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熱風吹雨灑江天
第105章 安貧樂道的素食動物
幾個人在門口拱手禮讓，隨後才進入屋中，見到范宣子后，又再次互相見禮。
范二將自己和范寧討論出的建造藏書樓的方案一一鋪陳開后，便將設計圖和預算方案分發到范宣子父子手中，隨之又說起了請范輯幫忙畫效果圖的事。
對范二提出的向名士和士族借書的計劃，范宣子做出了積極的回應，當時就表示會把自己的所有藏書借出來。
這些書對藏書樓來說或許無關緊要，但對每一個孩子而言，卻是他們的全部。
這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這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魄。
聽著清脆的鈴鐺聲，范二的三觀頓時就崩壞了，——合著人家早就用上門鈴了啊。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范宣子的一百多部藏書，再加上范寧的一百多部藏書，要是算上重複的一些書籍，不過是二百多部書而已。
看著不遠處隱在花叢中的正冒著炊煙的草屋時，范二理所當然跳下了車子，而後轉過另一邊扶著范寧走了下來。
可一聽到藏書樓的初步預算是百萬錢，且會在隨後增加投入時，他們又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涼氣。
范宣子很想為范寧出力，可他除了借出自己的書外，實在想不出還能出什麼力了？如今聽說范寧和范二想讓范輯幫忙畫效果圖時，他自然是一力促成此事的。
正因為計劃無限接近於真實，他們才更覺得惋惜。
彷彿是看到了范二眼裡的疑惑，范寧一指不遠處的草屋，笑道，「閑章先生一家就住
范宣子和范輯對大型工程的建造屬於外行，他們聽了范二口中不斷冒出的專業術語時，自然而然地以為范二是此道中人。
范寧每年積蓄下來的錢，不會超過十萬，如果他無法依靠外力的話，想要完成藏書樓的建造是要傾家蕩產的。
或許真的是范輯緊張過度，或許真的是他沒有畫效果圖的天分，范二看著他努力畫出的圖時，終於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只要啟動了抄書工作，孩子們就可以得到穩定的收入了，而他們重返校園也就指日可待了。
眾人吃過飯、洗過手，漱過口，又重新看茶后，范寧這才說起捐藏書樓的事。
純粹是吃力不討好！
范二和范輯頹然地返回大廳，范二微不可查地向范寧搖了搖頭。
有感於范家對於繁文縟節的近乎變態的推崇，范二一路上都戰戰兢兢的，種種所見所聞使得早就習慣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他，頗感鴨梨山大。
及至范二說出請他幫忙創作效果圖時，范輯自是滿口答應下來，可一聽到范二詳細解釋效果圖的概念后，他當即便老臉通紅了。
范寧原本還與范宣子聊得好好的，得知范輯無法做出效果圖后，心情頓時就糟糕起來，又與之閑聊了幾句后便告辭而出了。
有了這個想法，范宣子對范二的滔滔不絕也就只能報以一笑了，他能從中看出范寧和范二對這件事的執著，可他除了默
拜訪范宣子顯然是早就約好的，而書院的門子也是認得范寧的車子，所以他和范二毫無阻礙地進了書院的大門。
范二慶幸的是，還好剛才沒有先把車子上裝著的畫具搬進來，要不然范輯可就真的糗大了。
叮鈴鈴……
這樣的吃食與范二在吳郡時吃的，並無多大的差別，可相比於他最近所食的炒菜和蒸米飯，可就是天差地別了！
單從飲食上，范二便不得不佩服范宣子一家安貧樂道的高尚。
如果將教育普及到底層的平民，世家大族勢必會失去壟斷知識的優勢，他們或許因為顏面而隱忍，但骨子裡必然是反對的。
范宣子從范輯和范二的臉色上，也早就得知了結果，卻也只能鼓勵范寧，「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千萬別客氣，一路小心些。」
若是能在這些樹木間間雜著植上一片綠草，後代的氣息就更濃了……
最重要的是，范寧傾家蕩產地為皇太子捐藏書樓，世人會給他什麼樣的評價？
范宣子此時想的是，「以留名青史而誘惑那些大族和商人，真的靠譜嗎？」
