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風流》第八卷 笑春風

第853章 這人間,太精彩

第八卷 笑春風

第853章 這人間,太精彩

「柳玉兒,情形就是這些?你若是刻意隱瞞什麼細節,哀家可饒不了你。」張太后冷聲道。
宋楠道:「就算臣受萬夫所指,也不能棄公主于不顧,但皇上能諒解臣的不當之舉,成全臣的心愿,臣這一輩子將為大明皇室鞠躬盡瘁,為大明基業萬世永存謀划終身。」
張太后意識到自己確實已經有些無理取鬧,於是住口不言,扭頭看向楊廷和,楊廷和一直在旁靜聽沒有說話,但其實他的心中已經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皇上駕崩之前居然是清醒的,還和宋楠還說了很多話,說的內容自然是國事家事的安排了,這可當真讓人擔心。
張太后張著小嘴獃獃矗立,雙目中淚水滾滾,忽然間,她尖聲叫道:「早間皇上還好好的,宋楠,你闖入皇上寢殿之後皇上駕崩了,說,你對皇上做了什麼?各位大人,還不命人拿下他拷問,難道要哀家親自動手不成。」
「說,快說。」
宋楠忙起身,刷拉拉拉開厚重的窗帘,強烈的光線頓時充斥屋內,後窗正對的暖閣後園中,綠樹搖弋,春花真紅,一片大好春光之景。幾隻蜜蜂在窗欞左近嗡嗡飛舞,懸停片刻,嗡然而去。
「宋楠,太后在此,還不參見太后?」楊廷和低喝道。
張太后叫道:「宋楠,你把皇上怎樣了?」
宋楠道:「臣請皇上下旨,恩准臣迎娶公主,讓臣彌補過失。」
楊廷和道:「今日之前,老臣或許也會和太后抱著同樣的看法,但宋楠今日硬闖城門,之後又違抗太后懿旨,硬闖養心殿,讓臣等不得不有所擔憂。此人心如深潭不可預測,臣認為還是小心為上。」
楊廷和側目朝張偉譚佑一掃,兩人會意,低聲傳令下去:「聽候命令,但一令下,立刻擒拿此人。」
正德眼神飄忽,不知看向何處,「他二人……曾經提及一個人選,饒州府淮憲王有一遺腹之子在世,淮憲王厚燾于正德二年便離世,那遺腹子朱載坮襲王位,是為淮恭王,今年還未滿七歲。據說淮王妃據說極為賢良,對那孩兒從不驕縱,請了名師教授他學業武功,那孩童在當地也頗有名聲,小小年紀便被人稱賢頌德且文武雙全。楊一清和張侖覺得此子適合過繼為皇嗣之選。朕派人暗中調查了他們的所說的話,他們確實沒有誇大,此子倒是個很好的人選。」
……
宋楠握著正德的手,含淚呼喚道:「皇上,皇上。」
楊廷和冷哼一聲不再說話,小宮女柳玉兒繼續道:「皇上本來是昏睡不醒的,這位大人進了房之後,皇上不久便醒來了,和這位大人說了好多話,奴婢也聽不懂他們說的是什麼事。之後皇上便突然不好了,說了幾句話之後便……便……殯天了。」
「臣謹記皇上之語,皇上放心……」
宋楠冷漠道:「太后真的關心皇上么?」
正德點頭道:「你怎麼看?淮恭王年紀是不是太小了些。」
正德微微點頭道:「說的有理,朕也考慮到這一節,既然你無異議,那麼人選便定下了,朕也了了這樁大事,你們今後要好好輔佐他,讓他做個好皇帝,莫要……莫要像朕一般。」
正德捂著嘴巴咳嗽數聲,擦去嘴角的血跡后喘息道:「朕還有第三件事,朕知道你和皇姐之間藕斷絲連,朕死後,皇姐……孤苦一身,今後的時日必將煎熬。皇姐今年已經二十三了,早已……過了嫁人的年紀,再說和你之間的事情也讓她聲名受損,此事你……負有……大責任。」
宋楠頹然坐在床沿,眼中一片迷糊,熱淚滾滾而下,掩面痛哭失聲。
