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第十七卷 兒孫福

第八百六十章 膳單奧妙,兒子傳話

第十七卷 兒孫福

第八百六十章 膳單奧妙,兒子傳話

「大人,貴府派人來送飯了!」
范弘頓時愣住了,沉吟片刻才笑道:「都說張大人上馬能帶兵,下馬能管民,端的是文武全才,這些小事不知道也不奇怪。這也沒什麼值得說的,打從太祖爺開始,光祿寺就上奏說是菜蔬難以保鮮,多有不便,再加上太祖爺憐百官貧苦,所以就蠲了菜蔬,多上肉食。太宗爺本來就是在北地呆習慣的,喜用肉食,所以也就不曾改這一條,不但如此,就是內宮御膳,菜蔬也少,多是調配肉食,瓜果倒是隨季食用。」
果然,靜官見張越臉一板,立時就耷拉下了腦袋,老老實實地說:「是娘讓我和忠叔叔一塊過來的。一來是前頭遲交的作業,二來是娘讓我捎帶一句話給您。」
由於三天兩頭要睡衙門,大夥房指望不上,張越也習慣了照顧楊稷和萬世節那兩個人的合夥買賣,反倒是為了不扎眼,家裡送飯漸漸少了。所以,在臘八這天聽到家裡派人送飯,張越一愣之後就覺得甚是歡喜。還沒等他說什麼,外頭又傳來了那皂隸吞吞吐吐的聲音。
太祖皇帝喜食肉;太宗皇帝喜食肉,更喜麵食;仁宗皇帝亦是如此,無雞鴨魚肉不歡;所以太祖皇帝定下的民間時令小菜點心依季節進呈是不假,但素來是怎樣呈上去的,怎樣撤下來的,很少有貴人會真的伸筷子。就是如今的張太后,也只是用些麥粥高粱粥之類的小點心,那些野菜之類的東西只是偶爾品嘗。所以,暫時撤了這些,看著似乎並沒有什麼問題。
范弘聞言就沖一個隨從的中年宦官打了個眼色,見人悄無聲息地退下了,他便淡淡地說:「回頭咱家再去問問魯尚宮和仁壽宮的膳房看看。就算是好心,祖宗家法也不是能隨意改動的,太后體恤,你們不能當做是成例!以後膳冊若是還有什麼改動,直接送司禮監!」
過了東上中門東上北門,范弘卻不往北去,而是往東折進了一條小衚衕。看到這情景,後頭的一個小宦官頓時奇怪了起來,忙追上前去:「公公,您不回司禮監?」
一聽這話,韓太監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如今宮中內外都知道皇太子病了,再加上東西六宮一封,如今說什麼鬼話的都有。他平日只當是看熱鬧,如今范弘這麼在面前一坐一問,他就有些架不住了,忙陪笑道:「范公公,太子殿下還小,並不常用膳房的飲食……」
尚膳監就在光祿寺後頭。前者管的是採辦宮中膳食所需的各種材料,以及宮膳和節令筵席等等。而尚膳監則是掌管宮中大小貴人的膳食,其中尤以乾清宮內御膳房最為重要。只尚膳監太監平日辦公的地方卻在光祿寺后,為的也是往來賬目管事方便。
「送飯就送飯,怎麼把你忠叔叔一塊拉來了?」
倘若不是親自來了一趟仁壽宮,張越實在無法想象張太后的病勢會如此沉重危險。別說是眼下這年頭,就是擱在幾百年之後,這心疾也是最棘手的疾病之一。那會兒倉促之間也找不到什麼精擅口技能模仿張太后說話,而就是找到了,皇家也必定會殺人滅口,張太后也不會勉為其難怒吼了那麼一聲,於是,三位親王是打發走了,三位御醫卻是忙得不可開交。
他隨便又翻了幾頁,再看了看皇太子支應的那些東西,就合上了膳冊,隨手擱在了一旁,又問道:「咱家記得,往常光祿寺還會供上民間時令小菜,比如苦菜根、苦菜葉、蒲公英、蘆根、蒲苗等等這些,如今怎麼都沒了?」
「把這幾個月仁壽宮的膳單拿來看看。」
