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83章 少年情懷（2）
說著又打開另一個小包，「我是臘月里聽旭哥兒表哥說起來這事兒的。本想早點上門拜謝，可迎月里事兒也多，再者，我聽說呀，大嫂子你有喜了，在家裡做了這些，是感謝你們的一番心意。」
佟永年坐在車內，淡淡的「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再者農家一般是彩色綿線繡花，很少用這樣精美的絲線綉。那兩套杏黃的男娃春衫上，用各色綵線綉成形狀不一的「福」字，即好看寓意又好。
何氏在堂屋東間兒里看見，心知吳旭娘是知道了實情，喊春蘭把人往堂屋讓。
佟永年點點頭，回身在椅子上坐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柳氏親自攙扶他起身，笑著，「年哥兒這小半年，可是又長高了不少。」又向身後擺手，「蕊兒，洛哥兒，快來見過表哥。」
佟永年搖搖頭，歉意一笑，「明兒我有事與舅舅說，改天再去玩吧。」
何氏一看這個，歡喜得不行，直誇吳旭娘的針線好。原來春桃幾個繡的都是一般人家用來貼在帳子的，要求不高，針腳也粗些。與吳旭娘繡的這個一比，可真是差到天邊兒去了。
佟永年立刻站起來，慢慢走過去，低聲說，「爹，我吵醒你了？」
佟永年等佟維安笑呵呵的說完，又沉默了一會兒，才問，「舅舅還是覺得我該回去嗎？」
現在他卻主動提及，佟維安臉上一喜，「年哥兒，你想通了？」
佟永年笑笑，「表小姐在家裡忙著呢。」
有時候她會把他精心梳好的小揪揪，憤怒的抓散無數回，直到他抿著嘴兒，盯著她不吭聲，才又變得很乖巧安靜，讓給她重新梳好。
等到佟永年出了家門兒，李海歆跟何氏說，「是不是這回在宜陽年哥兒舅舅給他說了什麼？怎麼回來有些怪怪呢？象是心裏存著什麼事兒，不開懷！」
柳氏點點頭，又說，「讓你表哥先歇著，可不許你鬧他。」
二妞臉紅紅的，一手拽著衣角搖搖頭。
吳旭娘直起身子，落了坐后，一臉的歉意，「大嫂子，我來替旭哥兒給你們賠不是了。」說著把隨身的小布包打開，「他撞了人，你們不但不怪罪，反而給了他這個活計，他個不懂事兒的娃兒，硝制個兔子皮毛還敢收錢。我替他賠不是，這些錢你們先拿著。我跟他說了，在你們家白乾兩年，把這債還上。」
李薇疑惑的挑挑眉毛，荷包大姐好象給他做了好幾個吧？不過即然有人能欣賞得動她的針線，她也樂得做一回，表現表現，便點頭道，「好呀。」
佟蕊
這是不讓她跟著！李薇撇撇嘴兒，不甘的放了手。
佟永年本正有些尷尬的盯著書本，聽了她的話，忙轉頭淺笑著，「梨花，我，我的荷包破了，你幫我做個新的吧！」
輕輕舉步走到院中，向東面那幾顆老杏樹走去。那張陪伴了他們幾年的木塌子仍舊靜靜的放置在杏樹下——這塌子正是當年他娘到了李家村后，請人打制的。
那時梨花還小，是粉粉嫩嫩的一團，軟軟的趴在他的背上，高興的時候，會哼哼呀呀的嘴裏說個不停，雖然他也聽不懂她是在說什麼。不高興的時候，她會擰著小眉頭，黑亮的眼睛里閃著憤怒的光……
堂屋門「吱呀」一聲，輕輕開了，李海歆披著衣裳出來，一見看見杏樹下的身影，叫了一聲，「年哥兒？！」
