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三十一章 閃擊（十四）
他的手，在屏幕上飛快移動。一排排數據和信息，宛如流動的瀑布。
導師的話，在耳邊回蕩著，參謀獃獃地看著屏幕上不斷翻新的實時戰報，忽然想給他打個電話，告訴他自己看見的一切。
「匪軍，田行健……」北澤憲研究著關於匪軍的資料。一雙剃刀般的眉毛越壓越低。
一面巨大匪字軍旗立了起來，在風中獵獵飛揚。嘹亮的衝鋒號，延續著勒雷陸軍那短促而激烈的節奏。
「夕陽山！」參謀們一片嘩然。
以參謀長為首的參謀們鴉雀無聲，目光隨站起來的北澤移動到天網大屏幕前。
而在這幾年中，他乾的事情，更是讓人目瞪口呆。
「決戰，他們並不佔優勢。如果失去了現在的這支部隊，夕陽山就是雷斯克方面軍主力最後的墓地。」
這隻是一趟正課的課前，導師很隨意倚在講台旁，侃侃而談。一旁的幾位助理，在忙碌地準備著道具。他們駕駛一輛小型工程機甲，搬來了一個大魚缸。
「難以置信，」儘管不敢出言反駁，參謀長依然脫口而出，「這太瘋狂了。」
「弗倫索鎮，已經凶多吉少。」北澤的聲音有些飄忽不定。
「上將閣下，」參謀長上前幾步，走到北澤身後，「你是說，雷斯克方面軍所有的預備部隊？」
這是個胖子，短頭髮，白白胖胖的腦袋兩側，支著兩個招風耳。他不大的眼睛努力地睜著，眼神清澈，在看鏡頭的時候顯得有些好奇。臉上，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憨厚笑容，也不知道在得意什麼，一張嘴傻傻地幾乎裂到了耳根后。
這不是北澤第一次聽到田行健這個名字，不過，他的確沒有想到，這個名字和他領導的軍隊，會在某一天，出其不意地一頭扎進自己的戰區，一口氣撕開一條長達五十公里的口子。
一支支傑彭部隊化整為零，除了部分在正面建立阻擊陣地外，其他的部隊都搶佔匪軍前進通道兩側的戰略要地，虎視眈眈卻引而不發。
「記住，未來，你們如果有機會踏上戰場，你們所經歷的每一場，都是你沒有時間思考，沒時間猶豫，也沒時間後悔的戰爭。」
一次攻擊，二十分鐘，即攻克鷹山。
感謝上帝的同時，他彷彿回到了多年前的軍校教室里，聽那位他尊敬的導師，講解戰場指揮的最高境界。
如果以同樣摧枯拉朽的勢頭，
一位年輕斐揚參謀，虔誠地在胸口劃了個十字。
這仗，打得痛快！
搖晃的指揮機甲里，胖子瞅著電子沙盤，張大了嘴，一臉驚異。
這是一個瘋子，帶領一群瘋子進行的戰爭！
北澤的手，在控制台上輕輕敲打著。整個指揮室，就只聽見這單調地敲擊聲。「他們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打到這裏，並在半個小時內吃掉我一個師，說明他們的戰鬥力極強，同時也說明雷峰星方面軍的預備部隊，並沒有被弗倫索鎮調開。而是被集中到了夕陽山戰區！」
所有學員都靜靜地看著這位導師抓起鮮活的試驗用兔子，丟進魚缸。
北澤，有著一雙看透迷霧的眼睛。
溫文爾雅地他，站在泛起一團血紅，翻騰的魚缸邊上，是一幅讓人永生難忘的畫面。
過了鷹山，奔騰的突倫河將在這裏轉一個大彎，變為南北走向。只需要沿著東岸逆流而上十公里，就能擊穿第四戰區，進入第五戰區。
「司令官閣下，鷹山失守！」
北澤有些佩服地注視著屏幕上的這張立體照片。
天網屏幕在閃爍著，映在參謀們的瞳孔中，忽明忽暗。
「瘋狂？」北澤淡淡地看了自己的參謀長一眼。
這位導師最後走到一個巨大的魚缸前，微笑著問道：「見過食人魚嗎？」
長龍般的機甲隊伍，腳步輕快地跑過。通訊頻道里，儘是戰士們輕鬆的玩笑聲，就連滾滾鐵流腳下飛濺的山地泥水，似乎也透著一股子乾脆。
顯然，他們打定了主意，不和匪軍進行正面的大規模交鋒，而是以狼群撕咬的方式，拖住匪軍。
如果不是事實實實在在地擺在面前，北澤很難相信，這個傢伙，在勒雷衛國戰爭爆發以來的這四年多時間里，竟然從一名下士，火箭般躥升到了一名中將。
「貝利夫元帥的手上，還有超過十個師的預備隊。在夕陽山前線，還有兩百輛【裁決者】機甲。敵人目前集中於夕陽山的兵力，不過二十個師。這是他們所有的本錢了。不然，他們也不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從防線上補充兵力。」
這是一場註定要載入人類戰爭史的戰
或許是他太強勢，所以，一直以來，他的參謀長都是有著極強的執行力，卻沒有足夠的洞察力和應變能力。即便有，也從來沒有機會顯示出來。
參謀長飛快地將北澤分析的整個戰局想了一遍，急切地道：「上將閣下，如果敵人在夕陽山聚集了所有預備部隊，那麼，我們的作戰計劃已經勢不可行。難道，我們就這麼撤退？」
