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沉浮》第四卷 鳳翳鸞飛繁華隱

第六章 恨見

第四卷 鳳翳鸞飛繁華隱

第六章 恨見

劉恆的目光藏在濃重的陰影后,疑惑著我心。我賢良?讓我賢良?讓我高聲恭賀皇帝陛下再得美人么?剛要張嘴再說,卻被他打斷話語「錦墨是誰?到底是什麼人?」他似笑非笑的問。我滯住,一時間無法接著再說,而劉恆迫視的目光逼得我無處遁逃。他還在笑,笑得我渾身發抖。不能說,無論如何也不能說。「不說?她就那麼矜貴么,或者說在皇后的心中她重於朕?」劉恆的眼底已經結冰,低沉的聲音帶著傷痛。不是,當然不是,正因為你比她重要所以我不能說,如果說了你更會離我而去。
心神一時恍惚,手也不由自主地顫抖,彷彿早上的一切都是靈犀對我開的玩笑,也彷彿是我昨夜勞累所做的一場噩夢。悵悵的嘆息,出自他的口中,卻讓我混亂了神智,幾疑自己身在夢中。一句沒有溫度的問話從劉恆微張的薄唇里沙啞而出,也很快讓我剛剛熱騰起的心又涼了下來。
起身,佇立,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瞬間斂去了喜怒,將情緒藏進了心底,冷漠是他此時對我唯一的回答。既然如此,我也挺起身子,好累,懶得再解釋。接下來該是離別了吧,從此以後如隔深淵,再也不會有所牽念。不想看了,不想聽了,也不想再想了。「恭送皇上!」我的一聲,讓他身子一震,也讓我耗盡了所有的心力。寂寞的金,倦淡如他,目及雖暖,卻寒涼徹骨。而最涼的是我的心,也許在他認為理所應當的東西卻被我執意的擴大,只是一夜寵幸又何必負氣如此。可是那是我堅持的底線,我不能容忍背叛。就在我認為的天地中,他是我的唯一。邁出,他是皇上,邁進,他是我的夫君。我只能如此,已是我最卑微的堅持。他還是不能做到,他還是不肯做到。我笑著搖頭,淚水濺落,將抖動的雙手反背身後。既然他已經決定走了,我必須保持我的驕傲。他失望的臉上,滄桑已經呈現,而我也不再是當年初見時的嬌媚。原來歲月似水,不覺經年。再深厚的情意也值得了,十一年的恩寵,已是後宮之中難能可貴。怔怔的看著他抬步走了出去,也怔怔的看著靈犀奔到殿門恰焦急的張望,看一眼門外看一眼呆愣的我。第一次回頭,我握緊了雙手。第二次回頭,笑著低頭,滴滴淚水暈染前襟的華裳。第三次回頭,一瞬間的恐懼將我掩蓋,那黑,黯黯沉沉,望不到頭。失去了,還是沒有守住。捨棄了,還是沒有挽留。而我也轟然倒地,在靈犀惶恐的叫喊聲中。
劉恆冷冷的笑著,看著我左右為難。探腰躬身,用力掐住我的下顎,雙目逼視我躲閃的目光,冷漠的笑著:「既然不說,那朕殺了她如何?」「不要。」兩個字脫口而出,卻沒有後悔的餘地。他慢慢的笑,冷冷的笑,彷彿終於得到了答案,心滿意足。「那你說,錦墨到底是誰?」我惶然無措的看著他,所有的話堵在嘴邊無法開口。「好,好。」劉恆笑著頜首,將手撤回:「皇後果然疼愛錦墨。」莫名的想笑,笑的凄惶,莫名的想哭想哭,哭得無望。淚光迅速的蒙住了我的視線,也讓我們從此相隔。在看見我的淚時,他漠然開口:「朕順了你的心意,為何皇后還不滿意?」
「你也知道疼了么?」淡漠的神情,溫柔的動作,讓我有些錯愕,聲音有些發顫:「難道聖上不疼么?」
惱怒也罷心涼也罷,卻已是無謂。莫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就是尋常的商戶人家也有妻妾幾房,我還能埋怨什麼?
「娘娘,也許此事另有蹊蹺,聽人說,……聖上一早就離開了錦晨殿,上朝去了。」靈犀帶著哭腔,她被嚇壞了。我不理會她的哭訴,執意拿起那妝奩狠狠摔在地上,暗紅漆木的盒子應聲開裂,光彩奕奕的珠飾飛濺四射,美玉叮噹作響碎成幾瓣。能砸的都砸了,能恨的都恨了,折騰出滿目的瘡痍還能怎樣?獃獃的坐在榻上,伴隨著氣喘吁吁。滿心的荒涼下,看見得東西都是凄涼的。孤零零的花瓶,冰冷的硯台,寒光乍現的薄透輕紗,以及銅鏡里有些扭曲的臉。
天下成就也罷,榮尚耀眼也罷,我只是個普通的女子。而我僅僅想擁有的也不過是劉恆。
「娘娘……。」靈犀的匆忙到來,讓我回頭一笑。好久沒有看見她這樣地慌張了。我凝眸看去,她的臉有些蒼白。急急忙忙的下跪,急急忙忙的揮退眾人,甚至連啟兒也讓奶娘抱出去躲避。
