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暴走驚途
第一章 手制的晚禮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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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冷的夜，隔了這麼多年再想起來，還是覺得無可超越的寒冷。少年的腳步有點失去平衡，因為大半的力量都依靠在別人身上而不安，只有說起一直以來的夢想，他蒼白而秀麗的臉才會現出神采，不尋常的神采。
「慢著，我注意到你用了女性的『她』。」
那外國人掏出證件，很客氣地說：「我是米克警官。」
我「霍」地站起來：「什麼？」
毛料的長風衣沾了塵，彈去也有灰跡，只有拿去乾洗。絲絨的料子鑲的是水鑽，隔太久了，色彩灰撲撲，風塵味十足，不知換點新的裝飾會不會好一點？
「哦？她是誰？」
初遇那天晚上喝過了酒，聊過了天，第二晚關不住腳步，還是逛到同樣的地段去找他。那時還以為他是她。長得太秀麗了，戴著假髮，身段忻長，就似追求骨感的女孩兒，一雙大眼睛像貓眼一樣媚和麗。
「你明天就要走了，最近不會回來？」眼神一下子黯淡了，卻又說：「我給你做一件衣服吧，晚禮服，給你帶回你的國家去。」
我不作聲。
我說：「還有一個同住的女孩子。」
「他死在自己的豪華公寓里，保險箱里鎖著遺囑，把財產留給你，全部。」
客廳的門鈴突然急響，我用腳把門帶上，抱著一大捧衣服就往客廳奔，經過沙發，隨手把衣服都扔到上面。門鈴響得很激烈，勾魂奪魄似的急促，按門鈴的人似乎有什麼緊急的事情，我一枝箭似地撲去開門。
當你因為無知而留下遺憾，感覺悲傷，應該逆向思考一下，假設你已經預知有缺陷的結局仍然無法控制命運的軌道，是不是更為痛苦，更為不幸？
米克警官打量我一下：「對不起，我的意思是，你一個年輕美貌的中國女孩子，前途光明，怎麼會教一個暗娼法文。」
「你可知道他的職業？」
人永
誰在嘀咕，我聽不清楚。
「他是給槍殺的，頭部一顆子彈，左胸一顆。他好像早就預計有今天，在一年前就寫好了遺囑，沒有更改過。」米克看著我：「你能告訴我們多一點關於他的消息嗎？」
蘇眉回來的時候，我的神志已經不太清醒了，那時蘇眉的頭髮剛留長，我嘿嘿地笑：「是莉莉嗎？你來了？」
「能問一下你的職業？」他笑。
「是，他是莉莉·讓。你認識他？」
地上那件小裙子還是那麼委屈，我喝的有點過了，搖搖晃晃站起來，蹲下，摩挲了一會兒，把小裙子撿起來，在身上比了比。恍惚中，似乎那瘦瘦的男孩子正半蹲在我身旁，拿這小裙子在我身上量度著，笑出一口白白的牙齒。
「是，我原來叫讓，後來要一個女性化的名字，就把原來的名字改作姓。當我有了自己的店子，我會用回自己原來的名字，我要整個南部的人都知道我的衣服，那個牌子就是我的名字。」
「那時我是一個學生，快要畢業了，很窮，徘徊在紐約下雪的街頭，碰見一個女孩子，因為夜晚很冷，她決定不再在街上站下去，然後邀我到酒吧喝一杯。就這樣，我們認識了。」
「你後來就教他法文？你們後來可有認識什麼人？」
我冷冷說：「在紐約這個職業雖然並非合法，但每個人都有權利讓自己活下去。」
我只有把他們讓到屋裡，沙發上一團糟，我隨手把衣服撥到一邊。有輕薄的布料纏住了我的手，我不耐煩，把它一扯，扔到一邊去，眼尾看見是那件隨手帶出的小黑裙，被我扔到地上，皺成一團，看上去有點像某人委屈
「很合適呢，我縫一下就可以了，在外面搭一件外套就可以參加晚宴了，真漂亮！」
站起身，掏出一張相片來：「你認識這個人嗎？」
「他是干哪行的，你們已經很清楚，認識的人每晚都不相同，我怎麼會知道。」我的語氣諷刺，忽然生了疑：「莉莉怎麼了？他犯了什麼事嗎？」
這四個人看上去是正正經經坐在了沙發上，但眼睛卻四處溜。
米克警官問：「你一個人住？」
警官們都走了，我跌坐在沙發上，久久地，喝著白蘭地。
衝進旅館，逼怕得正準備打電話報警的老闆打開門，才見壯漢揪著他的頭髮一下下往牆上撞，「怦怦」作響，牆上濺著血花。
發現這件晚禮服純屬意外。
我大聲說：「這是我自己要去的，這是我自己要做的生意，誰也別管我。」
我的手忍不住顫抖，再灌一杯，白蘭地暖洋洋的熱意卻驅不去心底的寒，那是徹骨的心寒，就像無情的紐約街頭的積雪，你不掙扎，隨時可以置你于死地。
「他被槍殺在一所豪華公寓里，兩周前凌晨。」
站起身來，走到酒櫃前斟了一杯白蘭地，也不管禮不禮貌，仰頭就灌了下去。
我的腦筋一邊在高速轉動，一邊手腳不停，把要加工的衣服都拎出來，一下子抱了滿懷。手裡還能拿一件小小的薄薄的，我順手揪住一件小黑裙子，滑滑的質地，應該也要拿去乾洗吧。
米克警官欠欠身：「請問我們可以進來嗎？想詢問你幾個問題。」
本來以為再也不會碰見他了，就要離開的前天晚上，他卻來了。額角的傷早好了，卻留下了一個淡紅色的疤，怕是要留半輩子的吧，笑笑告訴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叫莉莉·讓。」
米克嘆了一口氣：「但是現場並沒有留下什麼線索，調查的過程可能要很久很久。」
我揮
米克看著我，溫和地說：「那個是社會問題，我只想知道你們認識的經過，你們還認識其他的人嗎？」
遠遠的他在跟一個高大的壯漢講價錢，自己不好走過去，有點想走，又有點不甘，夜是這麼冷，一個人的宿舍是如此寂寞。
