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06章 又見永年
何氏又是心疼又是氣，一邊讓春蘭去找葯，一邊數落他，「不年不讓你回去，你偏要回去，回去就是這麼個光景？這麼些年，我和你爹沒捨得碰你一下，整個家裡也就春蘭動過你兩下子，你看看你現在……」
和柱子兩人緩緩走著，直快到巷子口的時候，柱子才擰著眉毛，偏頭問他，「剛才為什麼不讓我說他當街跑馬，卻被路上『突然出現的大坑』絆了馬腿，摔了一跤，跌斷腿兒的事兒？」
突然她眼一眯，轉向柱子，氣勢洶洶的問道，「你先前說年哥兒有事脫不開身來看我們，是不是因為他傷了脖子？！」
又惹得一家人開懷的笑。
說到衣裳，春蘭讓春柳去把在家時，給年哥兒做的一件外袍找出來，「這麼長時候不見你，也不知道做得合身不合身，你先比比，不合身再改！」
柱子忙從懷裡取出一卷白布包條展開，里側有藥膏並沾染幾點血色，手腳利索的將年哥兒頸上的擦傷包紮起來。
她把「沒見過面兒」和「認得」幾個字兒咬得重重的，年哥兒忙拱手賠禮，「三姐，我知道錯了！」
春蘭點頭，拿起那件衣裳，略想了想，「當時這件衣裳是按柱子的個頭做的，今兒一看，倒也不差，就是年哥兒比我想象的要結實了些，虧我留的有餘地，再放出些余量來。」
春柳抱著被子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站起身子道，「我去堂屋陪咱娘。省得虎子換了地方，夜裡頭哭鬧，你們兩把門拴好了再睡。」
李薇的手在袖子里狠狠攥起，只怕那惡作劇的繩子是故意針對他的吧？
屋內何氏與春蘭春柳春杏幾個悶坐在桌子前，李薇進來，熄了燈籠，就著桌子坐下，笑道，「娘，年哥兒說十六晚上准來吃飯呢。也沒剩幾天了，我們提前準備吧！」
何氏知道幾個女兒的心思，便扯出一抹笑意，擺擺手，「行，夜深了，去睡吧。」又交待她們，等李海歆回來別跟他提及這件事兒。
年哥兒緩緩抬頭，掃過柱子，柱子又接
虎子黑寶石般的眼睛，溜溜的轉著，打量年哥兒，突然向他伸出雙手，口齒清晰而且十分響亮的叫了聲，「哥——哥！」
坐在椅子上哽咽道，「……萬一有個什麼事兒，你讓我將來咋有臉兒去見你娘……」
何氏給他引薦吳旭娘，他立馬上前行晚輩之禮，「嬸子好！」
李薇從廚房門口的凳子上直起身子，看向院門口兒。昏暗不清的夜色中，兩個幾乎一樣高的身影跟在春杏身後，向院子里走來。
春柳應了一聲。何氏要去對面那間屋子給她鋪床，春柳搖頭，「我在這裏打地鋪吧。年哥兒一來，心裡頭覺得怪難受的。不想一個人去睡。」
思及此，她扯出個大大的笑容，略帶埋怨的道，「年哥兒，你怎麼這麼晚才來，三姐把晚飯熱了又熱。我也餓死了，娘還非得讓等著你！」
李薇暗嘆一聲，抬臉笑著，輕點下頭，「十五夜裡你定是沒空來，若是十六晚上能來，早點來送個信兒，爹娘盼著你過來過個團圓中秋呢。」
這時春柳抱著小虎子擠過來，用手指著年哥兒，跟小虎子說，「這個是你沒見過面兒的哥哥，你認得不？！」
柱子也忙在一旁半彎著腰賠笑，「李大娘，我不是故意騙你們，是真怕你們擔心。下次，下次，我和大山一步也不離他左右，你別傷心了！現在，現在……」
何氏笑著說虎子，「跟梨花小時候一模一樣，稀罕年哥兒呢。」
李薇搖頭，伏身鋪床，「沒說什麼。我就問他十六要不要來吃飯，他說要來的！」
年哥兒聽得春杏這一聲稱呼，清朗雙目中閃過一絲水氣，伸手拍她的頭，「娘晚上做了什麼好吃的？一進巷子就聞到香味兒了。」
