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193章 歪打正著
賀永年感受她的情緒變化，雙手扶她的肩膀向外推，「梨花，怎麼了？」
丫頭們上了茶上了果子，李薇見孫姨娘的丫頭都退到門外，便也擺擺手，「你們也下去吧。」
想起早上邀請孫姨娘來院中玩來，略做思量，便擺手，「嗯，太太疼我，我自是知道的。這麼著，你們且一個個都各自說兩句。好叫我認認人兒。」拖著點時間，一時無事，二來興許孫姨娘能撞上，她是不是真的向自己示好，且看她對挑丫頭這事兒，會有什麼樣的說法兒。
想想兒時初時他的羞澀友善，想想佟氏猝然而亡當時，他倔強挺直的脊背，每到周年祭日時他哭得沙啞的嗓子……原以為，平時里不顯露不祭拜，當年的痛終會少一點兒，可……當自已親身感受到時，才知那是一種敵不滅，永不消的痛……
一直將賀永年送到二門處，她才慢悠悠的迴轉。今日天氣極好，風一絲也無。天空極藍，遠處的樹冠已罩上極薄的一層黃綠，早已將詩詞之類忘得乾乾淨淨的她，居然想起一句很應景的來：草色遙看近卻無，不覺笑了起來。
孫姨娘扭轉身子，又走了回來，神情赫然，「先前四小姐頂撞二少奶奶，我心中真是過意不去。想替她賠個不是，卻又怕太過魯莽。不過，今兒若這麼走了，還怕二少奶奶認為我也是那等糊塗不知事兒的。所以厚著臉皮開口，請二少奶奶別放在心上……」
孫姨娘半推半就的將事情詳細的講解一番，並處處小心且裝作不經意一般插兩句自己的點評。
李薇客套的留人，「孫姨娘好意來瞧我，怎麼能空跑一趟。再者，這些人都是太太吩咐過的，用哪個都不差什麼。我不過是藉機認認人，也打發時間。」
※※※
賀永年點頭，李薇仍舊那是那賊兮兮的模樣，抖縮著身子做恐懼狀，雙手做喇叭，朝向正門做大喊狀，吐出的聲音卻細不可聞，「捉妖怪呀，捉千年狐狸老妖怪……這裡有個人是狐狸變的……」
李薇便覺得這事兒有些意思了。舉步往院中走，「進來吧。」
賀永年讚賞的笑道，「果然是很重大的發現。」
賀永年不滿的捏了下她的鼻子，笑，「好，我中午回來吃飯。」
兩個婆子本想著不過粗使丫頭，挑兩個年輕力壯的便是了。卻沒想到她有這般要求，剛鬆了下的心又提了上來。都猜二少奶奶是不是看透了她們故意拖著不給送丫頭來，好折她的面子，這會便拿起喬來。
李薇微微一笑，
李薇笑著點頭，「我知道了。」
李薇將茶子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剛站起身子，便聽孫姨娘的聲音從人牆後傳來，「哎呀，我來的可不巧，二少奶奶忙著呢。」
李薇推他，「快走吧，你當我真的黏你。」
等丫頭們快自我介紹完的時候，立在一側的青苗身形一動，匆匆向院門兒走去，李薇眼角瞥見，收回目光，麥穗兒走近她低聲回道，「是孫姨娘。」
李薇笑容微頓，將杯子放下。好一會兒才說，「罷了，過去的事兒就讓她過去吧。」
李薇扒掉他的手，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先賊兮兮縮頭縮腦的左顧右盼，然後壓低聲音問，「是你想的點子？」
賀永年長臂伸過，將她攬住。李薇環著他的腰，不言語。靜靜擁著，思緒卻回到奉茶那日，當給那句給「父親母親請安」出口時，讓李薇心中猛然升起強烈的屈辱感，夾著一股難言的憤怒，幾乎瞬間吞食了她的所有感官。
孫姨娘眼中露出幾分色來。眼兒又往剛挑的兩個丫頭身上轉了幾下，才笑說著客套話，向正房走去。
