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雲與波的凄迷（十二）

畢竟，一直到今晚，她還在他面前，她還願意和他一起面對他的家人，她還肯跟他爭執……

「佟鐵！」自端站了起來，她快步走到了佟鐵河的身側，「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忽然間頭皮發麻。她沒聽到過他這樣說話。這麼陰狠，又這麼鬆快……她知道他的意思。所以更加不安。因為著急，她的聲音都有點兒變調了。

自端凝視著佟鐵河的側影，心一點一點的痛起來——是的，今晚，他忍著，她又何嘗不是在忍著？這幾日發生的事，她面對的，又豈止是這一樁？他……他怎會知道，她面對的那一場又一場的戰爭？那是什麼樣的戰爭？沒有終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來……

還是，她是個女人，只是，單單對著他的時候，不是？

「要說節外生枝，不是我先來的。」

她的眼眶在發酸，她得努力睜大眼睛，在重重的暗影里。那暗影越來越濃重，越來越高大，裹著他，也裹著她。她此時是撕不開、掙不脫的。可是心裏清楚，那些東西，她先不管，她是不能讓他再去動楊丹。

她心裏一沉。

「阿端，我說過……我還說過，別有事沒事，就見邱瀟瀟。」佟鐵河慢條斯理的說，「對吧？」

那句話鑽進他心裏，扎了根，才幾天，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他明明白白的知道，和被人明明白白的指出來，這是多麼懸殊的差距……

就自端吸了一口涼氣。

她見過了滕洛爾，可是，她沉默了，沒有一點兒表示，沒有一點兒反應。

自端手裡空空的，她想抓點兒什麼東西。她心慌的時候，總想抓點兒什麼東西在手裡。

他在等著她發火，他等著她質問，可是沒有，這些，都沒有；反而因為楊丹，她一再的和自己爭執……在她心裏，他都不如一個外人？她到底在想什麼？

自端讓自己的語氣沉下來，「佟鐵，小姨和家同都不再追究了……你不滿意我，儘管對著我發脾氣，但你不要再動楊丹。楊丹她……」自端抿了唇。她不能說出來那些。話到嘴邊，她必須咽下去。「佟鐵，楊丹也不容易。」

自端是背著光的，他看不太清楚她臉上的表情，雖然，他很想看清楚。已經憋了好多天的話，他終於說出來。剛剛和母親姨母們在一處，他把自己的情緒完全控制住了。對著他，她冷漠，他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都好像在打水漂——她未必領情，他仍舊想要那樣做，不必她領情——直到在停車場看到她的身影之前，他都滿腔的怒火；他甚至打算袖手旁觀，看著小姨給她難堪……一看到她，他知道不行。這是他老婆。

這會兒，她站這裏，到底是被他的一句話，逼出了真性情——著急，上火，跟他急……他看著。真是少見。可還是為了別人的事——他心裏生出一撥兒又一撥兒的狠勁兒來，真想著把她身上裹著的那層冰拿著鎚子砸成碎片，看看她，在那冰層下，還有沒有熱乎氣兒，還是不是個女人？

他一口悶氣頂在喉間，喉嚨是在劇烈的疼。他抬手戥了一下發緊的喉嚨，依舊看著緊張焦急的她。

「佟鐵，你不要再節外生枝……」

佟鐵河沉默著。

他竟笑了一下，「你做的可夠漂亮的。只怕這會兒，我佟鐵河三個字，已經成了笑話了。」

佟鐵河握著手機的手，指節摩著下巴頦兒，很慢很慢的，半晌沒出聲。

「你怎麼那麼聽我的話。別的事，怎麼沒見你聽？」

她應該知道……他不贊成放過楊丹。一直不贊成。他說如果換了是他，他不會等這麼久。

楊丹也不容易。這話，聽在他耳朵里，怎麼就那麼刺耳——她倒是很能體諒楊丹。

自端一字一字的析著佟鐵河話里的意思。瀟瀟、惟仁……佟鐵河冷冷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她覺得沉重無比。

滕洛爾最後說的這句話，這幾日，像是刻在了他的心上。他想要抹掉，想要去除，卻是怎麼也抹不掉、除不了。

他轉過頭來，看著自端。

「會被人說什麼？你介意被人說，就不會生事。」

心裏是有一些相當可惡的念頭在跳聳，可是他都按下去。

他說，他佟鐵河三個字，成了笑話……笑話……因為瀟瀟，因為瀟瀟幫了她的忙，是嘛？瀟瀟令他的驕傲和自尊受損了，那，她景自端呢？

佟哥哥，她不愛你……

心裏像是有個漩渦，開始瘋狂的旋轉，他知道有些東西要被卷進漩渦里來了。卷進來，攪碎。

「佟鐵，你回答我。」她音調高了一些。

那天晚上他生氣的樣子，歷歷在目的；而且他說過的，他說你儘管去做，但是惹出事來，不要指望我幫你——她一意孤行，果然惹事，家同不痛快了，小姨發怒了，一家子親戚都對他和她有看法了……他一直忍著脾氣，在家人面前護著她，替她化解小姨的不滿……她比任何時候都明白，今天，她面對的那一派祥和，是因為婆婆，更是因為他。因為他護著，因為他撐著，因為他要她，還是佟鐵河的乖媳婦、好太太……六年了，六年來，他們兩個，就是那樣的演戲……

瀟瀟，他矛頭直指瀟瀟。

「而且佟鐵，你說過的，你讓我儘管去做。」

她那柔順的樣子，騙過了所有的人。可是騙不過他。他知道她心裏沒覺得做錯。就算是此時，她嘴上說著「要氣就氣她」，她也沒覺得自己做錯了。她只是看著媽媽的面子，她只是在努力提醒自己，她是這家的兒媳婦，甚至，只是為了達到她不讓他再去踢一腳楊丹的目的……就是這樣。

他說得出，做得到。她就算再摸不准他的脾氣，也知道，他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是沒打算轉圜。

「佟鐵！」

自端看著佟鐵河。

「楊丹的事，你，竟然就去麻煩他。」他把「麻煩」兩個字咬的格外清晰。

如果有錯，是她的錯。她不該多事，不該插手。不該讓瀟瀟也卷進來……甚至不該那麼木之覺也，沒有察覺瀟瀟的心意，讓瀟瀟幫了她；不是幫楊丹，是幫她。這是她的錯。所以她認了。不管誰說什麼，不管誰對她什麼態度，她都認了。

鐵河說著，他的手指，在手機表面滑動著。手機已經給他握的溫熱。他沒聽到她回應，於是繼續說，「我才知道，阿端，合著我的話，你別說一句都沒聽進去，就是一個字，也沒往心裏去吧？」

「我什麼意思，你應該知道。」

堙她就像一直在推著一塊大石頭上山。每一天，往上挪一段；山路崎嶇，看不到盡頭。她總是很努力，偶爾停下來歇一歇，再繼續推；可這一回，她推不動了，她卡在半山腰上，甚至想著，就這樣算了，和石頭一起滾下去吧，也好，就不用這麼累了。這個時侯，他伸出了手……他幫她推了一把，讓她暫時度過一關。可是，那只是在人前，這會兒，他才真的在跟她算賬。

「事情已經過去了，佟鐵，你再這樣，會被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