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與火的回憶（二）

「嗯哼……東西都拿走。我不要。」外公關上了卧室門。

他記不清了。

樓道里光線很暗。

顧悅怡嘆了口氣。

「外公……」

外公固執的只愛茉莉香片。並且只愛那一家店裡的那一款。總是親自上門購買。這件事，絕不假手他人。

兩位都是極倔強和固執的人。

外公一直在用你送給他的紫砂壺呢，阿端。

「小仁啊。」

惟仁忍不住微笑。

這些四字成語，都是後來他一個一個扒著詞典查出來的。

「外公……」

「嗯哼……阿端過的好嗎？」

「……」

屋子裡太暖，讓他的思維有些遲鈍——但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外公和母親這樣水火不容了？

那茶湯帶著熱度滾下他的喉，帶著特別的溫暖。惟仁緊緊的握著茶杯。

惟仁看著外公。

「外公……」

「喝茶。」外公說。

「您真不上去看看？」

「回去吧。」

出了樓道，惟仁的眼睛都有點兒不適應外面的光線。他鑽進車子。顧悅怡正在閉目養神，見他上來，問道：「怎樣？」

惟仁喝著茶。

「外公。」

外婆溫暖的手，會捂著他的小耳朵，低聲的哄著他睡覺——哪裡睡得著？外公的聲音像打雷。母親的哭聲像暴雨。

惟仁發動車子，「精神還好。」

「小仁，阿端過的好，你就放下吧。」

「嗯。」

外公不說話，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就沉默，好在沉默也並不顯得尷尬。

「外公，這是我孝敬您的。」

「嗯哼，外公這輩子，最後的心愿，就是看著你過上好日子。」

是從外婆去世的時候開始？

是的，外公又打盹了，阿端。

惟仁輕輕的打了個顫。

「改天，把那姑娘帶來，讓外公看看。」

他愛喝茶，是隨了外公。

早到他還很小，小的還能被外婆摟在懷裡。

「……」

惟仁靜靜的站了一會兒，說了聲「外公我走了」，走出了外公的家。

「那……我改天再來。」

母子倆一路上都不說話，各自想著心事。

他抬起眼來，看著微微合著雙眼的外公。

從很小的時候，就是外公外婆帶他。常常在外面瘋玩著，回來就著外公的茶杯喝茶水，久而久之，習慣了、愛上了那個味道。

還好樓梯扶手經過了改造，不然惟仁要擔心外公下樓怎麼辦。

「聽外公的。」外公把紫砂壺推開，站起來，挪了兩步，「回去吧。」

還是更早一點兒，從媽媽執意要和景叔叔結婚的時候？

外公和母親之間，多年來嫌隙積累甚深。

惟仁側了一下臉，看著自己身邊的方凳，那個穿著天藍色裙子的少女，正托著腮，好奇又有趣的看著外公。她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流露出笑意。

這是在形容誰？

總之外公暴跳如雷，將母親罵的狗血淋頭，將母親趕出門去，不許她再登自己的門，說就當沒養過這樣的女兒……這種事情，在那段時間里，反反覆復、沒完沒了的發生了很多回。

「敗壞門風……不擇手段……」

他本以為，外公越來越上年紀，會慢慢的想通一些事情，或許和母親和解有望。但這次一見面，他就知道，根本沒有好轉。

「讓她好自為之……嗯哼……」外公人已經進了卧室。

惟仁知道母親也給外公準備好茶。景叔叔那裡常常會收到一些好茶，有的堪稱稀世珍品，他自己不缺，知道老人喜歡，會交代底下人送來。有時候母親也會特意去買。但是外公從來不收。送來了，不是叫拿回去，就是撂著。仍是喝自己的。母親因此又傷心又生氣。

「……是。」

「嗯哼，告訴你媽，嗯哼，別給我送東西送錢，我不缺，用不著她。」

惟仁小心翼翼的將車子開出了小區。在老城區七轉八轉的巷子里行駛，頗費了番工夫。

「惟仁，惟仁……你看外公又在打盹了……」

但或許更早。

顧悅怡猶豫了一下，說：「走吧。」

沒有回應。

惟仁拿起茶壺，往杯子里倒了半杯。茉莉香片的味道馥郁芬芳。他端起來，喝了一口。這是外公喝慣的茶。這是外公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