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飛鳥的命運

「小龍，我們走後……天門的事，就要靠你們自己了。」顧雲帆緩緩回過頭來，手臂木然放到黃金龍的肩膀上，輕輕說。

「好！」藍彩兒大喝一聲，渾身一抖，背在身後的劍簍發出一陣轟轟的鳴響，數十把各式長劍呼嘯著滿空飛來。她自己雙袖一翻，手中握了曾經在決鬥月下桃花溪的戰鬥立下戰功的紫青雙劍，聳身而上。她是一個深度成癮的劍痴，天生長就血凝瞳，根本沒有尊師重道的世俗理念，一旦長劍出鞘，就想著誓死殺敵，此時被面前的神劍一激，渾身的殺意橫飈出來，這幾十把劍的同時發威，猶如橫飛的鐵流，咆哮而來，彷彿洪荒巨獸一般想要吞噬天地。

「那……我們自己出去了啊？」看著烏茜對自己愛搭不理，朴中鏢不禁開口大聲說，「喂，等我回來，一起去喝一杯，我請客！」

「叮」藍彩兒手裡只剩下一對劍柄的紫青雙劍，脫手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靈台東脊上山風獵獵，站在山腰上瞭望東方的西京州，只能看到滾滾的流雲和蒼茫的青色山峰。顧雲帆和朴中鏢站在山腰的飛崖上，望著山下蒼茫的大地，同時露出複雜難明的笑意。

「但是……振翅飛翔，只能靠飛鳥自己來辦到。每一隻雛鳥仰望天空的第一眼……總是充滿恐懼的，那變化無常的流雲，彷彿張牙舞爪的怪獸，那橫飛亂打的凄風苦雨，彷彿人間地獄，那蒼茫混沌的未知，彷彿吞噬生命的黑洞。但是鳥只能……只能……」顧雲帆鬆開扶住黃金龍肩膀的手，笨拙地做了一個振翅的手勢，「鳥只能在振翅飛翔的時候，找到真正的自己。展開翅膀，刺破遮眼的浮雲，來到青霄之頂，俯視著雲彩上自己的影子，飛鳥才能知道自己其實是可以征服天空的鷹。小龍……」

「顧師父，你們走了，我們……」此時此刻，黃金龍的心中不可遏止地生出對顧雲帆強烈的依戀。從小到大，他都希望有一個能夠指導他，關懷他，令他尊敬，令他崇拜的父親。現在他終於知道，他想要的就是一個象顧雲帆一樣的父親。現在這位宛如慈父的師父就要離開他的生命，也許會永遠消失在未來的戰場中，此刻的他痛徹心扉，只感到天愁地慘。

「阿！」眾人驚呼著衝到飛崖邊，低頭望去，卻看到顧雲帆和朴中鏢的身子彷彿穿雲的鷹，劈開滾滾雲海，在空中劃出兩道亮麗的流痕，朝著遠方輕盈地飛去。

此刻蘇浣虹和藍彩兒看顧雲帆的眼神都開始變幻迷離起來，兩張俏臉激動得泛滿桃花暈。藍彩兒彷彿殭屍一般渾身木然地一步步走到顧雲帆的面前，腦袋一低，雙臂抱住他的腰，一頭埋入顧雲帆的懷裡，死也不肯鬆手。

「呃，拿好了。」眾人這才發現滯留在藏錐堂的時間太長了，朴中鏢連忙撓了撓頭，陪笑道。

「好爛的勸慰啊……」黃金龍等人心頓時沉了下去，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這話確實太古舊了。

顧雲帆朝他點點頭。兩個人向眾人笑著揮揮手，身子猶如兩段木樁朝著靈台東脊下蒼茫的青雲之海墜去。

「師父！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顧雲帆的話彷彿有著可以燃燒靈魂的魔力，黃金龍只感到血液再一次沸騰起來，眼前濃重到似乎化不開的黑暗一瞬間被刺破成灰，他的雙眼穿透遙不可知的命運，看到了璀璨的未來。

他低頭深深看著黃金龍的眼睛：「獨自飛到天空中吧，看清自己的影子，我們是相忘師，是相忘師啊！我們有著振翅翱翔的命運……」顧雲帆的眼中閃爍著可以照到天堂中的光芒，宛如朝霞般燦爛的夢想之花在他的眼中突然綻放，「你明白嗎？」

