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沉浮》第二卷 傷別天闕向誰去

第二十章 王后

第二卷 傷別天闕向誰去

第二十章 王后

停住了動作,我緩慢爬起,虛軟的癱坐在榻上,苦笑著:「不是他們的葯不行,是嬪妾的身子不爭氣。」說罷,又有些不適,轉身俯在榻邊又嘔了起來。靈犀剛剛進門就看見我如此,急忙忙的上前:「娘娘,娘娘沒事吧,您從一早到現在都還未進過東西,如此下去該怎麼辦是好?」劉恆聞言,有些不解,直視靈犀問道:「為何還沒進東西,是有什麼不適么?」
許久不曾來乾元殿了,自從新人進宮,我便執意不肯來此,劉恆坳不過我,想起我時,再晚的深夜也只能擺駕聆清殿。今晚與我來說,是個紀念,從此我可以不必再等候傳喚,只須像一個深安於室的妻子,等候丈夫的歸來。「嬪妾在想杜王后,嬪妾恐怕自己做不到像她那樣。」我說的是真心話。杜王后才是真正的王后,她不求功利,只是一心的輔佐代王,忽略了自身。「宜君是個難得的女人,本王也捨不得。」他的面部有些沉痛,我有些懊悔,又陷進來了。
我緩緩回頭,紅唇微啟,「怎麼了?」她低頭,將手中衣物遞上。手指微微顫動,強笑了一下。「再幫本宮把髮髻整理一下吧。」我閉上眼睛,硬挺著。「可是,娘娘不休息一下的話,恐怕……」靈犀的語氣帶著擔憂。我咬緊牙,只迸出兩個字:「不用!」靈犀再也不語,只又拿出金絲絡為我鑲帶。大紅的羽衣外裳,逶迤拖地,袖口領邊都繡得盤旋的錦鳳,廣舒了袖口垂擺至地,略抬起手,即可看見雪白皓腕上太后賞賜的鏤金鑲祖母綠翠的釧子。腰間敝屣裙斜圍,上面所穿的珍珠流蘇盤旋而下,隨步履擺動搖曳生姿。腰間紫金蟬絲裹腰細細的抿了,外披大紅出風的披麾。
一陣陣的山崩海嘯般的呼喊,震動心神。我笑看匍匐面前的百官,熱淚奪眶而出。「漪房,漪房!」在我虛弱回身,想要從劉恆手中撤開時,面前的景象開始模糊,身子綿軟,只能停見一陣陣疾呼在我耳邊響起。冷,冰冷。又是熟悉的冷,又是熟悉的淚。是誰的淚又溫暖了我心,是誰的淚又為我滑落。少帝三年初,竇漪房恭謹淑德,晉代國王后,時年二十一歲。
「娘娘,您再進些吧。從寧壽宮回來這麼久了您還沒吃東西,仔細身體。」靈犀站在一旁端著小磯,上面羅列了幾樣小菜和一碗清粥。我搖搖頭,「不想吃,舌頭寡淡的很,連日來都是清粥小菜,膩煩了。」
靈犀哭腔濃重道:「娘娘從一早就起來去寧壽宮侍奉太後娘娘梳洗用膳,才回聆清殿,許是起早了,許是不曾進食,回來就一直不舒服,……「「靈犀!」我斷喝一聲,止住了她的答話。劉恆有些動容:「漪房,辛苦你了,只是也要顧及些自己和孩子。」我抬起蒼白的臉,笑著說:「哪裡就那麼金貴了,侍奉雙親,人人都該如此,只是代王莫讓太後娘娘知道,否則無心也變成有心了。」他點點頭,憐惜的將我摟如懷中:「無論如何還是要多留心點自己身子,別逞強。」
眾人訝異,驚呼之聲此起彼落。他緩步走到我的面前,笑著對我,晨曦撒在乾元殿上,為他披染著萬點金光,連瘦削的臉龐也被那光染上淡淡的金色,他高高在上俯看著我,徐徐的說「本王答應你的事都做到了。」
後宮的新人們剛剛入宮就得到了這樣的消息,她們頗有些難以應對。每日穿梭著過來朝賀,談笑間卻少了些真情實意。我低頭笑著,撫摸依舊平坦的小腹,孩子,你來的還真是時候,為娘的先謝謝了。
但當劉恆執起我手回身時,下面的文武已經俯身下跪,恭賀之聲瞬時響徹殿前。
只消一句,我就心涼了半截。「臣以為,後宮之事,實不應該拿到朝堂上講,尋常百姓人家,兒女親事皆有父母做主,立竇氏為繼後行與不行,妥與不妥,都看太後娘娘如何是想,老臣無法來參議。」說罷周嶺躬身又再施禮。
