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蓮與杉的迤邐（二十五）
她臉上的表情一暖。
他不能讓她再說下去了。這樣真真切切、真真切切的存在……
他聽到她輕輕的「哎」了一聲，含著無限的喜悅。
有些嘈雜，沙沙的，也很輕微。她漸漸的把聲量加到了最大，空蕩蕩的走廊里，他們兩個之間，這短短的十幾秒的聲音，就在他聽清楚的一剎那，如同利刃，直直的刺中了佟鐵河的心臟。
「你若是隨了我，」容芷雲秀眉一挑，「以後……」她一邊看著自端喝粥，一邊給自端講起了當年的事。自端不知不覺的，竟然把一碗粥又吃掉了，臉上的笑一直漾著，直到她和媽媽準備出門，佟鐵河忽然出現的時候，她臉上的笑還在。只是看到佟鐵河，她慢慢的斂了笑。
看著她出來，還對著雲茂禮貌的微笑了一下，他的呼吸都要被奪走了。
鐵河知道。
容芷雲打趣他：「鐵河，你開車看前面，我們是不是會更安全？」
其實聽不太清晰。
喀佟鐵河不需解釋，自端也知道他是要一起去醫院的。他讓自端和容芷雲坐了後排，路上車子開的
「佟鐵……它的心跳現在有120－160下，你相信嗎？比我們的快一倍還多。你聽到了，是不是？我上次和你說過，你不肯信，對不對？就像是奔跑的馬蹄聲，這麼快，這麼清脆……佟鐵，孩子的心臟比我的要健康。」
「阿端！」他扯住了她。
「佟鐵，我們不能殺了它，對不對？」自端喘了一口氣，她鬆開鐵河的手，「我不能，你也不能。」
韋自端在護士的帶領下，重複著一系列的檢查：氧飽和度、心電圖……一樣一樣，她極有耐心。該怎麼配合醫生和護士，她很清楚。
佟鐵河笑不出來。幾乎從來沒有開車開到一身汗的經歷。今天算是體會到。等到了養和，李雲茂已經在等他們。不一會兒，關友梅也到了。
「你太太的這一類型，妊娠合併心臟病伴SPH，現有的數據，孕產婦死亡率，56％。」李雲茂輕聲道。他眼睛盯著玻璃牆那邊，隔了紗簾
「媽媽。」自端本能的想反對。可是這一聲出來，她也覺得無力，她其實好希望——以前每一次，她走進診所走進醫院，在各個科室間穿梭，從醫生手裡拿報告，她都希望，身邊有個人的。分擔那些彷徨和無助，分擔那些恐懼和凄涼。她一直倔強的不肯讓他們看到她最脆弱時候的樣子。
他的手，感受的到，她身體的灼熱，隨著她的呼吸，她的身體在顫動。她身體的灼熱，通過他的手心，直達心臟。他全身的血液都在燒。
自端緊緊的握住錄音筆，在佟鐵河的眼前晃了一下，塞到佟鐵河手心裏。像是把她最最重要的希望，塞到了他的手心裏。
檢測項目里應有一項是CT檢查，自端看到表格的時候，便抽出來，還給了隨行的護士，她輕聲說，射線對孩子會不好。護士回頭看了一眼李雲茂，李雲茂則看了一眼佟鐵河，只見佟鐵河瞪著自端，他便對護士揮了揮手，讓他們先進去做超聲心動圖。
超聲波室外，他站住了
「佟鐵，我的心功能……如果Alex這邊的報告同樣是2級，我就有信心，我和孩子都不會有事。」她的眼睛在閃閃發光。
她臉上布滿紅暈，是興奮的。
他再也不能忍耐，突然的將她摟在了懷裡。狠狠的抱著。像是要把她的身子骨都揉碎了，揉進自己的身體里似的，那樣的抱著。
自端望著鐵河，好久好久，她一把拉過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佟鐵河沒應聲。SPH……他昨夜幾乎一夜未睡，這些昨天他聽起來還像天書的英文，今天，對他來說已經不陌生，SPH，secondary– pulmonary－hypertension（繼發性肺動脈高壓）……PH中相對更加嚴重的一種。
雲茂就說，你們去吧，我在這裏等了報告，回頭咱們會議室見。他拍了鐵河后心一下，不知是鼓勵還是安慰，鐵河只覺得這一下子拍過來，他的心疼算是穿透了身體。他有點兒機械的拉了自端的手。
心功能是評價心臟病患者能夠耐受妊娠的重要預測指
佟鐵河看到裏面簾幕拉開，自端在護士的幫助下整理衣服。她像一朵粉色的櫻花，正在嬌柔綻放的時候……他要怎麼做，才能不讓她去想、去繼續？他以後，要怎麼做，怎麼疼愛她，怎麼寵愛她，才能補償她失去的那些？
「佟鐵，你聽。」她搶先說，她回身，從護士手裡拿過一支小巧的錄音筆，她按開了按鈕。
「CT慎用，不代表不能用。」他站在走廊上，對一直沉默不語的佟鐵河說。繼而又問：「Tony，說不通是嗎？」他平靜的問。
佟鐵河被一陣潮水似的聲音包裹了。
他的心跳隨著她的靠近而加速。
佟鐵河陪著她，她越平靜，他便越難受。
「佟鐵，它在這裏。」她直視著佟鐵河黑沉沉的眸子，一字一句，「你告訴我，你聽得到它強勁的心跳，它此時是一個健康的生命……你告訴我，你不要。」
「我會變大胃王的。」自端低了頭。掩飾著眼裡的淚光。她發現自己越來越
所有的一切都彷彿靜止了。
「阿端，」他牙關緊要，「我不能以你為代價。」
他聽到護士對雲茂說：「大人的檢查都結束了，我們下面是做胎兒的檢查。」
佟鐵河也不知道自己在門外等了她多久。
他的呼吸在變的短促。
「阿端……」他開口。
佟鐵河問：「我們有多少機會？」
李雲茂繼續說：「不到一半的機會。僅僅25．6％妊娠能足月分娩、三分之一的胎兒會發生宮內發育遲緩、百分之28.3％的產婦在生產過程中死亡……」李雲茂停了。數據，他可以列舉很多。對他來說，那些都是冰冷的數字，對於佟鐵河和景自端來說，那是他們需要面對的血淋淋的現實。他們是他的朋友，再說下去，他也不忍心。
她似是看清楚他的擔心，說：「佟鐵，孕育本身就是帶有危險的事情，沒有什麼是萬無一失。你就答應我……」
「你在這裏等一會兒好了。」她撥開他的手。深望了他一眼。
他一動也不能動。
幾乎是一動都沒有動，他站到了她重新出現。
容芷雲又給自端添了一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