何氏與吳旭娘閑談中得知，原來吳旭姥娘家是江南的，她與吳旭姥爺一同在江南的大戶人家做過工，後來兩人掙了些錢，脫了籍，便跟著吳旭姥爺回到青蓮縣的老家。吳旭娘從小就跟著她娘學針線，是她們村子里有名的巧手兒。
想了想，便說，「年哥兒，這些事兒不急。你往前考完試再說吧。」
李薇顧不得多想，忙扯著他，「我也要去！」
提起這個，兩人都沒什麼好法子，齊聲嘆息。
佟永年又說，「梨花在兔子舍那邊兒。」
佟永年拿了鑰匙轉身拍她的頭，「我只去小坐一會兒，舅舅還有話讓捎給柱子呢。」
吳旭娘笑笑，「也綉呢，原來孩子爹沒病前，也綉些補貼家用。孩子爹病了后，家中里裡外外的忙活，繡的少了。近些日子托你們的福，有旭哥兒拿回家的那些錢做本錢，又開始綉了。」
佟永年翻身披衣，藉著淡淡的月亮光華下床，在室內緩慢的來回走動著。這個位置正是當年他初到李家時所住的茅草屋的位置，那時候他初失去母親，是這樣的一家人給了他溫暖，一座茅草小屋帶來的無限的溫暖。
李薇從兔子舍那邊兒過來，正好看見二妞從西屋飛奔出來，迅速跑出了院子。連忙加快腳步往西屋跑。
兩人本正說著往前二月里的縣考州府考試安排，佟永年乍然說起這個，讓佟維安一愣。看他清幽幽的眸子在燈火中閃爍著，一時猜測不出他問賀府究竟是何用意。
立在柳氏身後的依秋輕咳一聲。
這時依秋在外面回話，「小姐，夫人讓你
佟永年感受著那大襖上的余留溫熱體溫，輕輕笑了，「我知道了，爹。白天睡多了，夜裡睡不著，就出來走走。」
佟蕊兒應了聲「知道了」，不高興的站起身子走了。
是夜，靜極，一彎下弦月在雲中穿行，淡淡的月光灑向大地，將李家小院籠罩其中。人都睡熟了，偶爾極遠處，傳來狗吠聲，和早春的風拂動竹林沙沙的聲響。
老張頭一行回到府里時，日已西沉，守門兒的兩個小廝看見，忙迎了過去，笑著，「老爺都派人來看好幾回了。」又隔著車向佟永年行禮問安。
眾人端茶倒水一通的忙活，都退了下去。佟蕊兒興奮的坐桌邊兒，與佟永年說，「方家哥哥和方家姐姐昨天還問你什麼時候來呢，今兒表哥可就到了。明兒咱們去城皇廟那裡逛逛吧？那裡可好玩兒了。」
再說李家那邊兒，佟永年午後剛與老張頭一行人離了家，吳旭娘便扯著吳旭上了門。
這些做下人都極透，自去年元宵節李家一行來過之後，後來便只有這位表少爺前來，他們便看出些苗頭，又隱隱聽說，只所以與李家村那家有往來，只因他們收養了表少爺的緣故。
佟永年搖搖頭，「等院試結束之後吧。」
東跨院里依然是去年那幾個婆子小丫頭，月牙兒沒看到表小姐來，略有些失望。
吳旭娘打開的包裹裡面兒，是兩雙虎頭鞋，兩套男娃兒綉「福」字春衫小衣裳，兩套貼身穿的細棉小裡衣。象是算過何氏的生產日子的。
「舅舅，與我說說賀府吧。」晚飯過後，佟永年陪著柳氏在前廳坐著敘了些話，便與佟維安去了書房。
李海歆看看天色，拉他往西屋走，「快四更了，還不去睡，明兒又沒精神看書。」
李薇看他神色不對，再地上的荷包，眉頭一皺，「二妞的？」
佟維安笑了笑，「行，你想知道。舅舅就說。」
何氏鬆了口氣，這扯皮的事兒終於過去了。
何氏唏噓著，「旭哥兒娘，你有這樣的好手藝，咋不綉些花樣子賣呢？」
佟維安自秋時大假過後，已有四個月未見著他，彷彿又長了高些，看著他與佟氏五六相似的容貌，感嘆又心酸。
至於青蓮與方山兩地屬於賀府二房的產業，自他病後，便一直由賀家老大賀蒙接手，現在也未歸還二房。