乾元殿前,九層階梯,雖是不高,在我仰望,卻有如登天。我俯身跪在雕有龍鳳的甬路上,兩邊分跪了文武百官。劉恆清晨已經祭告太廟,現在正站在寶座前聽著司禮大夫宣讀四六駢文的賀詞。我的面前是金漆龍案,龍案上端放著金錦繡盒,內放玉版金冊,共十二頁,均以金字綴寫,另有王后寶印也由赤金所鑄,四寸高,一寸見方,交龍鳳紋鈕,只比漢宮皇后略小些。我抬眼瞄看太后,太后今日精神有所好轉,仍是一身青布衣衫,髮飾稍多了些,卻也是素銀,沒有綴點任何寶物,她的表情有些讓人琢磨不定,只抬眼遠遠的看著,思緒似乎有些飄忽。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攙扶起我,堅定回身,一步一步踏實的踩在玉階上,我隨於他的身後,只肯去踩他走過的地方,一步一步走得安穩。腹中的疼痛已經到了極點,我甚至能感受到溫熱的血正順著腿蜿蜒而下。
此時大殿寂靜無聲,數百雙眼睛都盯著那方竹簾。行與不行,端看太后怎樣回答了。
我低頭輕輕撫摸著大紅喜慶的禮服不語,腹中的疼痛越加的明顯。「娘娘……」靈犀輕聲喚我。我倉惶抬頭,時辰已經到了。到了這個時辰,我該怎樣,我能怎樣。扶住靈犀的臂膀,淡笑著:「誰說王后好當,第一天就給本宮出了個難題。」
話剛出口,靈犀眼淚就掉了下來。我伸手颳去她腮上的淚,巧笑著問她:「還記得本宮曾經問過你,你是要命呢還是要王位,你一直沒有回答本宮,今天再問你一遍,你是要命呢,還是要王位?」她怔然,思索一下,喃喃的說:「要命。」用手指點著她的鼻子,說:「本宮也想要命,但是王位才是命的保障。」
我再度有孕的消息傳遍了後宮,帶來了幾家歡喜幾家愁。太后命我好生將養,我卻執意每日定時過去晨省,並且親自侍奉薄太後用罷晨膳才回宮。
司禮大夫誦讀完畢,我以大禮還拜,正欲起身,卻見劉恆起身,一步步走下龍鳳玉階。
周嶺的計謀果然周全,想那周氏入宮不過月余,根基仍有不穩,既然已經沒有指望染指后位,就必須先靠上我這棵陰涼大樹,只等周氏立穩了腳跟,周嶺必會為他孫女再將我扳倒鋪平了道路。
煦暖的笑,讓我有些顫抖,心怦怦跳得厲害,徐徐伸出手,輕輕交與他。
下腹的脹痛越來越強,我硬硬的挺著,勉強笑著對劉恆說:「嬪妾要代王答應嬪妾一件事。此事不大,對嬪妾而言卻是重過天去。」「哦,說來聽聽。」他的神色轉為好奇。「明日冊封,代王必是要端坐寶座的,嬪妾在下跪著等封,嬪妾要代王站著冊封,下來同嬪妾一同登上寶座。」不是撒嬌嗔笑,這是我心底的堅持。劉恆的回答會讓我下定決心。
成敗只此一瞬間,卻已知道了結果。「既然眾卿家都這麼想,那哀家也順從你們的意思,冊封竇氏為繼后,禮輔大夫著手準備,竇氏,你也回去好好準備吧。既然無事,眾卿家也都退了吧。「太后的聲音有些倦意還稍夾雜著不滿。
「不行,在這兒待著吧,收拾一下東西,另外叫個御醫過來,對了,就叫那個張御醫。」我仍然笑著,悄悄用手按住小腹。車輦啟行,我隨窗看去,明日聆清殿就再也不是我的歸宿,該去往哪裡,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聞言躬身站起,恭敬的深施一禮:「恭送太後娘娘。」至此皆大歡喜,只是太后卻要人攙扶了才走出竹簾。冊封安排在二月初一,本來應該避諱過杜王后百日,至少要等三個月,太后卻執意要立即操辦,我心知肚明她的意思,卻不能不答應。「明日就要冊封了,你現在在想什麼?」劉恆讓我俯在他的胸前,輕輕為我梳攏著鬢髮。
「娘娘,您……」靈犀站在我的身後,驚恐的看著手中我剛剛換下的衣衫。
不理會她的錯愕,我起身登上車輦。「娘娘,等等。」回頭看她,她淚眼帶笑說:「讓奴婢也去看看好么?」
