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城靈異偵探事件簿》第一部 流光之瓶

第十七章 老太太的秘密

第一部 流光之瓶

第十七章 老太太的秘密

但青春需要一筆很大的金錢,老太太,她已經是老太太了,手頭的積蓄已經不多了,她還想保留著等他回來過日子的,不可能揮霍掉。
我猶豫。真後悔替西域接下這燙手山芋。
她開始後悔,她居然不能做到優雅地老去,更為嚴重的是,他沒有來接她。
又是幾年過去,一天她突然叫起來,她在鏡子里看見自己居然早生了一根白髮,他過來,細意安慰,她才發覺,她的夫婿,這麼多年竟從未老過。她撒嬌說我不依不依,怎麼你就不會老呢。
丹尼爾聳聳肩:「你看,也只得我肯為老太太做這許多事。為了把瓶子賣個好價錢,我先扔了一大堆錢去請你們偵探社出面,又花了大功夫去把那些有可能買瓶子的人的底細摸清楚,然後再打動他們來參加拍賣。不是我做了這許多事情,瓶子就算是稀世珍寶,一萬塊也未必能賣出去。」
「萬一的時候?什麼意思?」
我反客為主:「老太太您是寶瓶的主人,難道不曉得瓶子的作用嗎?」
丹尼爾一愣,嘿嘿笑了起來。
老太太也不看我們一眼,緩緩道:「事情說出來你們年輕人都不肯相信,但在我們那個年代,我們都相信天命不可違。我先生離開我,是上天註定,他說回來接我,也是上天註定……」
昱日,他在家中無疾而終。只留她一錦盒,盒內一古瓶,一簡訊,信矚她要等他,若相思難耐時可扔碎古瓶,看到時光倒流。
我心平氣和:「太太還有何指教?」
丹尼爾神色慘然:「我欠紐約黑幫二十多萬,走投無路。」
老太太嘆口氣:「不要說指教,我想,那個瓶子畢竟是先夫留給我的東西,我願意用大價錢把它的碎片買回來……」她聲音慢慢低下去,「現在金錢對我已經沒有什麼用處了,只有回憶,與我相伴到老……」
我還想踢他兩腳,蘇眉上來緊緊抱住我雙臂。
蘇眉朝丹尼爾霎霎眼:「丹尼爾先生,你不送送我們嗎?」
我也起了疑心,不說話。
丹尼爾攙扶著一位夫人走進來,咦,不是說老太太?眼前這位夫人不過四十許人,眉目娟好,楚楚動人,一身黑色緞子唐裝,有著楚楚的風情,但身體似乎弱不禁風,走路如古代美女一樣要人扶持。
我們打量花廳,肯定是大戶,也肯定破落了。牆上還帶有掛過字畫的痕迹,但字畫都已經不見了,傢具也是如是,地板上有太師椅腳留下來的痕迹,但我們現在坐著的只是塑膠凳子。
蘇眉的神情馬上變得像是在詢問:不跟我們說,難道跟你們說嗎?
老太太詫然:「回憶?」
丹尼爾打動了老太太,她出售了瓶子,換取了青春,不,準確來說,是換得了青春的軀殼,但她的心卻無法換去。
蘇眉說:「西域先生有要事在身,我們可以代為轉告。」
他安慰他,眉間卻是憂色,對她說:「大限已到。」
老太太原姓洪,大家閨秀。爹爹把她許配人家時她才十七,心裏有點不願意。那年輕人生得十分英俊,但個子很小,只她一般高矮。
我們來至花廳,丹尼爾矚我們先稍坐,他去請老太太。
「我見到『三A』的人時,感覺其中一位東方女郎很像你們的朋友,而且她顯然十分不安,更跟我暗示不要透露真相。所以我最後只是說奇迹沒有發生,不過西域回憶到過去種種,是另一種形式的時光倒流。他們有點失望,就送我回來了。那神秘女郎似對我有話要說,臨行時偷偷給我這個字條。」
我慢慢的氣平了,對他說:「明天同樣時間同樣地點,你來拿瓶子碎片吧,我不要自己來看老太太。」
我一驚,脫口而出:「西域扔出瓶子,但什麼都沒有發生,但他失望之餘,反而回憶起往事,歷歷在目,他本人也認為如同時光倒流,他十分滿意。」
丹尼爾給我打得愣在那裡。
我們停住腳。
※※※
回到偵探社,康文居然先我們一步回來了。
夫人卻一下子站了起來,問:「那有沒有出現奇迹?」她的聲音是優美的,但略帶沙啞,分明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夫人的嗓子。
我的心一直酸楚。
不可以回去,讓她知道她的情郎最後還是騙她,騙足她一世?