佟蕊兒嬌笑著應了一聲，仍由依春依夏兩個丫頭過去那邊兒服侍。
屋內佟永年正愣愣怔怔的盯著地上一個青色的荷包。見梨花突然闖進來，嚇了一大跳
二妞又是搖搖頭，臉更紅。佟永年還要再問，卻見她猛然從袖子抽出一個物件兒，朝他扔了過來，然後轉身跑了。
佟永年點點頭，突然笑著說，「舅舅給柱子找的做工的木匠鋪子，可是賀府名下的？」
當年嶄新平整的榆木塌子，現在表面已經凸凹不平，每一道凸凹溝壑都記錄著他在這個家裡的點點滴滴……
佟永年立時回神兒，歉意笑著，「蕊兒也好。」又轉向佟永洛，輕拍他的小腦袋，「洛哥兒長高了。」
佟永年搖搖頭，嘴唇緊抿著，「舅舅就說說吧，想知道又不能知道，掛在心裏，考試怕也考不好。」
月牙兒這才如釋重負鬆了口氣。
佟永年不再說話，任李海歆把他拉到西屋。
屋內佟永年靜坐在桌子旁，眼睛盯著不知明的方向，燭火在他臉上跳躍著，映得眸子忽明忽暗，杯中茶水慢慢失去了熱氣兒。
去年的麥收假里，舅甥兩個曾談論過這樣的話題。在佟維安看來，所有的事情都不如為姐姐討公道來得重要，因此，佟氏的臨終遺言不必遵守，況且，她當時留下的那樣的話，定然是怕年哥兒年幼，又沒有親近的人幫襯著，會被人欺負了去。但是，現在他回來了，年哥兒也長大了，是該考慮在適當的時候回到賀府。
當時佟永年並未接這話，讓佟維安好不遺憾。
又從老爺與夫人的態度上猜測，這位表少爺怕是老爺的至親，而非夫人的至親。
「往前要考試了，幾個月不在家，我想去那院坐坐。」佟永年頂著一家人疑惑的目光，這般淡笑著解釋。
那些記憶深處的溫暖，一旦裂開一個口子，便源源不斷的湧來，涌得他心頭滿滿的，脹脹的，酥麻脹痛……
佟永年恍然間，似是看另一個小女娃兒，梳著雙丫髮髻，綁著兩條桃粉色髮帶，睜著圓溜溜狡潔聰慧的大眼睛，掐著小腰，扯著嗓子很有氣勢的喊道，「年哥兒，快出來吃飯了啦~~」
再說了，縣試登錄的日子馬上就到了，做為一個即將參加高考的學生，這會兒竟然玩得暈了頭，連自己的考試都忘了！
他在滿室淡淡的光華中輕嘆了一聲，輕輕的走出裡間兒，打開西屋門。掛在竹子梢上的那彎下弦月，清亮無比，照得滿院清輝。
宜陽佟府張燈結綵，滿府喜慶。
月牙兒拎著小銅壺進來，在小泥爐上放好，輕手輕腳的走近，小心的問，「表少爺，表小姐怎麼沒來？」
下午的時候，銀生家的二妞過來家裡玩兒，先與春杏在一起
佟蕊兒嘴巴又撅了起來。
李海歆與何氏也有些焦急，生怕他忘了日子。還好，終於在正月二十日的中午，佟府的人送他回來。
佟永年拍她的腦袋笑笑，「當然記得，一輩子都記得呢！」他說這話時，笑得有點奇怪，象是累極了提不起精神一般。
李薇心裏有氣，衝著他哼哼的，「喲，你還記得回家呀？」
一轉眼兒，佟永年已去了宜陽有十日，元宵節也過去有三日了，仍不見他回來。李薇心裏有些不高興，心說，舅舅家再好，也是親戚家，哪裡有人住親戚家，一幾十來天還不回家的？
佟維安得意一笑，「你猜舅舅是何用意？」
佟維安點頭，「賀府大管家來府求見過二次，被我給推了。」
李海歆被外面的涼氣激得抖了下，疑惑的問他，「咋不睡啊？」又看他只著棉衣，並未穿外面的棉披風，忙把披在肩上的大襖子取下來，裹在他肩頭，責怪，「大半夜，外頭正冷的時候，怎麼不穿大衣裳？」
吳旭娘一進堂屋，二話不說，先給何氏行了大禮，何氏現在已是六個月的肚子，行動不利索，一個避不及便生受了。
