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冰與火的天使
第二十八章 坦白（一）
下午 第一節 無機化學實驗課結束后，林熙敏也沒心思去繼續上自習，只是一個人呆在寢室里休息。躺在床上，一手抓著頭髮，一手握著手機，半天都下決心是否撥打電話。
李雲達皺了下眉頭，似乎有什麼心事。
以竹為主構架出的茶室整潔而簡陋，戶外黑石堆砌，捧起一汪清水，竹節引流，丁冬做響，隱約可聞不知何處飄來的輕柔琴箏之音。木案上，精緻的茶器飄溢出沁人心肺的清香，淡綠的茶水純透清郁，輕觸之下，柔葉微漾。
唉……這也是為了你們好……敏敏就不說了，她到底能適應到什麼程度先不說，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你父親知道了，人言可畏，那才是最大的問題，而不是我是否看得開的問題。
「我……」聶陽這沉沉一句似乎砸在耳里很不舒服，林熙敏一下幾乎忘了該說什麼了。
呵呵，這孩子，自尊心比我還強，一個韓凌就把你震住了？聶盛華微笑點頭，見兒子鬥志振作中那越來越明顯壓抑的煩悶，心裏也暗暗嘆息。
「小聶好象很少喝茶啊……」韓凌笑眯眯地親自為聶陽那喝光的茶碗里參上，「喝茶不能心急的。」
「呵呵，沒什麼，我是說這種舞我們也不怎麼會，呆會兒晚場是迪斯科，我們再玩吧！」尤冰趕快掩飾過去。
「喂，周凱，我是尤冰！今天晚上學校有舞會，當是普通朋友邀請你嘍，這個面子你總要給吧？」
聶陽似笑非笑，鼻子里嗯了一聲，就出門了，轉身剎那，臉色暗了不少。
聶盛華放下報紙，笑呵呵地看著兒子。
習慣？剛滿十二歲，自己就被父母送到了國外，從此生活在那種堆砌著機械、燈光、咖啡和快餐的所謂發達世界中，雖然骨子裡帶著傳統的國人生活特性，但生活習慣卻不知不覺地融入了現代西式文明。
「呃……小娜，我不會跳啊……」陳曉磊的臉都苦了，看著舞池裡飄來飄去的男女，只恨自己以前為什麼不學。
敏敏居然都告訴他了！？他就一點不感到彆扭！？韓凌越來越驚異，有點不敢相信面前的青年那副太過於平靜的表現。
「韓阿姨，今天您找我有什麼事？」聶陽坐了都快二十幾分鐘了，茶也喝了一碗，但對面的韓凌只是微笑不語，於是忍不住首先打破清寂。
聶陽一楞，慢慢回過了身。
被韓凌那最後一句話弄得心情低落了不少，聶陽也懶得去公司，只是在電話里給下屬吩咐了一些事，吃過午飯後就直接驅車回自家別墅。
舞會已經進行了半個多小時了，相比外面的娛樂場所那喧囂嘈雜的震天音響，學校舉辦的五一周末舞會要顯得單純清新許多，擅長舞蹈的男女學生雙雙漫步在寬敞的禮堂大廳里，柔和而不失浪漫
放棄了任何打扮，只是素麵朝天外加一身韓凌特意為她選擇的清爽夏裙，林熙敏在吃過晚飯後又突然後悔了，縮在寢室里遲遲沒有動身，結果直到晚上九點也沒趕去西區大禮堂。
「不是……今天晚上我一起行動吧。」周凱尷尬笑笑，收起了手機。
「還行吧……」聶陽不好意思地端起茶碗，遮掩著自己的尷尬，他不懂茶藝，猜想自己今天肯定有什麼細節的地方讓對方不是很滿意。
如此幽靜詩意的環境，很難想象這是一家處於C市外環的高檔茶莊，身處在此，讓長期身居國外過慣了精緻前衛生活的青年也為之心靜，這內外一體的清幽雅緻氣息下，面前的淡茶似乎比那些渾濁的咖啡更能讓人神清氣爽。
這幾日，彭玉馨以關心的態度和聶陽接觸了好幾次，表面上繼續把話題集中在聶陽的新公司上，甚至還提出了不少自己的建議，且不論這些建議是否有用，但起碼讓聶陽越來越緊張的心也輕鬆了不少。看到這個海洋公司董事長的千金今天的打扮特別清純端莊，聶陽的心情更加不錯。
這電話一打，林熙敏就覺得更加無聊，一想到從明天開始就是長長的五一假期，許多同學都要回家，林熙敏就突然覺得空虛了許多。
