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令
第017章
瑟瑟一愣，明春水已經剝下她的衣衫，將衣服正過來，披到了她肩上。
瑟瑟眉頭一凝，倒是沒料到明春水會說出這番話來，可是，他的解釋，並沒有令她心中有多少歡喜。
一片鳥鳴聲啾啾傳來，瑟瑟緩緩睜開雙眸，可是入眼處，依舊是一片沉沉的黑。這才記起，她已然目盲了。
自從目盲后，瑟瑟的其他感官格外靈敏，只是聽到他的腳步聲，抑或是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她便能感覺到來人是他。
耳畔一陣風聲襲來，瑟瑟大驚，手中彎刀向著虛空之中劃去。一招落空，手腕驟然被握住，彎刀已經脫手，到了別人手中。
默立片刻，瑟瑟抓緊彎刀，向前探著，緩緩挪動著腳步。
侍女得令去了。
他帶回來一個女子，卻在這裏質疑她的感情？如果是假的，她會將自己的身心全部交給他？他以為她是那般隨便的女子么？
瑟瑟整個人僵硬地伏在他的胸前，當鼻間那淡淡的青竹味襲來，瑟瑟便知曉眼前之人是誰。她的心驟然一縮，怎就被他追上了呢。可是，他看到了她，為何她卻一點也看不見他呢？
「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離開我？為什麼？」明春水低沉暗啞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帶著不穩的氣息的顫抖。
明春水在林子里卓然而立，白衫當風，獵獵飛舞，看上去風姿閑雅雲淡風輕，只是白衫下的身子卻綳得像一根弦，面具下的黑眸墨靄重重。
良久，瑟瑟依舊怔怔站在那裡，聽著周圍的動靜。
那顫抖好像是哽咽，瑟瑟徹底被驚呆。這一瞬，她感覺到了他的真心。可是，想起那個被他抱回來的女子，他對她，也該是真心的吧。他的真心，何其多！？
瑟瑟慘然一笑，伸手，摸到腰間的刀柄，一點，一點，輕輕地抽了出來。
明春水望著瑟瑟那雙黑眸，曾經清澈如水顧盼神飛的黑眸，此時雖依然美麗清澈，只是，卻沉靜如同兩面鏡子，只是反射著火把的光輝，眼神深處，卻是一片無盡的空虛和茫然。
他走了嗎？
他黑眸驟縮，痛聲道：「瑟，你覺得我明春水是那樣一個人嗎？你覺得我們這些日子的恩愛都是假的嗎？」
「一會兒我便帶你去拜黑山神。」他柔柔說道，顯見的心情比昨夜要好。大約是聽到了她方才那句話，以為她想和他去拜黑山神吧。
直到瑟瑟一步一步，茫然地走到他面前，直到她的手
四周靜悄悄的，瑟瑟感覺到了面前凌厲的氣勢。不用猜，她也知曉是明春水又回來了。
難道說，她目盲了？怎麼可能？她仰首，眨了眨眼，在黑暗裡搜尋著他的臉。可是，卻一無所獲。
「我陪你去。」他說道，伸臂欲扶住瑟瑟。
只是一招，他便奪了她的彎刀。是了，天下無敵的明樓主，縱然她沒有目盲，也不是他的對手，何況，如今，她是目盲啊。
「是這樣嗎？那麼，你是被她拒絕了，是以才找我，是嗎？」瑟瑟冷聲說道，他的解釋反而令她心口處悶得難受，原來，她終究還是個替補的。
「是你的妻嗎？」瑟瑟冷冷笑道：「我記得，我們還沒有拜黑山神呢，貌似在你們崑崙奴中，這就等同於我們漢人的拜堂禮節，既然沒有拜堂，你我依舊不算夫婦。」
腰間忽然一麻，她被他點了穴，虛弱的身子跌倒在他的懷裡。耳畔一陣呼呼的風聲，她感覺到他抱著她，從山間飛縱著。睡意漸漸襲來，他點住的是她的睡穴。