我直起腰身,等著他的答話,我肚子里的孩子有可能威脅到劉熙的世子之位,但杜戰卻明顯的放我一馬,難道那日的張御醫不是他派的?「末將惶恐,末將認為代王的決議,末將一定遵循。」杜戰揚著眉,目光堅毅,似乎沒有其他隱情。「哦,杜將軍果然忠心,那周卿家呢?」太後轉問的極快。下面群臣聽到詢問周相時,面部都露出了一絲瞭然的微笑。周嶺與我不和已久,此事在他這兒必不能通過。「老臣有些話要先告個罪。還望太后,代王,竇娘娘見諒。」周嶺上前一步,躬身施禮道。
我微微有些詫異,卻不深問,命人趕往乾元殿。朝堂上人頭攢動,我入殿門時,兩邊跪倒的文武也有些出乎意料。寶座上方端坐劉恆,此時的他珠冕垂面,似有陰影觀看不清表情,身旁有一方竹簾垂落,太后應該就在那裡了。我低身,對代王三叩九拜,又俯身對太后施禮。很快有執事的宮娥將我攙扶起,讓我端坐一旁。「今日哀家叫眾愛卿來,是有些事情想與你們商量。說來本是家事,不過因為竇氏身份特殊也只能非常事情非常處置。」太后的聲音厚重幽遠,沉穩得不見一絲慌亂。我低頭不語,那日張御醫的幕後指使仍不知是誰,今日太后卻又擺出此等架勢所謂何故?她是要用我激起群臣非議?好有個光明正大的借口毀掉上次對我的承諾?下方一片嘩然,大家聽到此處已經能猜想到究竟是何事了。只是他們卻沒有一人敢表明自己的意見。「後宮首位也不宜缺席太久,竇氏雖然來自漢宮,卻恭順賢良,哀家的意思是封她為王后,以慰杜王后在天之靈,杜將軍你說呢?」這句話問的突兀,我心一沉,她是想激杜戰起身反對么?「末將惶恐,這是代王家事,原也不用與臣等商量,末將無話可說,只能告罪替杜王后謝謝太後娘娘。」杜戰的推諉超出了太后的計劃,她有些語意遲疑「那,杜將軍是覺得此事可行?」
劉恆瞭然,「只是這樣么?那本王答應你,明日定不食言。」深舒口氣,笑起來,偷拭去眼角的淚意,哽咽道:「就是這樣了,如此對嬪妾來說已是難得,不敢奢求太多。」他輕吻我的耳垂,嘆息說:「三年了,你才求過這一件事,難道本王也不答應么,你看你,笑得像個孩子。」我不語,回味著內心的悸動,等著明日的來臨。吉時已到。我卻仍坐在銅鏡前。十二支金尾飛鳳的華冠下,蒼白的面容呈現虛弱,豆大的汗珠順髮鬢流落。朱唇上為映襯大紅的禮服被靈犀點上了嫣紅的胭脂,紅的似血,連眉目也被它掩蓋了去,看著駭人。
我壓制住心底浮升的笑意,好個老謀深算的周嶺,又把此事踢給了太后。
「無論如何,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該進些。」靈犀勸慰道。我笑了笑,正因為肚子里的孩子我才不能吃,思索了一下,對靈犀說:「你去看看,可有誰送來紅果之類酸甜的東西拿來,給我嘗嘗。」靈犀遵命,去偏殿尋找。門外小太監尖銳的聲音驟起,原來是代王來了。我擰緊了眉頭,立刻俯在床榻上,乾嘔著,早上不曾進食,現在這樣作踐,胃猶如倒翻,不消幾下就有酸意湧出。劉恆進門時正看見如此情境。「這是怎麼了,難道御醫的葯都沒作用么?」他快步走到榻前坐下,伸手輕輕幫我拍打背部。
薄太后許久沒有出聲,我面無表情的端坐在椅子上,斂低眉目,誰也不看。
我笑著,輕聲答應。翌日太后命我覲見,格外關照帶著面紗。我狐疑,卻只能照辦。連日來的勞累確實讓我的行動有些吃力,下腹也有些墜痛,不過我仍咬牙,硬起身,由靈犀攙扶著,趕往寧壽宮。車輦行至半路,前方被名黑衣內侍攔住了去路。他躬身道:「竇娘娘莫要去寧壽宮了,轉去乾元殿吧。太後娘娘擺駕乾元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