「如果有一天，你們能把你們的部隊，變成食人魚，並精確地控制他們捕殺獵物，那麼，你們就能天下無敵。」
鷹山。
「如果將夏洛克斯主戰區，驚風谷和比鄰山的兵力收回來，只保持防禦力量，我25集團軍和蘇斯21集團軍，總計可以投入十個師！」
而在更遠一點的外圍地帶，還有大量如同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般的傑彭部隊，形成七八個大大小小的攻擊箭頭，或圍追，或堵截。正沿著不同路線高速逼近，飛快地壓縮著匪軍的生存空間。
如果不清除他們，他們就會在通道兩側放過匪軍前鋒，轉而襲擊後面的部隊。如果要殲滅他們，他們就會和匪軍糾纏。而他們分散的部隊，佔據分散的陣地，進可合兵一處，退可四散奔逃，一打起來根本沒個完。
又花了十分鐘，從資料庫里收集到有關的情報。
就是這麼一個傢伙，在加查林抓人家皇帝，並孤身潛入千里敵後，刺殺斯蒂芬踩死維克多，結束了莫頓家族在加查林的統治。
一想到這個匪夷所思的目的地，一看到自己身旁越來越龐大的部隊，戰士們的血液，就不由自主地沸騰起來。
山頭傑彭守軍，就像是烈日下的積雪，雖極力抱團堅持，卻終究漸漸消融。
「是的，決戰！」北澤冷笑道，「他們把夕陽山，設定為了決戰地點。他們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現在執行的一切戰術，都是為了在最後的決戰開始之前，建立優勢！」
「很久沒有機會親自做推演了，或許有些生疏，」北澤嘴角泛起一絲笑容，「不過，我現在需要做的，只有三個字……拖住他！」
男兒在世，活得不就是個痛快么？
「用最快的速度分析情報，用最短的時間做出最正確的判斷並制定作戰方案，永遠領先於敵人一步，讓敵人在你指定的時間，指定的地點，被迫進行一場或者數百
「這不是瘋狂，這是他們破這個局的唯一辦法，總結起來，不外乎一句話，」北澤仰頭負手，一字一頓地道，「將計就計，反戈一擊，置之死地而後生！」
這些傑彭部隊，顯然不是趕來夾道歡迎的，更嚴重的是，他們也不像是來拚命的。
雄鷹靜立，低頭俯視大地。在它寬闊的背羽上，炮光閃爍，火光衝天。數不清的青色機甲在涌動著。
「因此，我們可以想見，現代戰爭的作戰範圍，遠比古代更大。戰爭的節奏，也遠遠快了數十倍。如果我們沒有一個極其完善的指揮系統，沒有一個龐大的參謀部，沒有天網，那麼，我們將在這種疾風暴雨般的交手中迷失方向。」
整個教室，鴉雀無聲。
頃刻間，一切灰飛煙滅。
他睜開眼睛，看著眼前有些發愣的參謀長：「七個師全軍覆沒，一百名【裁決者】可以暫時判定為失蹤。另外，聖約翰鎮，北齊山和比利鎮一線，顯然已經落到了敵人的手裡。」
「即便不是所有，也是大部分。」北澤眼睛微眯，「他們既然自弗倫索鎮迂迴，就說明他們現在根本不在乎防線的得失！這一仗的勝負，已經從陣地攻守，轉移到了對有生力量的打擊。」
天才的創意！
胖子很生氣。他憤怒的盯著飛速變化的電子沙盤，彷彿看見了一個極其強硬而狡猾的對手，正在沖自己獰笑。
他們那亂七八糟的行軍路線，每每在適當的時間，于適當的地點交錯。每到這個時候，你就會發現，當主力遭遇某支傑彭部隊，或抵達某個山頭的時候，早已經有部隊迂迴到了敵人的側翼甚至背面。
「什麼是指揮的極致，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
沙盤前，羅伯特，邦妮，佩雷拉，拉希德和斯圖爾特，都是面沉如鐵，小聲而激烈地討論著前方的偵察部隊和後方的小屁孩發來的情報信息。
「古代戰爭，作戰單位被束縛在城市，公路和相對平坦的地區。他們需要大量的補給支撐他們的戰鬥，也需要相對完善的運輸體系支持他們的前進。而對於靠一箱能量就能夠穿越數千公里，且擁有媲美爬行類動物的越野能力的現代機甲來說，這一切都不是問題。」
參謀長有些慌亂的報告聲，並沒有讓北澤睜開眼睛。這個老人就那麼靜
這就是指揮的極致么？！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除非你們長了十個腦袋。或者，你們是軍神黑斯廷斯閣下。」他翻開書，「下面，我們開始上課。」
剛剛收到的情報顯示，主力剛過鷹山不到五公里，前方已經出現了敵人的阻擊部隊。
導師的聲音，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回蕩著。台下座無虛席，年輕的學院們穿著筆挺的制服，正襟危坐。