正德的手也緊緊反握宋楠的手,指甲掐入宋楠的肉里:「宋楠……你定要記著……答應朕的話……否則……朕死不瞑目。」
「皇上臨終之前一字一句立下遺詔,本人親筆記錄,皇上親筆簽字,這一份才是皇上的遺詔。而楊首輔手中的遺詔從何而來,我卻不知道了。」宋楠冷聲道。
楊廷和略有些尷尬,終於怒道:「宋楠,你身為朝廷重臣,行事不顧體統,挾持人質硬闖養心殿,這已經是彌天大罪,若你不知收斂,後果如何你心中自知。勸你還是出來說話,你是朝廷大功之臣,太后必會念及你的功勞不會加以嚴懲;但若你一意孤行,趁著皇上病體危重再有挾持皇上之念,那可當真是罪無可恕了。」
「朕要走了……」正德重複道。
殿內悄然無聲,楊廷和又叫道:「宋楠,老夫知道你聽得見,你要見皇上也見了,皇上需要靜養,你莫去叨擾他,朝中大事需要你一起來商議決定。」
「皇上……皇上……」宋楠低聲呼喚著。
宋楠將硃砂筆遞在正德手中,正德手已經握不住筆,在宋楠的協助下勉強在下方畫了個圈,硃砂筆便啪嗒一聲落在紙面上,將下方的空白處污了一個大紅點。
「朕要走了……」正德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臉色越加的灰敗不堪,呼吸聲也沉重起來,喉中帶著呼呼的聲響,像山風吹過松濤,像寒流掠過樹梢。
正德痴痴看著外邊的春光,目光中滿是留戀,僵硬的嘴唇嚅動著,宋楠湊上耳朵細聽,但聽正德輕聲道:「這人間……太精彩,朕……實不願……離去。」
宋楠來到養心殿前的台階上,站定身子,居高臨下朝殿外密密麻麻的百官和虎視眈眈的士兵們掃視一眼,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眼中的寒意,那就像是一柄冷冽的尖刀在所有人的臉上割了一刀,讓人膽寒心悸。
張太后吁了口氣道:「准。先宣布遺詔,再公布皇上殯天的消息,內閣諸位大人分頭準備迎接新皇和皇上大喪之事,五軍都督府兵馬須得保證大喪和新皇即位期間京城的安全,必要時可實行宵禁令。嚴令各地軍政官員不得移動,嚴守本部州府邊鎮,不得隨意調動兵馬,違者必將嚴懲。」
宋楠低聲道:「皇上,何出此言。」
眾人的目光這才注意到宋楠身邊的那名小宮女,張太后厲聲問道:「柳玉兒,你跟哀家說說皇上是怎麼殯天的?不要怕,哀家給你做主,你不必受他人挾持。」
群臣有些騷動,楊廷和這是直接將宋楠闖入養心殿的舉動稱作是想挾持傷害皇上,這頂大帽子可不小,這可是什麼樣的功勞也頂不了的罪名。
小宮女柳玉兒深呼吸了數口,穩住心情大著膽子抬起頭來,飛快的看了一眼面前黑壓壓的人頭,低低的道:「這位大人確實拿著火器闖進皇上卧房,命奴婢將房子幾名公公和姐姐的手腳都綁住了,嘴巴也堵上了。」
「果然如此,宋楠,你真是反了天了。」楊廷和冷聲道。
小宮女道:「太后,奴婢說的是實話啊,這位大人沒有對皇上怎樣,皇上對他很好,兩人說了好多話呢。」
張太后怔道:「你們當真認為宋楠會對皇上不利?」
「知人知面不知心,原來此人才是最大的叛逆。」
張太后怒道:「大胆,這是什麼話。」
楊廷和心中大驚,他沒想到,皇上居然給宋楠留了遺詔,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應對此這個局面。不知內情的眾臣也是目瞪口呆,怎地出來了兩個遺詔?皇上再糊塗也不至於立下兩份遺詔來,這當中發生了什麼?這到底是怎麼了?