孫姨娘走到正房門口，卻放慢了腳步，一步一步若有所思的向前挪動，直到下一步將要邁出門檻子，才徹底停下身子。
前世與她，現在想想更想一場夢般。李薇正沉思著，荷香從院子方向過來，「小姐，有兩個大娘帶著十來個粗使丫頭到咱們院中，說是太太的話，讓您挑幾個使喚呢。」
賀永年也不插話，只是含笑看著她。府中人之間的不對付他自是知道的。李薇將他的笑容當作鼓勵，接著道，「今兒太太當著大家的面兒提了什麼管廚房的事兒，本來我也沒多想，可是她提的刻意，大少奶奶答的刻意，我便覺出味兒來，這個怕是想讓我心頭不舒坦呢。從太太那裡出來后，孫姨娘象是有意無意與我套近乎一般，避著喬姨娘和大少奶奶說了幾句話示好的話……我想著她是不是想拉攏我？便順水推舟請她有空來院里坐坐……」
若是真心接收道謙，李薇勢必要也謙一番自己也有錯之類的。可，她是在演戲啊，便將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說到這兒，又在心裏補充，還有前世的電視劇中書本中，「……那些話本小說里，有人想起壞心眼兒，又抓不到對方的把柄，專會買通丫頭婆子們往院子里扔些什麼犯忌諱的東西，再演一場賊喊
待到中午賀永年回來，李薇獻寶似的將上午經歷與她的收穫講了一遍兒。賀永年失笑，「這麼說，你的不上心，反倒使你撿了個大便宜？」
李薇從賀夫人那裡回來時，秋生已經走了。賀永年坐正房外間，嘴角含笑，心情似是極好。
賀永年立時將她的嘴捂住，笑道，「小聲點。」
驚蟄剛剛過去，又一年春天來了，不覺已在這個時空走過十五個年頭。
因雙方身高過於懸殊，李薇不得不惦著腳兒，替他整理領口的衣衫，「嗯。所以，你只管去辦你的事兒。也不用擔心我在府裡頭有什麼事兒。丫頭們我都交待過了，閑雜人等一概不許進，有外客來，丫頭主子都給我一個個盯緊嘍。我看那些話本小說里……」
日上三竿，屋蔭一寸一寸縮短。此時青山院中，正好是一半是屋蔭，一半是陽光明媚。青苗和荷香兩個從正房抬出張紅漆圈椅來，放在那大片明媚陽光之下，「小姐，今兒天氣好，坐這裏可好？」
現在她倒明白了，兩個管事婆子為何方才來時，話裡頭帶著賠罪的意味。她們肯定認為自己明了內情，卻一直不提，是故意抻著她們。而今兒她們熬不住了，便主動過來。剛才那一番賠罪的話，怕是認定自己的二少奶奶內里是個「厲害」的。卻不知她根本不在乎有沒有送丫頭來。
這麼一想，立時指著最排頭的丫頭，「按二少奶奶說的，就從你開始吧。」
李薇得意一笑，「那是，省了我好多功夫呢。啊，心情好，肚子也餓了，我們吃飯吧。昨兒四姐恨不得跟著來，我怕她今兒會跑來看個究竟呢。」
他一提這個，李薇立時高興起來，眉飛色舞的道，「原本我以為太太喬姨娘孫姨娘還有大少奶奶大少爺以及賀珺賀瑤兩位小姐還有賀……哦，你爹！他們是相親相愛的鐵桶一塊，但是今天我發現鐵桶也有裂痕的哦~~」
李薇一笑，「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只當閑話說說。」
孫姨娘眼露驚奇之色看著李薇，眼睛又斜了房門一眼。她的暗示之意這般明顯，李薇便覺得她不能不問，遂裝作一副好奇的模樣，「莫非這裏面……」
一番客套之後，孫姨娘說頭一轉，「二少奶奶不用跟那些奴才們生氣。她們一慣喜歡偷懶耍滑的，能糊弄便糊弄。想必是上回挑的丫頭不用心，不合二少奶奶的心
孫姨娘先是環視了她的正廳里，讚美一番，李薇只是點頭附和，含笑自謙。一時間倒是談笑晏宴，看起來極其融洽。
