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師》第三卷 鯨吞

第181章 三十年前舊客來(三)

第三卷 鯨吞

第181章 三十年前舊客來(三)

在這一瞬間,一股哀傷突然襲上心頭,酸楚感充滿了他的雙頰,抑制不住的淚水猛然湧入眼眶,一個令他痛苦欲死的念頭鋼針一般鑽入他的腦海:「就要結束了嗎?」
他轉頭望了望夜幕中漸漸遠去的摘星城。他曾經那麼激動而迫切地啟程來到這座舉世聞名的荼洲衛城,渴望著救出自己尊敬的師長,渴望在第一次江湖行走中綻露頭角。從天門出發的時候,他剛剛制服了邀夢犀,破解了殭屍引,意氣飛揚,英姿煥發,彷彿整個世界都在自己的腳下。前途也許有兇險,有磨難,但是他堅信自己可以依靠昂揚的鬥志和聰明才智取得最後的成功。他渴望站到輝煌的舞台上,享受人生的巔峰。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死亡。
「我不想要這個樣子長大,永遠永遠不想要,但是……」遠方摘星城的燈火忽然罩上了一圈朦朧的暈光,滾燙的淚水瘋狂地湧出眼眶,一陣陣刺痛從臉頰上傳來,黃金龍感到渾身的力氣一點點地消散,幾乎要癱倒在地。
「都結束了!」黃金龍忽然明白了過來,結束的是自己的青春。一個可以因為熱血,因為友情,因為夢想,因為愛情而燃燒的黃金歲月。從他離開摘星城的那一刻起,他開始為了自己的苟活而奮鬥,無論他多麼不願意承認,但是他已經開始長大。他即將離別自己深愛的少年時代,走進冰冷而現實的成人世界。再也沒有夢想,再也沒有痴望,他人生唯一的目標就是活著。
但是,在遙遠的叢林中,突然亮起一道兵刃的閃光,細微的尖叫聲再次響起。
「救命啊……」一聲朦朦朧朧的叫喊從遠方的林莽中傳來。黃金龍用力揉了揉眼睛,支棱起耳朵仔細傾聽。夜風卷過松林,傳來陣陣松濤聲,那微弱而飄渺的叫聲與之相比就彷彿低弱的蟲鳴。黃金龍幾乎懷疑自己聽到的只是幻覺。
「糟……」黃金龍的腦子還沒有開始運轉,他的身子已經象離弦的箭矢射入林中。夜色中的黑林彷彿惡魔的後花園,漆黑的古樹和橫長的枯枝猶如魔龍的爪牙四外滋長著。黃金龍沿著直線沖向尖叫響起的地方,身上的衣物被橫枝撕扯,被劃出一道道破痕。
殷承俠探手將彈珠遞給折別,輕輕嘆息一聲,低聲說:「幸不辱命,原物奉還。」
但是,今日的自己卻逃出了摘星城,因為他無法面對命中注定的死亡,一種象祭品被擺到祭壇上一樣的厄運。他能忍受為任何人而涉身死地,但是他需要一絲希望,一絲可以生還的希望,一個可以拼搏爭取的機會。象一個了悟生死的信徒一樣張開雙手擁抱死亡,他根本做不到。哪怕是為了整個荼洲,他也做不到。
卓清絕剛剛來得及回臂一擋,彈子勢如破竹地穿過他的手掌,鑽過他的肩胛,帶出一溜觸目驚心的血光,「咚」地一聲撞在一枚豎立的冰片上,再次彈回。這一次卓清絕已經無力阻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彈珠從自己另一邊的肩胛骨透射而過。在這一剎那,他所有的精氣神都被這神妙的一擊瓦解,痛苦地呻吟了一聲,身子在空中一個翻轉,橫卧在地。
「謝……謝天師,不,門主,不,殷前輩……」折別被殷承俠神奇的出手徹底鎮服,直到他跟自己說話,仍然忍不住發獃,說話也變得語無倫次。
「破!」看破玄機,卓清絕立刻明晰了破解的手法,他雙袖一揚,鐵袖風同時向東西南北上下六面擊出,周圍的玄冰壁瞬間碎裂,破碎的冰片四外飛揚。遠處的殷承俠微微一笑,手掌虛空一抓。成放射狀四外翻飛的玄冰碎片忽然間同時立了起來。仍然在飛行的彈子在豎立的碎冰之間完成了一連串風馳電掣的彈射,從一個詭異的角度仰射向卓清絕的肩胛。