楊廷和回身來低聲和費宏梁儲等人商議了幾句,三人在數十名士兵的簇擁下來到養心殿正門台階之上,楊廷和挺胸負手,對著養心殿內高聲叫道:「宋楠,請出殿說話,你今日之行實屬失當,若驚嚇了皇上你便是千古罪人,太后和文武百官在殿外等你出來解釋緣由,你切莫衝動。」
群臣呼啦啦的跪倒一片,個個低頭聆聽。猛聽的宋楠大笑之聲響起,響徹全場,驚得張太后和群臣均既疑惑又憤怒。楊廷和怒道:「鎮國公,宣讀皇上遺詔之時,你不跪倒聽旨,卻狂笑失態,豈有此理!還不跪下聽詔。」
張太后臉色不悅,還要再說話,宋楠冷聲道:「太后,你不覺得你的行為有些可笑么?執意要將皇上駕崩的罪名往我身上安,到底是何居心?」
部分文官都鼓噪起來,臉上掛著淚痕指著宋楠憤怒的叫囂;更多人的人卻保持著沉默,稍有見識的人都不太相信宋楠會無緣無故的弒君,宋楠這麼做毫無理由。
……
「老臣以為,宋大人之事暫且放下,皇上既已殯天,眼下很多大事要辦,皇上的大喪之事要趕緊準備,另外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皇上之前關於繼位人選的遺詔需要立刻頒布。國不可一日無君,新皇人選頒布之後,臣等要即刻去迎接新皇入京;事情多如牛毛,須得按照輕重緩急而行。臣請太后准許老臣此刻立即宣布遺詔。」
宋楠冷笑道:「果然如此,這個滔天大罪落到我宋楠身上,我怕是滿門抄斬之禍不可避免了,我就知道你們會這麼做,你們這些人,我算是看透了你們。皇上殯天前後,皇上身邊可不只我一人,這位柳宮人一直在旁伺候,你們倒是問問她,皇上是如何殯天的。」
正德斜依床頭,目光寂寥,臉上的血色開始消退,手足不受控制的微微抖動著,但口中依舊一句句說出話來。他說一句,宋楠寫一句,片刻之後,遺詔寫就。
張太後下了鑾駕之後立刻便要往養心殿中去,被楊廷和等人趕緊勸住。
宋楠忙將遺詔展于正德面前,正德散亂的目光在遺詔上游移了一遍,嘆了口氣道:「拿筆來。」
宋楠眼中淚水流出,靜靜不語,楊廷和提起袍子趨步入殿,片刻後傳來他的一聲悲呼:「皇上啊……」
宋楠皺眉道:「聽她說還是聽你說?」
「太后,宋楠闖入養心殿中,手中又持有火器,若貿然闖入,恐于皇上不利,待臣等先曉之於理,將宋楠勸出來在做計較。」
「這賊子,須得千刀萬剮,居然敢謀害皇上。」
場上一片寂靜,小宮女的話雖然簡略,但眾人已經可以腦補出皇上臨終之前的情形,見到宋楠,說了些話,也許交代了些後事之後便安然離世,這麼看來,皇上倒像是專門等宋楠歸來一般,見到宋楠之後便放心的撒手人寰了。
群臣一片大嘩,張太后楊廷和等人都直愣愣的發獃。
「拉開窗帘,讓朕……瞧瞧外邊的……日頭。」
正德緩緩道:「你是要立左右夫人么?這在我大明可是絕無之事,你不怕口誅筆伐眾口指責?」
「出來了出來了。」群臣騷動著低聲議論。
「此話……當真?」楊廷和顫聲道。
「拿來……讓朕過目。」正德含糊不清的道。
「朕……這一輩子……太短了,就像上元節乾清宮前的焰火……很快就熄滅了,宋楠……你瞧……焰火……很好看。」
正德道:「你……說吧。」
正德長嘆一聲,默默無語,房中充斥著正德沉重艱難的喘息之聲。良久之後,正德忽然高聲叫道:「宋楠,朕說你寫,朕立遺詔。」
群臣終於相信宋楠所言為真,於是一瞬間養心殿前哭聲震天,群臣匍匐于地朝著養心殿磕頭,嚎哭之聲震耳欲聾。