年哥兒不敢再以手遮掩，只是輕笑著，「娘，沒事兒呢。這些皮外傷，很快就好了！」
柱子在一旁呵呵笑著，「我也聞著了，李大娘做飯越
兩人應了一聲，春柳出了東屋門兒，到院門口，細細察看了院門，確認門閂緊了，才挑著燈籠到了堂屋。
年哥兒沉默了一會兒，點頭，「以後我會小心的。」
年哥兒微側側身，春柳抓了個空，她惱得一把把柱子推開，眼睛半眯著，直直盯向的年哥兒的脖子，「脖子怎麼了？！誰傷的？」
年哥兒抱歉的笑笑，卻未對他為何來晚做出解釋，不過，對於李家人來說，他能來就很好，這種小事兒也不至於怪他。
便笑著與何氏說，「娘，那我先回了。過兩天我再來看你們。」
柱子看他心情似是不太好的樣子，便自己笑起來，「你這脖子的傷，也算是值了。老爺訓斥他一場，又打算把糧店讓你暫管著。」
晚飯做得豐盛，李家人又空著肚子等了些時候，入座后，眾人吃得都很香，柱子一邊吃一邊讚歎，「還是李大娘做得飯有咱村的味道。」
春柳氣呼呼的喊道，「娘，你信他的鬼話！好好的道路上怎麼有橫著的竹竿兒？竹竿那麼光滑，即使拌著了，會傷這麼嚴重？！」
李薇背靠在院門兒上，抬頭望著夜空這中那輪掩在雲中明月。突然又想起那年元宵節他說過的話：浮雲掩月，月穿浮雲！
李薇笑著搖頭，認得，他個子雖然高了，面容也褪去了初離他們家時的那份些微的稚氣，變得清朗起來，可，她相信自己家裡沒有一個人會因為這個變化而不認得他。
虎子又大叫了聲哥哥！惹得一圈人齊聲笑，何氏說他是人來瘋！
何氏點頭。李薇挑了燈籠立在堂屋門口兒，等著送他們出門。
何氏見她來了，笑笑，「那兩個睡了？」
春柳眼睛眯得更緊，「你打量咱家人都是傻子，自己傷擦傷會傷成那樣？！手放下來我瞧瞧！」
年哥兒笑著搖頭，「這些事兒爹娘不知道最好。知道了，他們定然擔憂我的！反正他現在出不了門兒，你說閉門思過也沒錯兒！」
年哥兒走
李薇向他們兩個揮揮手，關了院門兒。
這會兒不但叫得乾脆，還肯主動讓他抱。
年哥兒說明的原由，何氏心頭稍安，看他脖子上的擦傷才剛結了痂，貼身衣物雖然細軟，也勉不了磨蹭，嫩痂被磨裂開來，有血絲滲出，沾染在雪白的裡衣領上，才讓春柳看出來了端倪。不由又責怪他，「傷了為什麼不包著？！」
年哥兒也嘆了一聲，輕笑，「是啊……」
眾人皆是一愣，相互對視，齊聲笑了起來，虎子不到周歲便會叫爹和娘，也會叫姐姐，可是懶得很。偶爾哪天兒高興了，會叫上兩聲，而他不願意叫的時候，任憑人怎麼哄，他要麼是裝作沒聽見，要麼是一直搖頭，並把小嘴兒綳得緊緊的，死活不出聲。
這會看他清朗又懂禮謙遜，並未因她是個鄉下婦人而有絲毫怠慢，心中更是喜歡。連忙過來扶他。
柱子也連忙點頭，「是！是！就是這麼回事兒。李大娘，真不是哪個故意傷的，！是年哥兒自己不小心！」
春杏眼睛眨了眨，立時回頭大聲喊，「娘，哥哥來了！」
年哥兒一把抱過虎子，在懷裡掂了掂，笑道，「比梨花小時候沉多了。」
何氏一見年哥兒傷著脖子處了，登時急得了，又見柱子承認，更急。忙上前兩步，把年哥兒捂著脖子手的拉開，將衣領子輕輕往下一扯，下巴正下方，潤白脖子上，一道紅腫磨傷的傷痕。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何氏倒吸了一口冷氣，「真是騎馬掛傷的？」
年哥兒眼睛眯了眯，沒吭聲。當時，那幾人一直在他身後叫嚷，分散他的注意力，直到他縱馬到那繩子跟前兒時，才發現。若非他躲得及時，有可能被繩子攔腰掛起，重重摔在地上……與那個比起來，躲閃時被掛傷脖子，算是輕傷了。