通往白玉京的道路上,布滿了從摘星城逃亡出來的難民。他們扛著包裹行李,攜家帶口,乘坐牛車或者徒步行走,艱難地在夜色中跋涉。摘星城裡飛出的念鶴,猶如雨前草地上的蜻蜓,在人群的上空密密麻麻地盤旋,源源不絕地帶來前線的消息。摘星城的平民中一大部分是西邊軍的軍屬,另一部分是商人子弟。無論是商人還是軍人,在這一次鯨吞的襲擊之中,都傷亡慘重。現在傳來的消息,根本就沒有什麼好消息。但是人們卻還是仰首期盼著什麼,似乎在等待著傳說中虛無縹緲的奇迹。
穿過他身體的彈珠撞擊在面向殷承俠的冰片上,在地上一彈,高高揚起,輕盈地跳回殷承俠的手中。
「結束了?」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這個詞,他正在逃亡,正在逃開滅亡的命運,一切仍然會繼續下去,為什麼會結束?
天門的記憶在這一刻突然如漲潮的春江水,兇猛地湧入他的腦海。和同伴們的初遇,對凝香的一見傾心,第一次見到顧師父,第一次練成青霄,瑤池畔頓悟相忘訣,自己第一次施展沉星洗空劍。天門地主陣上的風頭,藍彩兒的血凝瞳,天池上七個人一起看七寶蓮燈,弟子集上夢中身的出現,自己第一個荼洲幻境的遊戲,天門的元燈匯,墨凝香靠在他的肩頭輕聲說謝謝。他甚至想起了孟碧蘿師姐和她的靈琴,想起了墨凝眉和帥依婷。
「天師好功夫!來人,還不把罪人卓清絕給我帶下去。」先鋒堂內的莫相此刻才走了出來,招手讓身邊侍衛拖走昏迷不醒的卓清絕。
「也許,我只是想象此刻有人需要我的營救,這樣會讓我感到好過些。」黃金龍狠狠地揪著鬢角的頭髮,痛苦地想著。
凄切的哭泣聲在人群中陸陸續續地響起。那是得到親人逝世消息的軍屬們哭泣的聲音。有人在為父輩的戰死而哭,有人則因為失去兄弟而哭,老人悲思死去的子嗣,孩童呼喊失去的雙親,整個世界都充斥著冰冷刺骨的慘痛。一聲聲的啜泣,猶如一把把冰冷的小刀,無情地割入黃金龍的心臟,讓他忍不住痙攣顫抖。有的時候,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逃跑。
黃金龍用兜帽套頭,死死遮掩住自己的面容,低頭縮腰,混在人群之中。他本來可以施展青霄飛馳到白玉京。但是看到這長長的難民隊伍,他害怕自己的飛馳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同時也感到異常羞愧。所有相忘師都在前線奮戰,而自己卻正在連夜逃亡,這讓他無法忍受。他寧可裝做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平民,永遠消失在相忘師的世界之中。
「只能永遠逃開這裏,只能這樣。」他再次看了一眼摘星城,心中瀰漫著刻骨的思念,「永遠告別自己的夢想,告別身為相忘師的歲月。只有這樣我才能活下去。」
「承俠,魔主既倒,這一次鯨吞之戰,又多了三分把握。」曲回嵐微笑著朝殷承俠點了點頭。
「但願如此。」殷承俠瞥了他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
即使在邀夢犀中面對魔神不知火,他的手中仍然有涅槃為憑,有朋友作伴,直到最後關頭他都沒有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