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左上角的心跳》正文

第六章 風與水的痕迹(十四)

正文

第六章 風與水的痕迹(十四)

他不再出聲。手上稍一用力,杯子已經在他手中。
「不用。」
景叔叔身體不好,他也是這次回國之後才知道的。看到媽媽總是變著花樣給他燉補品,每天檢查他隨身的藥瓶,他心裏惴惴的——在他心裏,那是如山一樣的一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居然也變得衰弱。
她搖了搖頭。
他臉上的表情很嚴肅。有點兒異常的嚴肅。她見過的。那時她為了準備考試熬通宵,搞到胃,他知道了,生氣,也是這麼板著臉;他很少和她惱,少有的幾次,都是因為嫌她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可是氣惱歸氣惱,每次,都是拖著她的手,就像現在這樣,拖著她,帶她先去喝一碗粥……
她手捧著白瓷杯子,並沒有喝水,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像是想從那淺淺的水杯里,看出一些什麼。也許,她只是找個地方放置她的目光。正如此刻,她身上,是他擱置自己目光最好的地方。
惟仁心底升起一股子火。他將杯子重重的放在茶几上,聲音大的讓兩個人都是一怔。就在這一瞬間,惟仁抓住了自端的手腕,然後他說:「走吧。」
她終於是看了他一眼,看著他揉按著膝蓋處——她留意到,他時常會有這樣一個動作,可是,以前並沒有。她抿了唇。以前。心頭像是被鞭子抽過。她轉開臉,透過玻璃牆,往病房裡看去:父親正在閉目養神,顧阿姨坐在窗前,低頭削著蘋果;削好了,切成小小的塊兒,拿著叉子叉了,送到父親的嘴邊……父親睜開眼,搖頭。
「我不會病的。」她說,「即便是病了,也不歸你管了,顧惟仁。」
自端趕來的時候,臉上的慌亂,他看的心疼。他不曾真正看到過她慌了陣腳的樣子。想著自己早上開著車子從烏衣巷往醫院趕,心底的那種感覺,他難受,想要給她一些安慰,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他和她,如今,總是不知從何說起。
印象里,父親最不愛吃的水果就是蘋果。可是顧阿姨總會哄著他吃一點,再吃一點……他會一邊抱怨,一邊笑。那時的父親,笑的像個天真的少年。讓她訝異,讓她驚奇,原來,父親也會有這樣的笑……那卻是不屬於她的歡顏。
騙不了自己了。終於,還是騙不了自己。
自端的語氣,令惟仁手上不禁用了力。
你從此,只需照顧好自己;而我,也會好好兒的照顧我自己,不讓你擔心,再也不讓你擔心。
她略略的一躲。
惟仁從病房裡出來,一眼就看到自端。她坐在沙發上,雙手交握,撐住下巴;紅腫的眼睛,被蒼白的臉色襯著,越發的觸目驚心。此刻的她,雖然顯得孤單,然而已經完全鎮定下來。
惟仁看到,伸手過來,要拿走她的杯子。
「你必須吃點東西。這樣下去,叔叔沒事,你會病的。」
惟仁固執的握住杯子,眼睛看著她,「換一杯。」
自端從顧惟仁眼底看到的,是在不斷聚集的憂傷。
她的胃一直不怎麼好,應忌生冷,可她,總不在意,仍是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惟仁揉著自己的腿。
當他在她生日這天,遇到佟鐵河和他身邊的女人。那一刻,突然襲來的痛苦,凌厲、清晰又綿長。讓他無法抵擋。他知道,那痛苦,來自對她的疼惜,也來自對佟鐵河的憎惡,更來自他對自己的恨……他給自己的心,築起那般高牆,以為自己能夠安然無恙,可是只需一個瞬間,他便狼狽不堪。
彼此就這樣對望著。
惟仁沒有動,自端沒有動。
惟仁倒了一杯水給自端,「去休息一下吧。」
她看上去是那麼的累,滿臉、滿身,都是令他心疼的疲憊。他知道這兩天,她一定是累壞了。
走?走到哪裡去?她定定的看著他。
他想起不久前的那個晚上,他第一次去她的家裡,那時,她也是這麼坐在自己對面。可那時的她,和此刻的她,判若兩人。那個晚上,在他心頭印著,至今清晰如昨——他記得她接過喜帖時候那種平靜,平靜的說「恭喜」;他記得她能看著他的眼睛,對著他說「我祝你幸福」;他記得她談到佟鐵河的時候,語氣里那一層溫柔和嬌嗔;他也記得,那個佟鐵河,在看著她的時候,眼神里的寵愛而縱容……她,平靜而幸福;她和他,甜蜜的都能讓他時時有種窒息感。雖然過後,他隱隱的覺得,那畫面,多少有些美的不真實,可他願意相信,她真的是那樣的幸福,幸福的已經忘記過往種種,這樣,他才好過,他才安心,他才能繼續往下走——往下走,有她的地方,他能去;沒她的地方,他也能去。
自端吸了吸鼻子。
自端低下頭,喝了一口水,已經冷了,咽下去,似是一路帶著寒意。她忍不住一哆嗦。
自端聽到聲響,抬眼,見是惟仁,便微微直了直身子。
惟仁坐下來,坐在自端的對面。長時間的站立,讓他的腿有些酸痛。
靜靜的,靜靜的,她說,「你……應該早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