她紅顏未老,但聲音蒼老,似一幽靈娓娓述說前生事,好不詭異。
我只覺心酸。
他撫她頭髮,傻瓜,中國人不是有句成語「天命難違」?
她變賣家財,傾家蕩產湊出銀子,就是想贖回希望,卻驚聞希望已經不在了,她只有隻有詢問結果。
我心中無限悲憫,一口答應:「太太,我明天就叫人把瓶子送來,不要談金錢了。」
原來她作為主人,竟也不曾確認這一點,這真是對買賣極不負責的行為。
她大笑:你口吻好像大戲台詞。
還是侄孫給她出主意,老太太可以去整容。
五十年太漫長,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得到,儘管他臨去時信心十足,信譽旦旦。她帶著古瓶嫁了人,又離了婚,爹爹留給她的財產沒了一半,磕磕碰碰中她明白誰是她真正想等的人,於是靜下心來等,哪怕老死。而時間越是迫近,她越是情怯,自己年華老去,牙齒也掉光了,萬一他一如當年那般翩翩年少呢,怎會認識眼前這白髮老嫗?
怎樣回答好呢?
他沒有來尋她。
仍然礙耳,但也不怎麼惱他了。
丹尼爾搖頭說:「他自己的事,可能不會跟諸位說。」
丹尼爾就說:可以把瓶子賣掉啊。反正他也快回來了,而且從沒有聽過這麼奇妙的寶物,很有可能不是真的,賣掉大掙一筆多好。
跟著進去眼見的光景更教人惻然。
假如是假的不是害人么?
她卻更情切地問:「奇迹有沒有發生,西域有沒有看到過去?」
丹尼爾看著我:「其實你們剛才是騙老太太的對不,寶瓶是可以看到過去的是不是?」他不待我們回答,嘻嘻笑起來:「不然你們不會那麼容易善罷甘休,還害得我想躲起來呢。你們得了好處,就不要管人家的家務事,反正現在老太太對你們的解釋還算滿意,就不要追究了吧。」
「來接我的人一眼看出我不是西域,但是他馬上表明身份,並說他們想跟我面談關於瓶子情況。我想丹尼爾那邊是可以再約的,而『三A』更難找,所以就決定先跟他去了。」
可以回到過去,那不是逼她承認親手放棄機會?
她不相信金錢可以買青春。
他滿臉沉痛,只寒著臉不語。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在我們這些外人看來,曾經的大戶這般破落,甚而可以用「折墮」來形容,旁人心裏總有點悲涼。但丹尼爾先生可能已經習慣了改變,安之若素,神色淡定地在帶路,遇見橫生枝節的花木順手拂去,竟也平添幾分分花拂柳的瀟洒。
爹爹說算命先生說全城就他一個年輕人生就貴格,與眾不同,但她才不管他貴不貴格呢,要不是新婚那天他逗她笑了起來,興許她就不讓他進新房。
沒有來尋她。
我嘆口氣,朝蘇眉打個眼色,站起來:「老太太,我們先告辭了。」
康文看著我說:「看來你猜對了,你們的朋友,應該是『三A』的新成員。」
不過她終於越來越依賴她的夫婿。他真是一個心思剔透玲瓏的人,看得穿人家心裏想什麼,喜什麼,怨什麼,有他在身邊,誰都會安心定氣做好事兒。
他告訴我們一個驚詫的消息,接他去見面的居然是「三A」黨。
〖她寧願自己等不到,也不要他見到她老去的容顏。真奇怪,人心如此,你期待一樣事情久了,就算明知不可能的事情好像也會成真。更何況,他的表情那麼認真,君無戲言。〗
太太的眼眸閃閃生光,也許映著淚光,滿是渴望,我不敢逼視,低下頭去,只覺冷汗流了一身。
我把字條展開,上面潦草的寫著:傾城、蘇眉:我過得不錯,有空來找你們。替我問候西域。
他的話還是無賴,但是實話。
夫人坐定,看看傭人,傭人馬上走進內堂,想是準備茶水。她又看看丹尼爾,丹尼爾咳嗽一聲,道:「兩位雖是西域先生的代表,但老夫人的話,是必需問他才清楚的。」
我盯住她:「請問閣下就是瓶子的主人,老太太?」