瑟瑟氣恨地舉手，一把掃落了明春水手中的葯碗，只聽得一陣清脆的響聲，葯碗揮落在地上。
明春水微微笑了笑，飲了一口葯，俯身，緩緩地移近瑟瑟的玉臉。
瑟瑟感覺到了一絲微弱的風聲，不及反應，櫻唇已然被他的唇捉住，唇舌交纏間，濃濃的葯汁送到了她口中。
瑟瑟終於舒了一口氣，但是，心頭犯上來的除了苦澀卻還是苦澀。
「來，喝葯！」他坐到床畔，執著葯碗，輕輕吹了吹，舀起一勺子葯，送到她唇邊。
她氣恨交加，張口咬了他的唇，他不以為然，依舊和她繼續糾纏。唇舌交纏間，血腥味瀰漫。
她淡淡笑了笑，繼續揮舞著彎刀前行。一不小心，腳底下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身子向前傾倒。瑟瑟提起內力，身子向後一飄，總算是沒有撲倒在地。只是，後背卻毫無預兆地撞到了樹榦，一陣疼痛襲來，她如破娃娃般掉倒在地上。
明春水低低嘆息一聲，冷聲道：「來人！」
明春水看著瑟瑟倔強的樣子，淡笑道：「好，那我就按照漢人的風俗娶你好了。」
一步，兩步，目盲的人要在山裡行走，是何等艱難。四周的黑暗令她心
瑟瑟一把甩開他的手臂，道：「不用！」
「明樓主，你來，是要送我離去嗎？」瑟瑟掙不開他的懷抱，便淡淡說道，請麗的容顏在火光掩映下，透著一絲冷冷的疏遠，「你看我，似乎是目盲了，樓主不來，我自己還真的走不出這綿雲山呢！」
小釵怔了一下，道：「夫人……」
「縱然你是天，也不是我的天，我就是反了。」瑟瑟冷聲道。
瑟瑟雖然看不到，但是，從他的話音里，卻可以感受到他的欣喜，是那樣的濃烈。
「小釵，我們沒有拜黑山神，不算真正的夫婦。你日後不要再叫了。」瑟瑟冷冷道，她感覺到這個「夫人」的稱呼，對她來說，簡直就是莫大的諷刺。
話音方落，室內一陣詭異的寂靜，瑟瑟聽到一道沉穩輕緩的腳步聲傳來。是他！
他的大手扣住她的纖腰，將她整個人攬起來。他將她抵在樹榦上，俯身，火熱的吻便落了下來，帶著他的怒意，帶著他的愛戀，好似懲罰她一般，那麼強勢，那麼霸道，那麼狂野地吻著她。沒有一絲溫柔，好似要將她整個人生吞活剝。
「你要做什麼？」明春水看她摸索著向外走去，心尖處一疼。
「稟樓主，那位姑娘醒過來了。」侍女掃了一眼花叢中的瑟瑟，低聲說道。
明春水聞言，黑眸一亮，回身叮嚀不遠處的幾個侍女道：「你們好生看著夫人。」言罷，走到瑟瑟身側，低聲道：「我去去看看她，你自己小心。一會兒，記得喝葯。」言罷，急匆匆地去了。
她的唇，因為昨晚他的肆虐，紅艷艷的，映著白玉勺子，竟是說不出的媚麗。明春水心中一盪，黑眸中劃過一絲瀲灧的波紋。而瑟瑟，卻不知眼前的危險，猶自嘟著唇，不願去喝他送來的葯。
室內靜悄悄的，她身子一動，一個手臂慌忙上前扶住了她。
他的氣息透過夜風向她身上一點一點侵來，凌厲、霸氣、憤怒。
這沉沉的潑墨般的黑，如此沉重，如此濃郁，壓得她幾乎窒息。
難道他以為她還願意嫁給他么？她冷然抬眸，就算是看不到他，也依舊不輸了氣勢。
「是嗎，那你是說你和潛王也曾經那樣蝕骨地纏
她看不到他了！
瑟瑟輕輕顰眉，淡淡說道：「小釵，以後還是叫我江姑娘比較妥當。」
他的視線緊緊鎖著瑟瑟，看著她從村上躍身而下，看著她纖長的黛眉輕蹙，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著邁步。
靜，夜好靜！沒有一絲聲音。