她眼睛有些潮濕，不過才短短一年半的時間，竟然是好多年未見了一般。何氏從屋
而更令人慶幸的是，這麼近距離看到他，看到他雙眸在燈光的映照下，閃著的是朗朗清輝。
年哥兒在外面立了一會兒，才苦笑著搖搖頭。
年哥兒看看天色，確實不早了，今兒出來，是打著給賀府那位挑選壽禮的名頭，回去時總要帶一兩樣東西裝裝樣子才是。
年哥兒捂著脖子笑著解釋，「三姐，真是我自己個兒不小心騎馬騎太快了，沒看見道路上橫著一根竹竿兒，被掛傷了脖子。」
年哥兒和柱子來的時候，天色已暗了下來。自晚飯做好后，春杏已跑到院門口看了好幾回，直到何氏也坐不住的時候，院門被人叩響，春杏立馬跳將起來，跑過去開門兒。
年哥兒不自覺的以手撫向脖子處，笑著搖頭，「沒什麼，三姐，是我自己不心擦傷的。」
柱子眉頭還是不展，「可她們知道你受欺負不是更憂心？！」
吳旭娘只聽吳旭說過何氏家曾收養過這麼一個兒子，知道他在中了秀才后，便回本家了，替何氏好生遺憾一陣子。不過自來宜陽，看他把這院子安置得細心又妥當，大到暫新的傢具，小處到房子裡邊邊角角的灰塵都被擦得乾乾淨淨，又羡慕起何氏的福氣來。
年哥兒把衣領上的傷口蓋好，在何氏面前兒蹲下身子，賠笑道，「娘，我真的沒事。這傷看著嚇人，其實也沒大礙的。是我和府里的大少爺幾人去郊外騎馬，有人惡作劇在林子間拴了繩子，我騎馬騎得快，沒瞧見，被繩子颳了一下。真的不是哪個故意打傷的。」
春柳去拿衣裳來，讓他套在外面試試，他忙搖手說不用試。春柳圓眼睜著瞪他，年哥兒無奈便要站起來比試衣裳，突然春柳眼兒一轉，伸手向他領口抓去。
春柳這一抓，一圈子人都嚇了一跳。柱子更是連忙跳起來，去攔春柳的手，「那個，春柳，讓年哥兒進裡屋試！」
進屋剛掌了燈，春杏就扯著李薇問道，「剛才哥哥跟你說了什麼？」
何
此時天空之中薄雲微散，月亮在雲層之中穿棱，撒下一地朦朧清輝。李薇悶頭不作聲，送他和柱子到院門口。年哥兒回身將燈籠交還給她，輕笑著拍她的頭，「梨花別擔心，我沒事！這次是疏忽了，以後，不會了。」
因著這麼一個事兒，眾人都沒有了敘話的心思，又坐了一會兒，何氏便催他們回去。
李薇看著他衣領出露出的白布，嘆息，原來是怕被人看來了，才在進家門兒前特意取掉，恐怕今兒也是他故意選在天擦黑后才來的。
四姐妹一同出了堂屋，春蘭回東屋，剩下三人去了西屋。
柱子嘆了口氣，又奇怪的問道，「那天，那繩子你真沒瞧見么？我離那麼遠就瞧見了！」
他說「以後，不會了」的時候，語氣里有著承諾似的正重。
年哥兒想了想，點頭，「十六晚上我必來！」
何氏沉默了一會兒，一嘆，「行了，別想了。我看年哥兒精氣神兒還好。面目上瞧著也開朗了些，沒長那種陰陰鬱郁的孩子。這就算不錯了！」
年哥兒含笑叫了聲娘，又叫了二姐和三姐，轉頭看向李薇時，唇弧度彎得更大，眼睛笑著，「梨花也不認得我了？！」
柱子連連賠笑搖頭，「不是，不是……」
晚飯過後，天色還早，年哥兒說他不急著回府，李薇便沏了茶，一家人圍坐在桌子前敘話兒。吳旭娘用過晚飯後，藉著給孩子做衣裳的名頭，先回了西屋。
再結合第一眼見到他時那清朗的眼眸，一時倒象是些明白了。
這兩天天氣稍陰，月亮躲在薄雲之後，淡淡的光輝。在他臉兒罩上一層朦朦朧朧的光，讓人看不清楚。春杏只好努力睜大眼睛望著來人。
年哥兒一身素色衣衫，與柱子立在門外，見春杏茫然眨眼的樣子，輕笑，「小杏不認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