「沒問題的，小敏可能要晚點才來，你也不要急啊。」彭玉馨帶著聶陽走到尤冰和張儀娜坐的角落，一眼就看到尤冰那特殊的微笑，不由得微微臉紅。
手機落到枕邊一個翻滾中居然響了，林熙敏也沒看誰打來的，直接抓到了耳邊，「打電話幹什麼！？」
聶陽搖搖頭，也胡亂抓起一張報紙，「今天小敏媽媽找我談了些事，叫我用心辦好公司，和小敏暫不來往，說是你們的意思。」
「嘟～～～」
「沒錯，我懂！」聶陽深呼一口氣，站了起來，「我回公司了，爭取下個星期公司正式掛牌運作！不過，請遵守之前的約定，不要干涉我的公司……也不要干涉我其他的事。」
鈴聲響了好幾輪，依然沒人接，聶陽靠在了座椅上，面色不是很好。
「五一學校要放假了吧？明后兩天我們先去看你爺爺。」韓凌在電話里笑，「星期一媽媽的公司要組織去仙女山度假，你也一起去。」
「小聶，請等一下，我還有最後一句話要說。」韓凌咬了下牙，突然抬起頭看住了已經快出茶室的聶陽。
聶陽下午在電話里的話讓林熙敏突然煩躁了許多，再加上因考試而緊繃的身心，林熙敏也萌發了借晚上舞會轉移放鬆一下心情的念頭，也讓自己不再去想這段時間急速變化的一些事情，至於自己是否去跳舞已經不在她的考
「小聶，你父親這幾天也和我談起一些事……我很贊同你父親的觀點，現在你們還小，尤其是敏敏，她還不滿二十歲，你學業事業雙擔在身，她也要好好讀書……哦，阿姨的意思是，你們好好靜心做好當前最重要的事。」韓凌見對方恢復了沉穩，猜想今天面談的目的對方也大致猜出了些，於是乾脆挑明了說，「我以前犯了很多錯，一直沒有真正照顧過她的生活，所以她脾氣不好，容易得罪人，既然你們認識了幾個月，你也該清楚一些的。」
……
「謝謝！」聶陽情緒好了不少，也難得第一次發自內心地對這個長期「壓制」自己的父親道了聲謝。
「什麼事……」林熙敏語氣涼了不少，但實際上已經是一臉的尷尬。
說完，也不聽韓凌繼續說，就掛斷了電話。
「我是說小林。」聶盛華笑意更盛，見兒子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於是又把報紙拿了起來。
這個楊聶還真是眼光高，搞了半天，小敏也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難怪脾氣那麼怪……眼裡的彭玉馨已經消失了，尤冰的笑容慢慢淡去，情緒低落起來。
……
「小聶，聽說你很小就獨自生活國外，這回國生活習慣嗎？」韓凌抬起臉，笑呵呵地問到。
「喂，楊聶，我，尤冰啊……嗯，今天晚上學校西區大禮堂舞會，你來參加吧！小敏也要參加哦！」
「你和敏敏認識多久了？」韓凌見聶陽似乎在走神，突然冒了句。
幽雅的茶室里，一中年婦女和一青年席地而坐。
咬咬嘴唇，又抓起了電話，「楊聶……」
「呵呵，沒有，下午接她電話的時候我正在開會，所以……」聶陽望了眼大廳里曼舞的學生，一臉含蓄微笑，「小玉今天很漂亮啊，考試如何？」
「呵呵，你們跳，我看看就行。」聶陽抱歉地一笑就坐了下來，顯得漫不經心，然後又摸出了手機。
小敏媽媽不希望我和小敏繼續在一起？她好象還不知道其實小敏把什麼都告訴我了，她在擔心嗎……聶陽終於明白了，略低著頭望著茶碗，臉上出現一絲苦笑。
「是哦，也不說主動點邀請我們……」張儀娜掘起了嘴，眼睛偷偷看著身邊的靦腆男朋友，「陳曉磊，你說呢？」
「小玉，你怎麼了？」尤冰悄悄把身體移近到彭玉馨耳邊，「小敏好象在生楊聶的氣不想來參加，楊聶也開始不高興了，你應該去勸勸他啊，他不主動邀請跳舞，你去請他吧。」
尤冰站在寢室外的走廊里，連續打了兩個電話，臉上是得意的微笑。另一頭，周凱則有點驚訝。
「敏敏，我，媽媽啊。」電話里傳來了溫柔的婦女聲，「你怎麼知道我要打電話？」