蘇眉放開我,卻不斷給我使眼色。
「我請你們老實回答我。」老太太喝,老婦的威嚴。
所有的生意都有風險,假如是真的,區區十萬塊錢肯定有賺,時光倒流,有誰試過?而且買這個來消遣的人肯定花得起這閑錢,這點錢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對我們卻是救命錢。
剛要踏出花廳,老太太在身後喊:「兩位請留步。」
從那顏色剝落的雕花鐵門看進去,曲折小徑上雜草叢生,不知多久沒有人去維護了。
她寧願自己等不到,也不要他見到她老去的容顏。真奇怪,人心如此,你期待一樣事情久了,就算明知不可能的事情好像也會成真。更何況,他的表情那麼認真,君無戲言。
我詫異地望著她。
蘇眉說:「難道我們猜錯了,他們不是有什麼陰謀,只不過是家道中落,一心要變賣東西?」
她珍藏古瓶,無數個夜晚孤枕難眠,但她捨不得,見過一次,一次以後呢?是不是還要承受更深的刻骨相思?
我們本來以為擁有這樣一件寶物的家族應該是何等富可敵國,但當車子停在一個私人大院前,我們才知道自己猜錯了,錯得落後了二十年。
蘇眉突然冷笑:「丹尼爾先生,三十萬的貨你說賣了十萬塊,你的生意可做得真好。」
老太太似泄了氣,緩緩坐下:「當年我先生臨終前留下這瓶子,矚我萬一的時候使用,我卻鬼迷心竅一般把它給變賣了……現在,想贖回也不可能了。」
此語一出,絕料不到這兩人的反應如此之大。
「我知道,但我拿不出錢,就會死,我死了,就更沒有人陪老太太聊天。」他居然振振有詞。「你們也看見那伙黑衣人了,他們都是來監視我的,因為瓶子是用來還債用的,所以後來他們比我更緊張。媽的,後來錢到手了,他們就不再管我的死活。」他說著,突然冒出了句粗活,好不刺耳。
她悲痛,不要不要,五十年太漫長,只爭朝夕。
那是一座傳統的官家園林,魚池、假山,花木掩映中露出涼亭一角。絕對是大戶人家,但,應該是已經破落的大戶人家,現在只能想像二十年前的盛況。
丹尼爾一直不作聲,此時有點惶恐的樣子,送我們出去。
她笑著笑著,忽然害怕起來,一把抱住:不要嚇我,沒有你我怎麼活?
現在,何其有幸,這個瓶子的主人要約見我們,眼看著關於這個寶瓶的秘密就要揭開。
字畫和傢具想是都拿去賣了,舊字畫賣掉不出奇,但舊傢具能賣掉,就肯定是好東西。
而她最不想到的五十年終於到了,她的心慌得不得了,整天只是想他見著自己老去的樣子會怎樣。
說真的,老太太無法接受。
他強作歡容:我們也來定個白首之約,但必須定在五十年,五十年後,我必回來尋你。
她爹的生意越來越好,他們的日子也越過越甜蜜,一晃就是十幾二十年。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沒有子嗣。幸好她的兄弟很爭氣,一下一個準兒,早就兒子滿堂。大哥的兒子還娶了洋女子,生下個洋孫子來,就是丹尼爾。她爹爹樂得兒孫繞膝,也就沒有催逼他們要孩子。
上了車子,蘇眉抱怨:「瓶子是西域的,不論碎還是不碎都一樣,你怎麼好隨便答應人家,老是感情用事。」
老太太說完了,她望著我們,直直地:「我終於才知道什麼是造化弄人。不過,我仍然想知道答案,就是瓶子的事,他有沒有騙我?」
我從牙縫裡擠出話來:「你連至親都騙,連老人家都騙,老太太的一生希望都給你毀了,你不是人!」
「縱使相逢應不識」,她情何以堪。
我跟蘇眉都鬆口氣,畢竟還剩下一個傭人,境況還不算太壞。
一個瓶子,令到三山五嶽的人物趨之若鶩,令到我和一干好友身犯險境。不說那群本應日理萬機,卻偏偏撇開要務前來參加拍賣會的大人物,單說打交道的人:西域、「三A黨」,有哪一個的名頭不是端出來讓人打冷戰?