「你見過兩隻決鬥中的雄獅有一方敢在對手面前露出自己的後背么，」北澤搖了搖頭，「夕陽山打到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敵人既然聚集了足夠的兵力，我們就只能頂住。撤退，只會把後背送給敵人。」
北澤在心底讚歎著，將這張照片，深深地印入腦海，然後閉上了眼睛。
這個老不死的！
「決戰？！」參謀長駭然道。
他們的路線，時間，掌控得是那麼的精確。就像是無數激射的飛刀，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切割著獵物。
山上傑彭人建立的臨時阻擊陣地，已經破爛不堪。到處都散落著扭曲的武器，屍體和機甲殘骸。後方，萬千能量炮光團騰空而起，在空中畫過無數瑰麗的弧線，宛若流星群一般砸向山頭的另一側。
「跟上！」路旁的軍官們，意氣風發地呼喝著。
他們的情報系統，處於封閉狀態。別說其他戰區的情報，就連總指揮部，蘇斯21集團軍和突倫河一線的部隊都聯絡不上。而北澤現在說的這些，都是他憑藉匪軍自右翼攻擊戰區這一現實推斷出來的。
北澤的手，在推演電腦上飛快地划動著，分佈於叢山峻岭中的一支支部隊，隨著他的手指一一亮了起來。
也同樣是這個傢伙，以一艘驅逐艦收編了海盜罪犯成群的瑪爾斯自由世界，並在長弓星系俘虜了漢弗雷公爵，繳獲了整整兩支比納爾特像級艦隊。
儘管這一路上，軍官們還對戰略目的秘而不宣，可是，到了這裏，誰還不明白大家最終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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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送走貝利夫的那位中校通訊官之後，他花了五分鐘，知道了究竟是哪一支部隊殲滅了2521師。
大家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上那一個個在叢山峻岭中穿插迂迴的攻擊箭頭，如同食人魚一般，以不同的速度，不同的
※※※
在參謀們敬佩的目光中，一份接一份針對不同部隊的作戰計劃，經由天網指揮系統，飛向各自的目的地。
從攻擊發動開始，突前的匪軍，就在那位田中將的指揮下，不斷的分裂，聚合。
「現代陸軍，因為機甲的誕生，而擁有了超高的機動力。當古代陸軍花上幾周，甚至幾個月的時間，推進上千公里而被稱為閃電戰時，他們不會想到，在現代裝甲集群面前，這不過是幾個小時的路程而已。」
「敵人的兵力，大概在九個至十三個師左右，其中，包括五分之四的裝甲部隊和部分機械化步兵。機動力為六。」北澤凝視著作戰地圖，面無表情地道，「從之前戰鬥的消息封鎖情況來看，敵人已經佔據了電子優勢，激活了大量情報和干擾終端！」
這些還都是已知的，未知的又有多少？
傑彭25集團軍司令，北澤憲！
戰爭，是一盤以生命為代價的棋。想要贏，就必須了解對手，研究他，將他的一切都看穿，看透。
他們時而各自前行，互不相干，時而又忽然聚集在一起，向同一個傑彭陣地發動攻擊。
當原本在魚缸里散亂漫遊的食人魚，以快得讓人看不清的動作猛然聚集到一起，撕碎獵物時，這位絕對不是動物保護主義者的導師，輕輕拍了拍手。
他憨厚的外表下，隱藏著一個瘋狂的大腦。正如同他現在所做的一樣。
北澤的話，讓所有人眼睛一亮，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走到指揮台的推演電腦前，啟動推演程序，掰了掰手指，坐下來。
「你就像一匹頭馬，引領著身後的馬群。你想以一次戰略迂迴，扯動整條防線，用這種蠻橫的方式破局。」
密密麻麻的匪軍機甲，衝上了山頭陣地。
對任何一支急於快速通過的部隊來說，這種戰術，都他媽讓人難受。
從照片右下角的日期來看，當時戰爭還沒有爆發。這傢伙穿著一身下士制服，站在綠柳成蔭的河邊，腆著肚子，費盡心機擺出一副瀟洒的模樣。
半雲嶺反擊，弗倫索戰役，多萊河西岸戰役，聖約翰鎮戰役……日落日出，短短一天內，他們已經跟隨匪軍，一路奔襲到了這裏！
看參謀們面色沉重，北澤一笑，輕輕拍了拍參謀長的肩膀：「話是這麼說，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就會輸掉這場戰役。」
那年，他二十二歲，今年他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