「對了，需要
話題暫時終止了，聶陽已經徹底放開了拘束，也漸漸體會出了喝茶的一些感覺，變得越來越輕鬆。不多時，水盡茶涼，聶陽接到了一個自己公司新進員工的電話，於是起身告辭。
「我不想去。」林熙敏皺起眉頭，不加思索就拒絕了，「奶奶家不是馬上要搬新家嗎？我想陪奶奶在老房子過幾天。」
「從沒見過楊聶跳舞！強烈要求今天示範一下！」尤冰笑嘻嘻地拉住了彭玉馨的手，一個勁遞眼色，「反正小敏還要等一會兒再來，總不能讓大家白等吧。你們先跳吧！」
嗯，他是和一些同年齡的孩子不同，不過，衝動還是有的，如果他知道了敏敏以前的事情，還會這樣堅決嗎？韓凌一邊默默點頭，一邊暗想。
「那你呢？是否覺得我們這些長輩說得有理？」聶盛華也是一奇，回想起近一個星期前和韓凌在辦公室里的對話，心裏更加肯定了某些猜測。但他並沒有打算去否認什麼，只是一心想看兒子的反應，也就順勢說了下去。
「你們還是暫時不要在一起的好，醫生說了，她情緒不穩定，需要很長時間的心理輔導，不能刺激……不是我干涉你們相處，但我是她媽媽，我有義務讓她真正過上輕鬆快樂的生活，你明白嗎？」韓凌站了起來，微嘆搖頭。
「我忽然覺得這個五一大假很重要，彩靈聯合公司剛剛被收購，國外分公司的籌辦工作也越來越緊張，馬上集團的股東大會也要召開了，我打算這個五一長假組織全集團的下屬公司總經理、重要部門負責人一起去仙女山度假，聽說那裡的溫泉很養身的……嗯，順便商討一些小事務。不過，既然是休假為主，當然我希望大家都能輕鬆一下，妻子家人的都邀請一起去，你也去，不急這幾天的事！」
「……」
「哦？阿陽？」聶盛華正在草坪上休息，見兒子的車停到了草坪外，趕緊起身走過去。
「……」林熙敏一楞，電話移到眼前，張著小口緊盯著那屏幕，半天不知道怎麼解釋。
似乎是某種巧合，當聶陽趕到的時候，剛好在大廳門口遇見了周末沒有回家的彭玉馨。
「那你開吧……」林熙敏掛上了電話，臉色更加冰涼。
「那……你父親知道嗎？」韓凌突然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趕緊放低了聲音，表情異常嚴肅。
「韓阿姨，小敏很善良，很堅強，我承認我很喜歡她，不在乎她以前如何。」聶陽挺直了身板，瀟洒地端起了茶碗，面帶微笑，「您的意思我懂，我現在應該把精力放在事業上，我不會讓您和小敏失望的！」
聶盛華看著兒子今天這副魂不守舍、憂心忡忡的樣子，似乎猜到了什麼，於是笑著拿起報紙，「
「誰裝了？小冰你說什麼？」張儀娜帶著笨拙的陳曉磊湊了過來。
聶陽望著這古樸幽靜的茶室和戶外的景色，在陶醉讚歎的同時，也逐漸萌生出一絲不耐煩了。
「這和我父親無關。」聶陽眉頭微皺，自己端起茶壺開始倒茶，語氣有點冷，「他尊重我的選擇，而且我也不打算讓他知道這些。」
「嗯……快三個月了。」聶陽想了下，放下茶碗，腦子裡浮現出第一次見到林熙敏的情形，嘴角很自然地就泛起一絲微笑，「不過最近我很忙，所以這個星期還沒和她見面。」
「小敏，我現在在公司，呆會兒再給你打過來！」電話里傳來了比較嘈雜的聲音，似乎有很多人在商量事情。
「把這份方案再充實一下，對，大家都提點意見。」電話里又傳來了聶陽嚴肅的嘀咕，不過似乎並不是對林熙敏說的，「哦……小敏，我在開會……你剛才說什麼？」
「爸爸，您……」聶陽眼睛一亮，趕緊坐回了椅子上。
「切，還裝什麼裝，和小敏一個樣……這時候清高，別到時候後悔……」尤冰紅了臉，知道彭玉馨通過這幾天已經看出了自己慫恿她接近楊聶的目的，在緊張的同時也對著彭玉馨遠去的背影露出不屑。
說完，彭玉馨放開尤冰的手，以上洗手間為由離開了。
「度假開會？邀請家人都去？」聶陽一楞，獃獃地看著父親的笑臉，過了好一陣，才若有所思地站了起來。