十月的膳單上,點心多半是香油燒餅和砂餡小饅頭,這是太宗皇帝還在的時候就最喜歡的兩道點心,所以太後跟著吃了多年,許是習慣,所以仍是沿用。菜品是燌羊肉、清蒸雞、椒醋鵝、燒豬肉、鵝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盤、蒜醋白血湯,加上茶水一共八品,再加上太后不喜牛乳,所以足可見確實節儉。只不過,這一樣樣全都是油膩的東西,怪不得仁壽宮的茶葉素來是有多少去多少。
這無疑是給尚膳監上下的脖子上套了一副枷鎖,但瞧著范弘不容置疑的模樣,那中年宦官不敢再有質疑,只得低頭應了下來,又恭恭敬敬地送了范弘離開。等到人走出去老遠,他方才往回走了兩步,又抬起袖子擦汗,恨恨地在肚子里罵了一句。
於是,他便看著韓太監說:「這事是光祿寺的誰提出來的?」
范弘沒往別處想,只以為張越是純粹的奇怪,便笑道:「這必然是拗不過鄭王和越王。鄭王雖是李賢妃所出,但皇上降生沒多久就是連場大戰,直到六年之後方才有了鄭王,所以東宮上下都很是高興,於是太后那會兒就養在了膝下,後來不多久就有了越王。再後來襄王出世,從小就是和這兩位哥哥一塊長大的。別說他們,就是已故懿庄世子……咳,總之那會兒除了皇上是太宗皇帝親自撫育,其他皇孫們都在一塊廝混,最初彼此之間親近得很。」
皇帝不在,尚膳監本也輕鬆,所以,聽到范弘突然跑了來,尚膳監上上下下全都嚇了一跳。主事的韓太監雖跟范弘一模一樣的品級,卻是點頭哈腰地跟在後頭巴結,臨落座之前,他還搶著把自己平日珍藏不用的一張熊皮坐墊擺在了那張杉木交椅上,又忙不迭地吩咐人擺上腳爐,最後才把一個暖爐雙手遞到了范弘手裡。
韓太監此時已是存了十分小心:「是一個姓劉的典簿。」
到了大門口,他就看見靜官和天賜正雙雙站在那棵已經光禿禿的大樹下。兩人是一模一樣的繭綢大襖,一模一樣的頭巾鞋子,若不仔細看,還能以為是兄弟倆。見靜官一個箭步搶在天賜前頭上前行禮,他少不得一把拉了起來,又扶起了後頭的天賜,然後才瞪著靜官。
「雖說是積年祖制,但有些話我不得不說。范公公也知道,我那妻妹學過醫術,對於葯膳等等都頗有心得。這肉食吃多了,最初自然是強身健體,但長年累月地下來,卻容易誘發心疾風痹等等諸多頑疾。即便宮中素有飲茶的習慣,可飲茶畢竟不能代替食菜。」
張越畢竟是外臣,把皇帝密函裡頭的話念了一遍,也就悄悄出了東暖閣,一點都沒瞧見御藥房太監索連舟向自己投來的「哀怨」目光。因司禮監不能無人坐鎮,范弘和金英也一塊跟著出來。出了大殿下台階的時候,金英瞧見曹吉祥正遠遠地等在仁壽門那兒,便嘿嘿笑了一聲,轉頭對張越和范弘說道:「范公公,是你送張大人,還是咱家送張大人?」
張越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所以他當然還不知道,因為自己突然想到的一個問題,范弘專程跑了一趟尚膳監,結果有了一個不小的發現。回到兵部衙門,他就被辦不完的事給絆住了腳,直到傍晚時分方才總算是把今天的事情給料理完了。正當他又聞到了一股豆香味,以為今天晚上還得吃臘八粥的時候,外頭就傳來了一個皂隸的聲音。
范弘看也不看他,不耐煩地說:「去尚膳監!」
見兒子眼神無辜地看著自己,要不是旁邊還有好些衙門,這會兒散衙回家的官員也多,張越恨不得在那小腦瓜上狠狠來上一下。這從門樓衚衕回英國公園,打江米巷走自然是可以,但那完全是繞遠路,好好的皇牆北大街不走卻繞到這裏來,小傢伙還敢說是順路?