排在前面一個三十來歲的大漢已經在問：「請問你是否就是顧傾城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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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點點頭。心念電轉，思索自己可有什麼把柄被警察們抓住，義大利？倫敦？巴黎？
「他操的是皮肉生意！」
這些人不太禮貌，我心裏有氣，說話也就不客氣了。
我很吃了一驚。
「對不起，我沒有機器，只能用手縫。」
「我再重複一遍，每個人都有權利讓自己活下去，我們不應該歧視任何人。」
作為一個私家偵探，永遠在法律和人情之間徘徊，在真相和虛偽之間掙扎，每段路都艱辛走來，哪裡還能回頭去尋何時出了紕漏，一時只覺腦筋一片空白。
〖分明身上傷痕纍纍，有煙頭燙傷的痕迹，有淤青，有疤痕，分明沒有把他當人看，他卻笑出一臉無邪：「大多數人都很好，很慷慨，今晚的事情是意外。」〗
「你們知道，變態的人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所以，他遇到的危險也比其他的人要大得多。我離開他回來中國的時候，他只有一筆並不大的存款，至於在之後三年多的時間里，他有什麼遭遇，遇見了什麼人，我全都不知道。」
我有點生氣，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是兩個女子合住的公寓，雖然因為忙，無暇收拾而顯得凌亂，但也不外是衣服、書籍、唱片、零食。
「莉莉·讓？」
我點點頭。門外初秋的涼氣一陣陣襲進來。
米克愣了一下，笑了笑。他高大，坐在沙發上還比本地的警官高半頭，眼
「醫生說你的頭有輕微的腦振蕩，需要留院觀察。」
「你遇到的都是這樣的人嗎？」
其實大部分的時候，我寧願去做一個無知的人，在黑暗中一步步走近深淵總比眼睜睜被深淵吞噬強。可惜，命運喜歡跟人開玩笑，我選擇無知，卻常常有不祥的預感。
「是的，那時候，他穿著女裝在街頭兜客，高高瘦瘦，我以為是身形偏高瘦的女孩子。」
是的，那件小黑裙是那個男孩子一針一線縫出來送給我的。
那個冬夜，我們跋涉在寒冷的紐約街頭。
「他是我很久之前在紐約的朋友，我教過他法文，之後，我們有三年多沒有了聯繫。」
他很驚訝，壓抑著不表露出來，接過證件仔細看了一遍，交給旁邊的助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知道，他是我的朋友，僅此而已。」
大漢並不是主角，他讓過身子，說：「這位是來美國的米克警官，他想請你協助調查，你會英文？」
我冷冷說：「她是我的朋友。也是工作上的拍檔。」
分明身上傷痕纍纍，有煙頭燙傷的痕迹，有淤青，有疤痕，分明沒有把他當人看，他卻笑出一臉無邪：「沒有，大多數人都很好，很慷慨，今晚的事情是意外。」
雪夜裡，驀地聽見旅館里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他的聲音。
米克警官同情地看著我，說：「在沒有調查清楚他的死因前，顧小姐你暫時還不能接收他的財產，數目是……」
蘇眉罵我，但我聽不清楚，我只喃喃說：「我不相信你會離開的，我一定要去調查，要去找你。」
我點點頭：「無論多久我都會等待結果的，你知道，莉莉是一個很善良的人，我不相信，好人總是受到欺負的。」
我相信，那是我殘存的理智所促使我做的唯一清醒的決定。
「……」
傍
門一開，門外站著幾個穿制服的人，其中一個金髮碧眼，穿的是美國的警服。
「這裏可以收緊一點嗎？呵呵，你去參加晚宴可不能吃太多哦。」
「那個壯漢吃了藥丸，模模糊糊的沒有聽清楚我跟他說話。知道我是男的，突然就發狂地打我……」
慢慢鎮定下來，我說：「我認識他那年，他只得十五歲，還未成年，沒有錢，只得出來賣身。他的意向很大，想掙很多很多的錢回南部的老家買下一塊地給父母耕種，自己買下一個鋪面當一位手工藝人。在紐約街頭討飯吃的人很多，他扮作女裝，滿足那些變態的嫖客，說這樣才能掙到更多的錢……」
我以手捧頭，喃喃道：「怎麼會？」
打跑了壯漢，他只微弱委頓在牆角，衣服破爛，假髮脫落，額角傷了一大塊，雙目無神，嘴裏只喃喃說：「請帶我離開這裏。」這才驚覺他是男兒身，才發覺他根本就是一個還沒有長成的小男生。
「我認識。」
第二天早上，少年離開了住的地方。
「那就不用了吧，我強壯得像頭牛。」他不安地看看我，「你知道，我快要可以回家去了，可以當我最喜歡的裁縫。」
「你知道他的身份？」
我只覺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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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他是什麼關係？他有你的聯繫地址。」
我瞥了一眼相片，大吃一驚：「莉莉？」
我接過證件細細看，這是本地警官不能給的待遇，沒錯，是真正的國際警官。
我把證件還給米克。
眼睜睜看著他隨壯漢走進鐘點旅館，明明已經死心掉頭，卻失落了一直捏在褲袋要回請他一杯的紙幣，只得回頭去找。
我掏出證件給他看：「我是傾城偵探社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