聶陽走了，韓凌又坐回原位，慢慢閉上了眼睛。
又一輪音樂響起，一群群學生又走進了舞池，彭玉馨笑笑，拒絕了好幾位前來邀請她跳舞的帥氣學長，也沒說什麼，就和尤冰拉起了手。
都很忙嗎？大不了一個人玩，哈哈，一個多星期！林熙敏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露出了笑容，抓起床頭的浴巾就朝洗澡間走去。
「呵呵，老了就這樣。」聶盛華的情緒因為兒子主動回家而高了不少，趕緊帶著兒子朝草坪一側的休息區走去。
自星期日在林家分開后，聶陽幾乎一個星期都沒有露面，林熙敏也突然覺得無聊起來，一想到那晚聶陽醉酒後一次莫名其妙的衝動，林熙敏總覺得心裏有件事一直沒有肯定下來，也對聶陽那副借酒逞能然後又「裝瘋賣傻」的行為恨得牙癢。
說到這兒，聶陽越來越煩悶，一把又將報紙丟開，端起了咖啡，大口喝著。
「哦……」韓凌輕輕嘀咕了句，就轉頭看望了戶外，似乎並不在意聶陽是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的。
三個月？那就是說，敏敏做性別糾正手術才過了一個多月，那時候敏敏就吸引了聶陽了？
「發什麼呆，今天晚上你那裡的行動可要迅速點，爭取今天晚上有直接進展
「這麼快就要干涉我了？」聶陽冷笑著回過身，雙手插進了褲兜。
「韓阿姨，其實……小敏已經給我說了很多事，包括她以前……」聶陽喝著茶，語氣表情越來越平靜，「我不會在意的，因為在我眼裡，她就是林熙敏，她的與眾不同就是最大的優點！」
「楊聶！你來了，小敏好象還沒來哦……她也應該告訴你今天晚上的舞會吧？」彭玉馨趕緊放下電話，手背了身後，露出了乖巧的笑容。
周凱和魯文傑對視一眼后，都露出了微笑，並不說什麼，合上文件，齊齊離開。
「那就這樣吧，我已經通知各個調查點轄區的派出所配合我們一起行動，爭取做到突然性！」C市刑警大隊隊長李雲達在會議室另一頭髮話了，幾個C市局的成員都滿臉自信。
一個小時前才和韓凌喝了茶，現在面前又是咖啡，嗅著那濃郁的香氣，聶陽的心情也因為前後的反差而越來越起伏。也沒喝上一口，就將咖啡又放回了桌上，偏著頭，右手扶著下巴看著遠方，顯得很是心不在焉。
彭玉馨眉頭微皺，看著尤冰那張微笑臉，語氣有點點冷，「小冰，你可能誤會了，我們都是小敏的同學、好朋友，我不想改變什麼……」
「嗯，聽余叔說你今天沒在公司，你這段時間身體又不好了……」聶陽看了父親那明顯帶著病色的臉，心裏更加煩悶。也許連他都不清楚為什麼今天會突然回家，會突然想見自己父親一面。
搞什麼，難道還要讓他說清楚？還真是無聊……林熙敏撇了下嘴，將手機丟到了枕頭邊。
聶陽紅了下臉，知道自己的鹵莽衝散了對方的心情，心裏不由得有點緊張，因為面前的女子可是林熙敏的媽媽。
「韓阿姨，能認識小敏我很開心。」韓凌禮貌而略顯平淡的態度，加上這冷不丁的發問，終於讓聶陽覺察出了什麼，聶陽乾脆放下心理包袱，恢復了平時的儀態，「我也希望她能永遠開心。」
「啊？」韓凌一驚，差點沒歪倒。
韓凌心裏充滿了疑惑，因為這幾天和女兒相處，她也明顯感覺到女兒的生活細節、行為習慣和普通的女孩有著獨特的差異，說話語氣、表情更是與這個年齡段的少女截然不同，陰沉呆板、冷漠遲鈍，換句話說，就是少有女人味，如此延伸想象，更何況幾個月前剛剛恢復女兒身時的狀況。
「韓阿姨，您還需要我表什麼態嗎？」聶陽的微笑越來越輕鬆，優雅含蓄中氣勢也越來越足，並不去看韓凌此時的失態，只是淡淡說著，「和您一樣，我也希望能讓她幸福快樂下去，忘卻所有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