佟維安略思索下，把賀府這一年來所發生的幾件大事與佟永年說了。賀府家主賀蕭自去年元宵病愈之後，並無多大動作。前兩個月，深居簡出，只稱病情還需要靜養，外客基本不見，及至四月中旬，賀蕭才開始外出走動，但也僅僅只是視察了名下的產業而已。
佟永年半晌，才輕點下頭，「舅舅認為我該回去，那我便回去。」
西屋當門兒沒人，伸手頭南間兒一瞧，佟永年正坐在桌前手握書卷看得聚精會神，二妞只覺得他的坐姿比那戲里演的書生都要好看，咬著嘴唇進了屋內。
門房上早有人飛奔過去，回佟維安夫婦。馬車剛到二門處，還未停定，佟維安與柳氏從裏面匆匆出來。
佟永年聽見聲音，轉頭過去，看見她愣了一下，問道，「你有事兒？！」
從六月開始，賀府開始籌備安吉首府的酒樓，已於九月開了張，聽說生意很是紅火。
第二日早飯後，佟永年說要去村西的小院看看，向何氏拿鑰匙。李薇奇怪，那院子荒了這麼久，除了每年佟氏祭日會去打掃一回，其它的時間都沒人去。而他，這麼些年，也只是
佟蕊兒身著翠綠繡花小綢襖兒，身上披著一件海棠紅色繡花錦緞子披風，領口袖口皆是潔白的皮毛，把她的小臉兒襯得粉嫩嫩的一團。脆生生的上前行了禮，「表哥安好。」
兩人回來后，說老李頭倒沒說啥，李王氏不是很高興，但許是因為過年過節的，難聽的話也沒多說。
佟永年端起桌上已半冷的茶水，喝了一口，以指磨娑著杯口，好一會兒，才說，「是為了我吧？！」
說到這兒，佟維安頗是諷刺的一笑，「青蓮與方山兩地佔賀家二房有小一半兒的產業，賀蒙吃到嘴裏的東西，肯不肯吐出來還是一回事兒。」
何氏也瞧出來了，想了一會兒，嘆口氣兒，「怕是年哥兒舅舅又提起賀府了。」
急得她直叫春蘭春柳，「快，快扶著！旭哥兒娘你這是幹啥？」
合上房門，佟永年知道他沒走，便進了裡間，脫衣上床，好一會兒，外面者有輕輕的腳步聲，向著堂屋的方向而去。
佟蕊兒見只他一個人前來，並無梨花那個野丫頭，又高興起來，忙與柳氏說，「娘，我領表哥去東跨院。」
「應該，應該。」佟維安連連頭，點到一半兒，卻僵住，「年哥兒想現在就回去嗎？」
佟維安問道，「年哥兒路上累了吧？還先回東跨院歇著吧，等晚飯後再敘話。」
吳旭母子二人在何氏的挽留之下，在李家用過午飯，又去李家老院給李王氏與老李頭賠不是，何氏讓春蘭春柳兩個陪著去。
李薇哼了哼，走地過把那荷包拾起來，瞄了一眼，毫不客氣的納入自己懷裡，「二妞學針線三四年了，做得也不咋樣嘛。還沒我做得好呢！」
李薇頓時沒了鬧彆扭的心思，催他趕快回屋去歇一歇。
佟維安哈哈一笑，「那小子回去跟你說的？」
月牙兒遺憾的嘆了口氣兒，想了想又問，「表少爺，那個表小姐還生我的氣嗎？那個盆栽都怪我沒看好！」
佟永年神色不明的坐著，好一會兒，才問，「舅舅這一年來，與賀府可打過交道？」
佟永年跳下馬車，向二人行禮，「舅舅舅母安康！」
佟永年搖頭，「他只說東家姓賀，我便猜出來了。」
「哈哈！」佟維安大笑一聲，「不錯，不錯，年哥兒能想到這個，可見讀書雖多，卻也沒讀到酸腐呆愣。你初使人捎信兒過來，我還沒這個想法。有一日從賀府的木匠鋪門前兒路過，才突然心如福至……」
佟永年又笑了笑，「沒事，早就不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