一聲聲，有如魔障。
「夫人，你醒了？喝葯吧，這是狂醫配的葯，用上兩三個月，你的目盲就應當能治好了。」是小釵的聲音，柔柔地傳來。
瑟瑟感覺到自己被輕賤了，她就好似刺蝟一般，迅速抖開了身上的尖刺，撇唇冷笑道：「我早就嫁過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不過是睡了兩夜，我又不是黃花大閨女，沒什麼大不了。你還真以為我愛你至深嗎？」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於放開她，在她耳畔低低說道：「江瑟瑟，這一世，你休想逃離我身邊。」
「江瑟瑟，你的目盲了，難道心也瞎了嗎？」看到她良久不答話，他冷聲說道，「還是，一直以來，你對我的情都是假的？」
明春水望著瑟瑟沉靜如水的臉，心裏一慌道：「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瑟瑟從床畔摸了一件衣衫，披在身上便下了床榻，也不理明春水，徑直向外走去。
明春水心中一痛，他柔聲說道：「瑟，對不起，我讓你委屈了。明日我們就去拜黑山！」
「哈哈哈！」黑暗裡，傳來明春水的笑聲，狂傲中透著深深的痛楚和濃濃的自嘲。
雲輕狂將一支松油火把插在地上，揮手示意所有的人都從林子里退了出來。一瞬間，林子里只余瑟瑟和明春水兩人緊緊相擁。
瑟瑟靜坐著沒有動。
瑟瑟冷然笑道：「明春水，就是坐牢房，也有放風的時候，你管我那麼多？」她實在不想和他同居一室，既然他在這裏，她就出去好了。
他走了！走吧！
明春水聞言，苦笑道：「我們兩人之間的感情，並非你相像的那般。其實，自始至終，她都沒有答應我的感情，而且，她已經明確地告訴我，她不會和我在一起。」
明春水看到她的動作，眸光一寒，冷聲道：「江瑟瑟，你要做什麼？」
她以為找到了那雙可以托著她翩舞的手掌，可最終發現，這或許只是一個妄想。因為那雙手，可能還會去環抱別的女子，不僅僅屬於她。
置身之處是那片花海，此時似乎是午後，柔柔的陽光籠在身上，暖意
眼前一片幽黑，瑟瑟看不到明春水，卻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凌厲氣勢，很顯然，他是生氣了。自從相識以來，她還從不曾見識到明春水生氣。雖然說，她知曉，身為春水樓的樓主，必定也是身經百戰，心狠手辣的。可是，他在她面前，永遠是那樣慵懶的，洒脫的，戲謔的，好似雲朵一般純凈明朗的。
瑟瑟苦笑道：「你不怕她會傷心嗎？」
「好！好！江瑟瑟，既然你這麼想走，那你好自為之。」他似乎是又氣又恨，冷笑了幾聲，便聽得他腳步聲漸行漸遠。
他的聲音，從黑暗中悠悠傳來，有如魔音。
瑟瑟淡淡一笑，無論比什麼，她都不是他的對手啊！
她的話令他黑眸危險地眯起，為了離開他，她連這樣自貶的話都能說的出來？
像是火摺子點燃了炸藥，所有的冷靜和沉穩全然崩潰，他張開雙臂，狠狠地抱住她，那麼緊，似乎是恨不得將她揉碎在懷裡。
明春水淡淡凝立在床畔，伸手從小釵手中接過葯碗，一揮手，便將所有侍女都屏退了。
瑟瑟倏地一把退開，冷聲道：「拜黑山，和誰呢？和我嗎？那對不住了，我已經決定不再嫁你了。我看，你還是和你的心上人去吧。」
「反了！」明春水低嘆道。
「如若我說不呢？我偏要留下你，永不放你走！」明春水的聲音從黑暗中徐徐傳來，帶著永不放棄的篤定。
