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與水的痕迹（十八）

自端回學校開了會。開學前一周例行的工作會議，沒有什麼特別。會後領導同事寒暄一番，分頭忙碌。自端領了自己的課表。新學期她的工作量有些大，本科生的研究生的，本學院的外院的，本校區的，還有分校區的，看上去雜七雜八。

她知道他有時候周末會回來。但是也不經常。兩個人似乎都有意避開對方，她還從來沒有在家裡和他一起吃過飯。

正間的一角放著一架老式的留聲機。旁邊零散的擱著幾張黑膠唱片。自端在沙發扶手上坐下來，將唱針扶上去——不出意料，是《軍港的夜》。

蘇婷拎著自己那張，對她齜牙咧嘴。自端知道她的意思。她比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隔著門檻，自端拍拍Cookie的頭，待它沒有那麼興奮了，她才重新打量著屋內——正間迎面仍是那件紫檀架白梅雙面綉屏風。她輕輕的邁步進去，繞過屏風，所有熟悉的擺設和景緻，全都向她圍攏過來——沒有變，哪兒都沒有變。北間是他的卧房，南間是他的書房。卧房門上那隻蟈蟈籠還在，儘管蟈蟈是早已經化灰了；而書房案上那毛筆架，甚至連朝向都沒有變化。

門一開，顧惟仁靜靜的站在她面前。

那麼炎熱的天氣，6月里少見的熱。她從學校回到家裡來。每個月都要回家住一個周末，這是爺爺給定的規矩。她心裏就算再不願意，也得遵守。

「嗯。」蘇婷應著，「瞧著你可見胖了啊。」

惟仁忽然覺得心頭突突的跳的很急。臉上不自覺的熱起來。眼睛想要移開，可是，有忍不住再看一眼……心跳就越發的急了。

「不。我還有點兒事。」

她聽到裏面有細微的響動。她想了想，想到了Cookie。

「連周六都有課！我真是要瘋了……」蘇婷一張嘴巴機關槍一樣，「老杜說這學期兩個在休產假，四個將要休產假，沒人可用了，讓硬著頭皮上。我就說我也要休產假！」

短短的一程，他覺得那麼漫長；那麼漫長，卻仍希望，永遠也走不完。

她輕輕一推，門沒有鎖，「吱呀」一聲向兩邊敞開。Cookie似乎被忽然出現在面前的她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待看清楚來人，又湊過來，尾巴歡快的擺動著。

海浪的聲音清晰可聞。

自端看了他一眼。他比她要高出一個頭去，她看的頂多算半個他。雪白的襯衫，襯得他面龐更加白皙；頭髮理的很整齊。乾乾淨淨的，一個漂亮的男生。

她轉身往餐廳里走。惟仁愣了一會兒，反手關了房門，跟在她身後。她穿了一條黑色的裙。裙擺及膝，纖細修長的小腿，像小鹿一樣，輕捷而有活力。

陽光真好。

她在西廂的廊下，回頭望了一眼，處處都明亮，好像一切都會在這明亮里無所遁形。

似乎是沒有料到她會來敲自己的門，惟仁有點兒發愣。

那天也像今天一樣，大人們都不在家。

「我瞅著是有點兒。長點兒肉好的。我就是干吃不長肉。但凡是件衣服我穿著就不好看。」蘇婷綽號「蘆柴棒」，瘦的打晃，最恨人家說減肥。

果然蘇婷氣哼哼的說：「你知道老杜怎麼說？」

院子里寂靜的很。

「怎麼說？」

只有她和他。

「有嗎？」自端摸摸臉。婆婆囑咐陳阿姨天天給她煲湯，也許是有效果的。

自端笑著點點頭。兩個人說著話，到了地兒，自端將蘇婷放下來。她吐了口氣。變了車道上快速，往城東去。她是要回家一趟。到家才知道，顧阿姨一早便出門去了。自端便有些躊躇。早知道應該打電話過來說一下——昨晚鐵河提了一句，惟仁的結婚禮物還沒送去？她才想起來，那對錶，在她手上已經放了很久。

「嗯。」

自端靜靜的一動也不動。

……

「該吃飯了。」她說。

「給我擱中關園那兒得了。我去逛逛。你這就回家？」蘇婷發了一通牢騷，似乎舒服了一點兒。

自端看一眼西廂緊閉的房門。有種說不出的情緒抓住了她的心。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竟然去敲西廂的門。裏面有低低的音樂聲，門一響，音樂戛然而止。她聽得到有腳步聲逐漸近了，是拖鞋蹭著石板地面的聲音。

自端白了她一眼，「預支？」蘇婷連個男性朋友都少有，管男人從來論「只」。休產假？故意氣院長而已。

自端笑出來，問道：「載你到哪兒？」

距離第一次看到他，已經快一年了。

她站在庭院里，猶豫了片刻，往西廂走來。

「有本事你明兒就休！」

其實直到她的手去推那扇門，她才意識到，她真的已經走到了他的卧房門前——有許多年不曾來過的他的房間。印象里，好像也只有一兩次。即便在他們最親密的時候，她也極少進他的房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