可擺在范二面前的五碗碟中卻不見半點葷腥，主食也只有一小碗米羹。
范二從來都是一個吃貨，單是口腹之慾便無法禁絕，所以對素食動物向來是敬仰有加的。
擁有六十余頃良田的范寧，每年理論上的收入應該接近五十萬錢，但支出是多少？而且他收入的並不是錢幣。
范宣子對自己目前所做的一
范寧強笑而出，整個人都不好了。
范該打開柴門，先是和范寧范二互相行了禮，這才張口請他們入內，范寧范二的僕從范中規阿仁落在後面，隨手關上了柴門，而後才隨著他們向里走去。
這孩子過了一會後才再次現身，而後四平八穩地向范寧這邊走來；他的歲數還小，儀態上卻是一絲不苟，走起路來環佩悅耳，很有儒家風範。
如果他們一開始還以為，范寧和范二剛開始的論述還只是畫餅的話，當他們看到詳細的施工計劃和設計圖時，他們就再一次被震懾住了。
捐這個藏書樓的，必然是一群真正為了普及文化而無私奉獻的人才有意義！
一百萬錢！
范宣子自然能認識這一點，但他不是鄉愿，他也沒有因為部分人的反對而放棄更多的人。
范二知道儒家最講究的便是名分，他對這樣的傳統自是無力吐槽。
「終於到了嗎？」
范二隨後接過了話題，拿出了設計方案照本宣科地談起了藏書樓的設計方案。
而後范二和范輯到了書房中，開始給他解釋效果圖是個什麼圖，他需要的到底什麼樣的效果。
范寧剛一說起要給皇太子捐藏書樓時，范宣子父子當時就面面相覷起來。
草屋門口，一個與范寧年齡相仿的老人早就降階相迎了，他的穿戴同樣一絲不苟，比范二平時所見的人都更嚴肅些。
范宣子和范輯低著頭，看完范二做出的施工方案和設計圖后再
范輯擅長的只是寫山水畫，他根本連寫意和山水都沒碰過，又如何畫這個效果圖呢？
彷彿猜到了范二心中所想，范寧微笑著向來人點頭稱讚，又不忘給范二解釋，「這是閑章先生的曾孫、連山居士的孫子范該，比你矮一輩的。」
可作為逆行者而言，這樣的道途處處都是藩籬。
此時太陽已沉到西山之後，山後猶留一抹餘暉斜沖入天際，西邊的天空被照得一片金黃。
他們實在無法理解這種有損節操之舉，卻又因儒家道德的約束而保持了沉默；及至聽說這樣的舉動是為了變相資助那些失學孩子時，他們才算是鬆了口氣，紛紛開口為范寧的大義點起贊來。
范輯期初聽說范寧和范二描述建造藏書樓的宏圖偉業時，心情是無比激動的，他幾次暗暗握緊拳頭，就差開口毛遂自薦參与其中了。
范輯聽了他的解釋，也就暫且信了他，而後終於鼓起勇氣做起了傳說中的效果圖。
這些書對一座龐大的藏書樓而言，無疑是杯水車薪而已，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是嗎？
范宣子對這個數字並不陌生，顧愷之就曾經為瓦官寺募捐到了一百萬錢！
車子緩緩向西而行，穿過一片楠竹后便拐向了西面，而後終於在一棵樹冠足有幾十丈見方的大榕樹下停了下來。
按照禮節，范寧在來范宣子這兒前一定是知會過的，所以范家今日的晚餐應該比平時更加豐盛。
幾個人互相行了幾次禮，又簡單地寒暄了生活日常，也就到了
跟著范寧沿著柵欄走到了柴扉前，范二正擔心范宣子無從得知他們的到來而吃閉門羹時，卻見前者在門邊拉了一下並不起眼的繩子。
范宣子已年屆八旬，鬚髮早就全白了，但他的精神面貌極好，臉上絲毫看不見疲態。
看著默然無語、滿臉頹敗的范輯時，范二卻並不死心，又不遺餘力地解釋了一邊效果圖的畫法，還一再表示這玩意是難者不會會者不難。
問題是，范寧的聲望能與當年的顧愷之相比嗎？
范二看著天邊慢慢消去的金色，又發現直入書院的道路兩邊種著常青的松柏，遠處還有些一些光禿禿的樹木散發出若有若無的淡香，似乎正是含苞待放的桃李。
范二對眼前的豫章書院簡直是喜愛至今，心中既有不虞之譽，亦有求全之毀。
可這樣的人能有多少？
范寧的知名度或許比當年的顧愷之更甚，可他是因為得罪了人而聞名的啊，他真的能讓世家大族心甘情願地捐錢出來？
說來說去，也還是錢的問題。
隨著門鈴的響聲，一個十一二歲的童子從屋中走出來向外看了一眼，隨後又返回了屋中。
得到范宣子的積極回應后，范寧頓時就熱淚盈眶起來。
從他的年齡上，范二可以猜出他應該是此行要找的范輯。
茅草屋周邊用木柵欄圍出了三五畝的院子，院子間是幾片綠油油的菜地，上面種植著蘿蔔、菘菜還有一些范二根本就叫不上名的植物。
有教無類或許只是聖人的大義，這樣的胸懷並不一定適合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