宋楠沉聲道:「太后也許真的是關心皇上的,好吧,既然如此便告之太后皇上的現狀,皇上他……已然殯天了。」
「什麼?」
張太后沉吟不語,半晌道:「也罷,便依著你們,千萬小心從事,莫惹惱了此人,讓他傷了皇上。」
「宋楠沒有威逼皇上什麼的么?莫怕,這裏哀家給你做主,他也許威脅你說這些話,但這裏可不是他做主,你不用怕他。」張太后兀自道。
楊廷和點頭稱諾,當下毫不怠慢,從隨從書吏手中取出殿上尚未宣讀的遺詔來,高聲喝道:「皇上遺詔。」
宋楠忙起身來,一直站在一旁的小宮女趕緊找來筆墨紙硯,磨好墨汁鋪好紙張,宋楠握筆懸停,等待正德說話。
小宮女柳玉兒從未在這麼多大臣和這麼多人面前說過話,此刻手足無措驚嚇不已,宋楠溫聲道:「柳宮人,但說出你所見所聞,萬萬不要編造或者隱瞞。」
殿內依舊沒有應答。
楊廷和拱手道:「老臣遵命。
宋楠笑聲不絕,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捲紙來,高聲道:「楊大人要宣讀遺詔,巧的是我這裏也有一份皇上的遺詔要宣讀,這可真是離奇了,皇上怎會立下兩份遺詔?」
艱難說出這兩句之後,他的手足便開始痙攣,宋楠驚慌失措,但卻無從下手,隻眼睜睜看著他面色變紫,沉重的呼吸之聲銷聲匿跡,宋楠輕聲伸手探他鼻息,已經是氣息全無。
宋楠點頭道:「此子我聽說過,上次去江西暗查寧王縱匪之事,江西境內郡王從者甚多,但卻未聞淮恭王從叛之事,看來淮恭王一脈甚是潔身為好,這在江西很是難得。」
小宮女噗通跪倒在地道:「太后,奴婢若敢隱瞞什麼的話,太后將奴婢千刀萬剮了。」
宋楠愧道:「臣該死,臣有一請。」
養心殿外,文武百官簇擁著太后鑾駕已經到來,調集的叉刀手和帶刀侍衛官的近千人手也盡數到達,在張偉和譚佑的指揮下,養心殿前後左右迅速被這些兵馬圍困,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
「怎麼回事?」
宋楠道:「臣無異議,只要皇上覺得合適便成,我想楊一清和英國公之所以推薦這個人選,一來是因為淮王和皇上均為燕王一脈,于血脈上相近;以『厚載翊常由』這成祖一脈的輩分輪序來看,淮恭王恰是皇上子侄一輩,是為過繼皇嗣的不錯人選。二來是此子有賢名,又可潔身自好不與寧王為伍作亂,這更是難得的。這第三嘛,恕臣直言,淮王已亡故,斷不會出現新皇即位之後其父攬政之事,那朱宸濠曾經就是打著這樣的念頭,想藉助其子過繼為嗣獨攬朝政的;綜上三點,臣覺得沒什麼問題,不知皇上以為如何?」
殿內傳來噪雜之聲,片刻后,宋楠的身影出現在養心殿前殿的迴廊之中,他的身邊,數十名帶刀侍衛虎視眈眈亦步亦趨的跟著他,宋楠恍然不覺,神色沉靜的一步步朝殿外走來,他的身邊跟著一個垂頭不語的小宮女,也不知這宮女跟著他出來作甚。
「皇上殯天了?」
群臣頓時止住悲聲,梁儲費宏等人均手指宋楠喝道:「對,說,你是如何謀害皇上的?皇上雖然病重,但卻不至於這麼快便撒手人寰,定是你闖入皇上房中行了不軌之事。你這賊子,今日豈能容你。」
宋楠冷冷看了他一眼,眼光投向站在不遠處的張太后,目光中滿是憐憫和鄙夷,但還是躬身施禮道:「臣宋楠見過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