丹尼爾使她相信。
真的是阿舞,我嘆息,他們再次緣吝一面,所謂天意弄人,不過如是。
我愣了愣,氣憤:「你這無賴!」
蘇眉又說:「但沒有錢卻又請得起丹尼爾這樣的人?還有他背後那伙人,真叫人奇怪。」
老太太神色茫然,眼中精光慢慢隱去,喃喃道:「他到底是什麼用意?希望我永遠記住他?其實不要瓶子,我也會時時記住他……」她失去精神支持,神情委頓,形態盡像一個老太太。
我的注意力馬上回到這事來,不禁質問他:「那是老太太的棺材本,你怎麼騙得下手?」
邊廂蘇眉跟康文說:「咦,你也這樣騙他們?城城也這樣說,對,騙那個老太太……」
她「哎」了一聲,苦笑道:「你們火眼金睛的,我不過換了皮沒有換心,怎麼瞞得過你們。」一句話,等於自承了身份。
「那也不該騙老太太,我的天,那是她畢生精神寄託。」
我心念電轉,開口道:「西域先生使用寶瓶的時候我們也在現場,所以,如果老太太想知道詳情的話,可以問我們。」
「是」我一口咬定,「西域先生認為這個行為喚起他當天的回憶,效果等同時光倒流。」
我冷冷說:「你只要找到一個人肯當冤大頭,其他的人就會容易上當得多,這是最低級的傳播心理學。你不必得了便宜還賣乖,賣出個好價錢來還不是為了你自己著想?」
丹尼爾又與我們分花拂柳出去。
我想一想,真是的。但,那老太太真不知道有幾天好活了,不答應她我們良心怎麼平安。其實,我更為擔心的是我們不答應的話是出不了那個門口的。希望那些碎片能帶回她的回憶,陪她共度餘生吧。
我制止她:「噓,有人來了。」
本來我們已經有了上刀山下火海的心理準備,但丹尼爾先生帶我們去的地方,還是令我們驚訝非常。
這樣一個瓶子,據說還可以讓時光倒流,往日重現,超越現今物理學研究的領域。
我一生中從未見過如此無賴的人,撲上去就是一個耳光。
大概是想不到我這樣的人也會說翻臉就翻臉,丹尼爾給我打得愣在當場,他捂著臉,慢慢說:「你們剛才沒有聽見老太太說金錢對她已經沒有作用了嗎?其實瓶子賣得十萬塊還是三十萬她根本就不關心,既然決定賣掉瓶子的人是她,你們就不應該怪我。如果要怪,也只怪我心軟,帶了你們來見她。」
丹尼爾「啊」的一聲,神情古怪,似乎不太相信。
騙她,哪種說法都不行。
他們走進花廳,站定,身後一位白衣黑褲的傭人走上前來,放下手上端著的藤椅,鋪好錦墊,服侍夫人坐下。
他失約了。
老太太感激:「我不知道怎樣感謝……」
她想尋回瓶子,那是最後的希望,或者說,那是他留給她一個人的東西。
老太太似沒有聽見我們的話,兀自在自言自語。
她失去了為之煥容的悅己者,真是諷刺。
我突然發現,老太太的悲劇由她自己造成,與人無尤,就算丹尼爾有過錯,也只是犯了出點子的錯誤。
我無言以對,以前的身份必須扮作對面不相識,而現在,她是賊,我是半個兵,立場仍然有點對立,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