賀永年這青山院，面積倒也不大，再加上旁邊那個用作書房院子的青山別院，一共不過，三四畝地大小。按說幾個丫頭和孫氏，不再添人也能顧得過來。在李家時，打院子等粗活，她們也不是沒做過。
好一會兒，她止住笑聲，伸手將他的臉頰捏起，向外拉伸，「旁的我不管，想好退路就成哦。咱娘常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可別到了到了，讓我餓了肚子！」
落在這一眾婆子丫頭眼中，則是一派悠閑自得的模樣。
賀永年湊近她耳邊悄悄說了幾句，他一邊說，李薇的小嘴一邊因受驚而張大，說到最後，李薇的神情已因吃驚變作震驚，眼睛睜得溜圓，不可思義的看著他，「什麼？官鹽？」
李薇眼睛眨了幾眨，近在咫尺的清俊容顏，風輕雲淡的笑著，眼神沒有丁點兒躲閃，彷彿剛剛說的是一件「對門張三家燈籠好礙眼，我要去打個唏吧爛」之類的小事。
李薇的心情也不錯。笑盈盈的從他手裡按過茶杯，喝了一口，問，「秋生說了什麼好事兒？」
「二少奶奶好。」李薇還未及走近院門，兩個婆子匆匆迎上來，賠笑道，「太太前日吩咐下來要給二少奶奶挑幾個粗使的丫頭。可因二少爺成親後面有一大堆的零散活計，我們兩個一時糊塗，想著二少奶奶院中人少，當先緊著那邊兒忙活，想著忙活完了，再來請二少奶奶示下……」
賀永年眼中含笑，微微點頭，「是，自然要藉著三姐夫的勁兒，才更好辦些。」
「哎喲，二少奶奶這可使不得，我們兩個一時糊塗，崔媽媽已將我們兩個罵了一場，讓我們趕著給二少奶奶賠罪……」其中一個婆子象是急了，她話剛落音，便急切的說道，臉帶惶恐之色，不象是裝的。
李薇眼一翻，「臭屁！」
孫姨娘眼一轉，掃過兩個領頭婆子的時候頓了一下，然後向李薇笑道，「我本想著二少奶奶新來，府中也不熟，聽說二少爺又開始忙活著生意上的事兒，怕你一人在院中閑得慌，便來瞧瞧，即是忙著，那我改日再來。」
不由將手臂收得更緊，臉在他胸前摩挲著。
早飯端上來后，李薇對著這五六個精緻的小菜，四色糕點以及咸甜各兩色粥品，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在賀府，這廚房原來不是個無關緊要的地方。不過，她微一搖頭，好象與她也沒關係
然後，太太便叫崔媽媽吩咐下去，讓她自己挑丫頭，卻不知道那管事兒的婆子，為何當時沒來，直拖到現在。
她不說話，荷香以為她想到旁處，又補了一句，「我沒讓她們進院子，都在外面侯著呢。桂香和青苗在門口盯著。」
孫姨娘自看到她吃驚的神色，心中便覺得今兒自己來對了。不過看天色也不早了，便站起身子告辭，李薇也不多留，只道，「孫姨娘有空來坐。」
李薇笑呵呵點頭。雖說不是什麼大便宜，但是卻讓她們的小伎倆落了空。歪打正著，也讓人樂呵。
她拼盡全身力氣，將肌肉綳得緊緊的，以克制自己的失控。
孫姨娘擺手笑笑，「哎呀，原是二少奶奶不知。那我便不多嘴了。」
李薇站起身子，帶著客套的笑意迎過去，「不礙的，是太太心疼我院中使喚的人少，讓挑幾個洒掃上的丫頭。」
賀永年失笑，不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想了下，便道，「三姐夫過兩日才回安吉，晚一日去見他也可。」
李薇看著她以身形姿態將「猶豫」「心事重重」「欲說不說」幾個詞兒表達的如此淋漓盡致，心中是即佩服又好笑。