他低低嘆息一聲，有些無奈地望著她，可是眼底深處，卻明明有著濃濃的，揮之不去的情意，剪不斷理還亂。那樣的眼神，分明是又恨又惱，又愛又憐，為情所困的神色。
「你是我明春水的妻，今生今世都只能留在我身邊，我不會放你走的！」明春水一字一句，霸道地宣布，每一字都擲地有聲。
瑟瑟靜靜佇立在那裡，聽著他的質問，思及他的柔情他的寵溺，心中一顫。只是，她臉色依舊清冷，沒有說話。就算是真的，她能留下來嗎？他們之間，還隔著他受重傷的意中人。
一個侍女匆匆忙忙地朝著花叢這邊奔了過來，明春水眸光一凌，問道：「何事？」
「不錯！」瑟瑟冷聲道，「明春水，既然知道了，你該放我離開了吧！」
明春水靜立在瑟瑟身前，居高臨下俯視著瑟瑟，冷聲道：「江瑟瑟，你要勝過我，還差得遠！」
他伸手，修長的手指從她纖長的眼睫上劃過，指尖竟是不可遏止地顫抖。
她的冷漠和疏淡，她的洒脫和傲岸，令明春水心中頓時抓狂。他感覺到她就像是一縷風，隨時都會飄遠，讓他，無論怎麼抓也抓不住。他懷疑，他根本就沒有得到她的心，不然，她何以會如此瀟洒地棄他而去。
然，今夜，他終於生氣了嗎？
聽著她疏遠的稱呼，冷淡的話語，他一點一點放開他的懷抱，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唇角那抹冷淡的笑意，他的心好似被揉碎了一般疼痛。
夢裡依稀去過許多地方，從璇璣府的初見到翰海上血戰，從臨江樓畔的琴蕭合奏到海上風雨同舟。最後停留在那片花海里的絕舞。他寬大的手掌托著她，她如同蝶一般翩舞。
把所有的溫暖、所有的羈絆、所有的柔情都統統帶走，把堅硬、孤單、寂寞和傲岸統統都還給我。
他一言不發，就那樣淡淡望著她，眼神如冰封鏡湖，不興一絲波瀾，薄唇緊緊抿成了「一」字。
瑟瑟眯眼呵呵笑著冷聲說道：「明樓主，今夜我是一定要走的，請你放了我，不然，我們只能兵戎相對了。」
明春水始終伴在瑟瑟身側，看著她在花叢間翩然走過，他心中湧起一股淡淡的欣喜。
一字一句，有如宣判。
雖然方才他已經懷疑她目盲了，如今親自確定，他如遭雷擊，心頭劇震。
新月彎刀在火光映照下，閃耀著冷冷的寒芒，那冷冷的寒芒將瑟瑟的清眸映亮。
她也不去尋門，因為從長廊繞下去，還不如從窗子里躍出去快捷。她摸索到窗子的方向，抬足便從窗子里跳了下去。
瑟瑟淡淡一笑，道：「明春水，我不想和你去拜什麼黑山神。如若你一定要去，我也沒辦法，但是，我是漢人，我不承認你們烏墨族的婚事。明春水，你叫你的侍女不要再叫我夫人了。」
侯在外面的侍女進來將葯碗收拾妥當，明春水吩咐道：「再去熬藥。」
當日走的太急，沒顧上給她留話，害她在黑山等他，又多日不歸，她這些日子一定對他失望透頂。如今又帶回來一個女子，她怎能不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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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春水坐到床畔，聲音凝重地說道：「我和你說過，我和她已經了斷，你何以不信？如今她身受重傷，無處可去，待傷好后，我會送她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