來訕訕地說道:「表姐夫,如今事情還沒個准,你之前畢竟是立過大功的,不會有事的。再說了,就算兵部那兒傳來的消息不太好,我就不信自己就不能闖出一條道來。實在不行,我去考武舉,何必留在這兒求人?」
「三弟,老太太死前留有遺書,你應該都知道了。」
儘管如今還在顧氏百日喪期之中,但孫輩們除了尚未出仕的張赳和張赹張赴兩個小孩子,都已經除服前往衙門當值,張輔也奉旨前往五軍都督府視事,這靈棚之中頓時安靜了許多。這天不是整日子,張信張倬兄弟倆上午輪流接待了三三兩兩登門弔祭的賓客,下午因賓客漸少,張信就吩咐再有賓客前來由張赳接著,自己叫上張倬到了書房說話。
「連這麼點耐心都沒有,以後若是上陣打仗,豈不是更莽撞?」王瑜很少對石亨擺臉色,這會兒卻沉下臉訓斥道,「你武藝好,軍略也不差,就是這急如烈火不容人的脾氣一定得改!石亨,你要當大將,這為人處事也得好好學學!」
倘若是其他事情,張倬倒是不怕替張越答應下來,但人家求的是公事,他和王瑜又不太熟,因此算了算時辰,他又沉吟了片刻,就誠懇地說:「這事情我不好替他做主。他如今已經假滿了,在家的機會也不多,看天色大約再過會就能回來了,王千戶若是沒什麼要事,不妨在此多等片刻。只如今乃是亡母喪期,只有粗茶相待,還請見諒。」
進了花廳,他就看到了左手交椅上坐著的兩個人。王瑜一身半舊不新的天青色潞綢袍子,而那個人高馬大的石亨則是灰布袍黑布鞋,收拾得利落精神,腰間俱是扎著進門弔祭時主人家奉上的孝帶。見著兩人同時站起身來,他便快步上前拱手見禮。等到坐下,聽王瑜親口道出了此來原委,他忍不住心中感慨。
這雖說還是個半大孩子,但是那志氣那勤勉,卻實在是讓他為之驚詫佩服!
他回來尚不滿一年,這新收拾的書房中儘管已經擺上了他當初最喜歡的那些書,而且一應陳設都由從前打理書房的僕人收拾成了當初那模樣,但坐在其中,他卻總覺得有一種難以名狀的陌生感。此時,見張倬坐下,他不自然地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寫有「靜心」二字的條幅,這才在榆木書桌後頭坐了下來。
兩相廝見之後就是一番客套話,他原以為王瑜第一次來見,必然會拐彎抹角試探些口氣,卻不料對方卻是實在人,很快就把今日上門的緣由和盤托出,這頓時令他躊躇了起來。
聽到這突兀的名字和官職,張倬老半天都沒回過神來,在腦海里搜了老半天,總算是想到在哪裡聽到過這個名字,於是陡然一凜。對於這個在兩年前趙王涉嫌謀反案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人物,他談不上什麼好感惡感,但張越既然與其有些交情,人家又親自登門弔祭,他自然得去見一見。想到這裏,他便吩咐了那小廝,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麻衣孝帶就匆匆趕去。
能夠得到這樣的話,王瑜已經是覺著意外之喜,當下連忙謝過。張倬陪他坐了一會,就因為又有客人而歉然離去,他少不得耐心等著,又吩咐石亨坐了下來。他是多年不得志練出的好性子,而石亨畢竟年輕,哪裡坐得住,等了兩刻鐘就又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