張越這才知道當初還有這樣的隱情,只在心裏過了一遍就不再多問。畢竟,若不是看在先頭自己解圍的份上,范弘也不會提及這些宮闈秘辛。下了最後一級台階,他終究還是放不下張太后的病,一面走一面回憶從前聽那些講座時的情景,隱隱約約記起了突發心疾的由來。除卻驟然的情緒波動之外,就是飲食以及生活習慣的問題,到最後就故作漫不經心問了一句。
范弘是司禮監太監不是尚膳監太監,平素雖也核算二十四衙門的開銷,但細賬從來不查,此時突然問起這個,韓太監頓時有些措手不及,好一陣子方才訥訥說道:「光祿寺之前提過,如今這些東西不好找,再說就是加在御膳當中,也很少食用,所以之前我向太後面前的魯尚宮提了一提,魯尚宮傳了太后的話,已經蠲了大半年了,各宮都是如此……」
此時此刻,張越是貨真價實嚇了一跳。敢情不但是光祿寺賜宴如此,連宮中御膳也是如此?看來這幾代皇帝都不知道,肉吃多了人不但肥胖,而且容易得心血管疾病,怪不得大明後頭那些個皇帝常常是短命,一有病就是撒手人寰,反倒是成天神神鬼鬼的嘉靖皇帝活得長些。想到這裏,他一路走一路琢磨,臨到東華門的時候便突然停下了步子。
「啰嗦什麼,咱家又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還是太后硬撐著呵斥了一句,否則三位殿下也不會甘休。」說到這裏,張越不禁頓了一頓,又問道,「鄭王越王一時情急倒是尋常,可我聽說襄王殿下素來賢德,今次怎麼也會在這當口進宮?」
然而,范弘是什麼人?他進宮至今也已經二十年出頭了,都是在貴人身邊打轉,早已習慣了用審慎的目光去看待那些變化。就算是太后親自首肯蠲免這些,怕這一遭也是有人指使。但張越不過是提個由頭,到底如何,還得先去向御藥房那三個御醫問清楚。
「忠叔叔上完了課正要回家,這不是正好順路?再說,前頭那麼多兵,有忠叔叔在,自然沒有那麼多盤問。」
聞聽此言,金英便撩起袍角,快速下了台階。走得步子雖快,從後頭看卻極為穩當,顯是在宮中多年曆練出來的。他一走,范弘抬手請張越先行,張越雖謙讓了一番,最終范弘還是略落後了張越半步。范弘邊下台階邊低聲說道:「今天多虧張大人急智,吉祥那小子也還機靈,足見王公公比咱家和老金有眼光。」
說到這裏,小傢伙還不忘東張西望瞅了瞅,隨即才壓低了聲音說:「娘說,之前和您提到的死了婢女的那地方,聽說排行第二的那位常往那裡去。還有,楊閣老家裡惡客登門,那位長公子還沒回去,也似乎不知道自己給人騙了,您最好提醒提醒他。」
和王瑾一樣,范弘金英也都是交人。入宮之後伺候了朱棣朱高熾父子,如今輪到朱瞻基坐天下,對他們也是頗為信賴。雖說品秩一樣,但總有個先後,范弘為人更穩重些,自然就佔在了前頭。此時聽金英相問,他就點點頭說:「咱家送張大人一程,你先回司禮監坐鎮,免得又有什麼突然冒出來的事。」
「范公公,我倒有句閑話想問問。以前在光祿寺賜宴的時候,我記得上桌是按酒五般、果子五般、茶食五般、燒煠五般、湯三品、雙下饅頭、馬肉飯、酒五鍾,酒水也就罷了,一直不設蔬菜,這又是為了什麼?」
「大人,是貴府大公子和英國公長公子一塊來的。」
范弘平素和藹,這會兒臉一板發怒,那韓太監哪裡還敢多言,慌忙親自出去,不一會兒就捧了一本膳冊進來,誠惶誠恐地呈了上去。范弘接過來翻了幾頁,眉頭就漸漸皺了起來,一面若有所思地用左手尾指輕輕叩著扶手。
「安南蠻子,擺什麼架子!」
若是別人在別的時候說這話,范弘必是嗤之以鼻,但眼下是什麼時候什麼人?太后突發心疾,還不知道能否熬過去,若是皇帝回來,他這個司禮監太監必受責難。而說話的是張越,他小姨子確實常常出入京中各家誥命的府邸,葯膳方子甚至連仁壽宮小廚房都在用。於是,他先是含含糊糊答應了張越,等到張越一出東華門,他立刻疾步往回走。
這時候,張越是貨真價實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來。匆匆繫上大氅出門,他沒問上兩句,便得知這叔侄倆是騎馬帶著隨從一塊來的,靜官還振振有詞說是給他送飯,天知道在經過一路盤查的時候,他們是不是也這麼說。要真是如此,不出明天,這六部五府的官員都會知道,他張越家裡有個頂孝順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