「可惜，當年同堂十余個弟子並肩西征，今天只剩下咱們兩個老小子。」朴中鏢津津有味地嚼著嘴裏的狗尾巴草，喃喃地說。

「小龍……」顧雲帆按著黃金龍的肩膀，怔怔地看著他，沉默了下來。

「它，它，它的威力可以讓我試試嗎？」對於劍最為熱愛的藍彩兒此時已經被這把流華如夢的神劍迷住了，此刻激動地開口道。

「彩兒，彩兒！別這樣，女孩家，矜持點兒！」黃金龍連忙衝到藍彩兒身邊，連拖帶拉，好不容易才把她從顧雲帆身上折騰開。

顧雲帆緩緩挺起身，臉上露出欣慰放心的笑容。山風吹過，他氈帽上的紅纓隨風飄撒，發出撲簌簌的碎響，混合著他隨風擺動的衣襟，那種混響，宛如飛鳥振翅的聲音，令人神魂蕩漾。此刻的他，猶如他出鞘的劍，有著一種奪目的絢爛，似乎可以劈開世間一切的陰雲，透出太陽的光芒。

「顧師父，我捨不得你走！我們……還有天門不能沒有你！」黃金龍終於忍受不住，雙眼熱淚橫流，啞聲說。

「顧師父，朴師父……」看著他們孤零零站在飛崖上的樣子，黃金龍等人眼中都酸痛欲死，卻不敢流下淚來，生怕淚水灑落，眼前的師父們的英魂就要隨風而去。

朴中鏢走到他身邊，一把攬住他的肩膀，用力搖了搖，似乎在鼓勵他說得好：「老顧，出發吧。」

「我不和窮鬼喝酒。」烏茜的聲音從隧道深處嗡嗡傳來。

「想不到三十年後，還能回到一起出征的日子。」顧雲帆輕聲說。

「嘭」地一聲輕響，或者說是無數飛快發生，連成一片的脆響升起，藍彩兒的幾十把長劍同時化為了纖細如沙的粉塵，嘩地落到了地上。直到此時，凝聚在空中的光圈才緩緩從眾人的視網膜上消失。

「顧師父，我們會記住你的話！」蘇浣虹等人的臉上已經滿是淚痕，顧雲帆給他們的震撼，是他們始料不及的。一個能夠領悟到天下最美劍法的劍師，一個能夠獨領風騷的解煩師，他所能帶給人間的激情，所能擁有的力量，超出他們最狂野的想象。

「拿好兵甲了嗎？」一直看著他們聊天比劍卻沒有說話的金鐵美人烏茜忽然開口道。

黃金龍明白了過來，剛才顧雲帆的流光劍看似緩慢，其實已經瞬間完成了幾十次圓融通透的環形震蕩，將所有長劍全部震碎，在碎劍的瞬間，劍華突然暴漲，形成了絕美的強光，將劍影長久地印在人們的視網膜上，令人喪失了追蹤劍身的判斷力。這就是為什麼他已經收劍良久，人們還以為劍華凝空的原因。這短短的一瞬，出劍，破兵，迷蹤，藏鋒，相忘師對敵時須千辛萬苦才能成功的一系列手法，他已經信手完成。

「再見——！師父——！」黃金龍挺起身，拋開一切，朝著遠方的蒼穹放聲大吼。

顧雲帆的身形隨著狂涌而來的劍潮輕靈地一轉，手中長劍的流光宛如少女的秋波，輕柔地在空中一圈，一劃，將一道緩慢得近乎凝滯不動的光圈留在空氣中。黃金龍等人焦急地等待著他的后招，卻看到他不知何時已經收劍入鞘。

「呃，嗯。」顧雲帆怔了怔，似乎想要拒絕，卻又不好意思，隨即點了點頭。

「太美了，這才是天下神劍！」眾人激動得眼中盈滿了淚水，紛紛激動地叫出聲。

朴中鏢知道自己剛才對她發的牢騷其實都被聽見了，只好縮了縮頭，轉頭帶著眾人離開了藏錐堂。

經他催促，顧雲帆再次用力搖了搖黃金龍的肩膀，終於顫抖著嘴唇開口道：「小龍，飛……飛鳥不，不是……一開始，就，就，就能飛翔的。」

顧雲帆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動作，嚇得臉色慘白，愣在當場。

「老顧……你得說幾句。」朴中鏢湊到顧雲帆身邊小聲說。

幾個旁觀的弟子看在眼裡，同時變了顏色：沒想到藍彩兒這短短月余劍法已經大成至此，哪怕是黃金龍面對這樣威猛霸道的劍招，估計也要碎成一團血污。

「看清楚了吧，這就是天地絕劍之一——名劍無鋒，又叫做吐銀。」朴中鏢一臉得意，似乎比自己受到讚賞還要高興。

黃金龍知道他在尋找安慰他的話，但是因為長年累月沉默寡言的關係，現在想說什麼卻又想不起來。但是黃金龍還是用力抬起頭，滿懷期待地等待著。

「轟」地一聲巨響，顧雲帆和朴中鏢的鐵箱子同時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合上，烏茜雙手按住推車，輕輕一扭，轉身推車朝著幽深的隧道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