殿門外是宮娥戰戰兢兢的通稟聲:「皇後娘娘,錦墨姑娘求見。」我猛的撤開了掩面的雙手,默然停住了哭泣。靈犀有些驚異,看著我仍有些顫抖的雙手。我的目光從靈犀面前掃過。她來了,一牆之外就是我此刻最痛恨的人。我的好妹妹,你在考驗我的冷酷么,還是在考量你所拋棄的親情在我這裏到底有多重?
我驟然低頭掩住了臉,還是哭了,帶著心中隱忍的凄楚,哭的不聲不響。
孩子們的聲音剛剛消失,卻聽見殿門晃動的聲音。從內閂住的殿門晃悠著,順著門縫也聽見了低沉的聲音。一聲喝令,靈犀還是跑過去打開了殿門。夕陽之下,劉恆已邁步進來。負手而立的他蹙著眉頭,紫金冠冕下,神情憤怒,仍是那般深深,卻激起我的冷笑。
我是什麼人?一國國母,就該是母儀天下,該是萬眾女子的表率,若是連我都妒了,豈不笑壞了天下人?可是為什麼,心口還是有著莫名的刺痛,痛到彎低了腰,用力的掐著自己的胳膊,硬硬的一口氣憋在心底上也上不來?不是的,這不一樣。劉恆也有後宮,也有幾個如花的妃嬪,我很少介意,因為我知道他根本沒有背叛,那是帝王恩澤,雨露均沾。可這一次不一樣,一個是我至親骨肉的妹妹,一個是我認為今生相依的良人,卻是背叛我的一雙好人。兀自的笑出聲來,慢慢的變大。抓緊桌子上的妝奩,那是一早靈犀取從未央宮過來的首飾,瀲瀲金光下,是誰的血淚紅色?
四目相對,相顧無言。無言么,是的,無言。我已經累得不想開口。還有什麼可說?遍地閃耀著的是我零落的心,卻是他一手將此打破。他低頭,神情複雜的看著我,抬手為我泯去唇邊的血跡,那是我咬破下唇的烙印。
仍在梳理髮鬢的手沒有停止,我冷冷的看著她失常的舉動。「娘娘,昨天,昨天……」「昨天怎麼了?」不等她說完,我的喉間已經開始發緊。靈犀撲通一聲跪在我的面前,悄聲說道,「昨夜聖上睡在錦晨殿。」短短的話語卻讓我的心狠狠的被捏了一下,難以找到接下來的話語,只是木然地盯著靈犀。
他沉默片刻,將我顫抖的雙手的手拉起:「疼,只是皇后的賢良,讓朕更疼。」
再廣闊的江山,再遼遠的天地,於我來說,只是身邊的方寸。家都沒有了,其他還有什麼意義?我以江山換她,這句支撐我好久的話也瞬間坍塌。靈犀拍撫著我,卻沒有再勸。劉恆或許是讓我傷心的一部分,更多的是茫然的恐懼。當血緣親情的轉身離去,當天長地久的誓言已經被打破,我該何去何從?
喃喃自語著,皇后,我是皇后。顫顫的手指抓起其中最為耀眼的那支,那是劉恆在登基大典的前夜為我插上的百鳳嘀哨的釵,他說此生只有你能站在我身畔。那深情凝望的眼神我還歷歷在目,他卻變了。緊緊握住這釵,用力狠狠摔在地上,人都已經背叛,還要這些做什麼?靈犀慌了神,她知道這是我平日不捨得帶的東西,如珍寶般藏在妝奩里,知道只有祭奠奉天之時才肯鄭重地拿出來,如今卻被摔在了地上,急忙上前撿起,拂了拂道:「娘娘,萬事也要保重身子阿!」我笑著看她,眼神里卻沒有一絲暖意,牙齒咬的咯咯作響,「保重?保重給誰看?」
越想手抖的越厲害。絲絲的寒意透過厚重的衣衫頑強的鑽近來,密密的將我籠罩,明明耀眼的晨光,在我看來卻是暗無天日。「姐姐,姐姐你就讓我進去罷!」一聲虛弱的啼哭,加重了我的顫抖。門外的宮娥架著錦墨,我看不見,卻想得到她的模樣。我緊緊閉著雙眼,沉默,還是沉默。我左右不了別人,也改變不了別人的處境,最起碼我可以聽從自己的心意,我的心意是,不想開門。我從來都不仁慈,多年來的宮廷生活也更加讓我手腕凌厲,只是我無法想象我在面對錦墨時該用什麼樣的心態,抑或是是,手段。索性還是別見了,不要將最後一點的溫情也從我身上奪走。良久。外面變成了死水般的沉靜,靈犀和我的呼吸聲彼此可聞。錦墨終於再不哭喊,也許她已經選擇離開。紅紅的丹蔻指甲劃過桌面,尖銳的聲音讓我有些呆愣。我咬住唇,哽咽也慢慢消失,再沒有聲響。淚,就是一時的痛快,過了,就變得空洞,痛過之後可以包紮,若是哭過了呢?世間可有什麼萬試萬靈的金瘡葯?太陽從左繞到了右,我仍是坐著,不吃不喝。靈犀笑著勸,哭著說,卻沒有撼動我半分。殿門外的啟兒館陶也是大哭,斷斷續續,起起落落。只是我已經失魂落魄,再沒了力氣來管。當已經傷心透骨時,萬千個念頭浮湧起伏,卻沒了悲喜。低低的喚過靈犀,讓奶娘們帶走孩子。已是最狼狽的女人,我不想是最狼狽的母親,我最痛苦的時候不願意讓孩子們看見。
靈犀最知道我的心意,只是此時她也亂了手腳。我抿唇不語,僵硬的身體似千年寒冰,沒了一絲熱氣。反覆翻湧的心緒是連我自己也分辨不出來的滋味,酸楚劉恆的薄倖,還是傷痛錦墨的忘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