李薇聽她絮叨說著，大致意思聽明白了，便擺手道，「那便先緊著那邊兒事做完再說吧。我這裏確實人少事也少，倒不急……」
很合時宜的出聲，「孫姨娘還有旁的事兒？」
那丫頭應聲，行了禮，開始做自我介紹。李薇接過荷香遞來的茶，慢慢的喝著，耳中聽著那丫頭們的自我介紹，目光則越過她們，投到她們身後屋脊與藍天的交匯處。
父母親，這個世間最美的稱呼，卻加諸在這樣的人身上。心抽抽的疼起來，象被誰用鈍刀子切割一般……
她圓而靈動的雙眸不停眨呀眨，長長的睫毛翕扇著，惹人愛又想發笑，賀永年臉上的笑意無聲擴大，「怎麼，梨花覺得這法子不好？」
賀永年點頭，「放心。不會。這麼些年，我長了不少本事呢。」
賀永年神色瞬時抑鬱起來，李薇笑呵呵的一邊拿了外出的衣衫給他，一邊道，「我知道你不喜府裡頭，若沒我在，你怕是早飯前便出去了。我只是不想讓你心裡頭委屈而已。再者總得做正事呀，我猜你看完鋪子定然要去見三姐夫的……」
賀永年嘴角翹起，伸手去攬她，李薇下意識轉頭看方才立在門外的幾個丫頭，卻見這幾人不知何時悄悄不見了。便一個轉身坐在他腿上，「說吧。什麼好事兒？」
心情很好的吃過早飯，賀永年
李薇點頭，荷香轉身回正房，取了一隻耦合色蓋腿的小薄被子，蓋在李薇腿上。那兩個婆子帶著十來個丫頭排成兩隊，整齊立離她一丈開外處。賠著笑，「二少奶奶，這些都是咱們府裡頭，老實肯乾的丫頭，能吃苦，又不愛說閑話嚼舌頭兒。」
而婆子們也不會自做主張的做出「欺負」她的決定。
兩個婆子應了聲，麥穗麥芽兒已將正房門帘挑起，笑著道，「孫姨娘可是我院中第一個客人呢。」
賀永年呵呵輕笑，將她的身子往上託了托，好讓她坐得更舒適，「剛從上房來，瞧你臉色還不錯，今兒都說了什麼？」
孫姨娘說的隱晦，李薇領會的卻不隱晦，臉上的笑意多了點熱度，「原是這麼回事兒，謝孫姨娘提點。」
她怪模怪樣逗得賀永年暢聲笑起來，李薇也雙手抱著他的脖子，呵呵笑將起來。沒什麼可笑的，只是因為幸福。
不過，現下她不挑不要，要自己的貼身丫頭去做這些活計，勢必會讓人看輕。再者送上門兒的不挑，賀夫人打著關心的名頭再塞兩個給她，她還真不能不受著。
說著，向人群中一指，「就她們兩個留下吧，其餘的都散了吧。」
這麼些年來，儘管一家人盡了全力給他關愛理解支持和親情，卻終沒有人知道，他的心底是這樣的一番感受。
李薇聽完，暗中失笑。原來早先在新房那句話，不是賀夫人隨意說起的，而是真有的預謀，後來大約是賀蕭給了干預，才變了卦。因為孫姨娘說，大家都知太太要在敬茶時，說丫頭的事兒，後來卻什麼都沒說。而前一夜，賀蕭是歇在太太院中的。
李薇迅速收斂情緒換作一副笑顏，再緊緊抱了一下，抬頭笑，「是誰嫌我不黏著他。我一黏你倒不自在了。」
李薇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隨即笑道，「孫姨娘怕是記錯了吧。我這裡是頭一回選丫頭……我看帶來的也還好，堪有幾個能用的。」
李薇不動聲色的瞄了另外一個婆子，那婆子悄眼向她看來，對上她的目光，似是更慌，連忙將頭低下，口中連連賠罪。
兩個婆子連忙謝恩，領著十來個粗使丫頭匆拉拉跟在她身後進了院子。
說得賀永年笑起來。李薇欣賞兩眼自己系的綬帶，小手往他胸口一拍，「好啦，打扮好了，可以出門了。」
李薇點頭，賀夫人好象提過一句，後來一直沒下文，她本不想要什麼粗使丫頭，人多眼雜嘴雜的，所以也沒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