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翻身向天仰射雲
第一百七十章 偷酒（下）
方錚沒理他，蹲下身子催促正在用鐵絲套鎖的蕭懷遠道：「哎，你行不行啊？弄了半天都沒弄進去，你若實在弄不進去讓我來。」
還沒等胖子回答，蕭懷遠那頭興奮的道：「奶奶的！總算讓我弄開了！」
努了努嘴，方錚道：「沒看見嗎？我找了個一模一樣的罈子擱那了，裏面裝的是新酒，反正是喝酒，新酒老酒不都一樣。」
方錚嘿嘿笑道：「算了，咱們也用不著睜著眼睛說瞎話，挺沒意思的。先進去瞧瞧再說吧。」
方錚聞言臉一垮，語氣不善道：「耍人很好玩是吧？不知道你還搞得這麼神秘，存心逗我呢？」
方錚站起身來拍著胖子的肩膀笑道：「待會兒把酒偷到手了，讓你先嘗嘗。」
方錚沒等他說完便「嗤」了一聲：「你若不是壞人，那我豈不是成聖人了？老蕭啊，你的秘密不想說沒關係，但往自個兒臉上貼金可就不對了，這世上好人壞人能分得清嗎？若好人都長著一副忠君愛國的臉，那些奸臣們還怎麼活？就比如我，瞧我這模樣，像壞人吧？而且是壞得頭頂長瘡，腳底流膿的那種壞人吧？可事實是，我他媽卻是個好人！你說我上哪兒說理去？這世道亂得不像話，好人肯定活不過壞人，平素里個個道貌岸然，整天子曰詩云，裝得像什麼子的第幾代孝子賢孫似的，一旦見了美女，見了金銀，平日里念叨的那什麼子就全扔九霄雲外去了，就像他媽的採花和尚念阿彌陀佛似的，全成了口號，前兒個我做夢夢到孔子，我問他這世道怎麼這樣啊？你們還管不管了？孔子那老傢伙一攤手說：我也沒轍……哎，我在問你到底在找什麼呢？怎麼扯到孔子身上去了？別打岔行嗎？哎！醒醒！你怎麼了？」
蕭懷遠苦笑道：「方兄，你這話很容易讓人誤解啊，我只是在套鎖而已，別說得那麼曖昧成么？」
方錚勾著胖子的脖子，神色猥瑣的朝他擠了擠眼：「太子地窖里的寶貝肯定不少，說不定還藏著金銀珠寶，春宮畫冊，絕世神兵什麼的，你就沒一點想法嗎？」
二人進地窖的時間不短了，蕭懷遠一直沒能找到他想要的東西，商量了一下，二人決定撤退，不然被人發現可就不妙，方錚現在好歹是個官兒，太子肯定不會拿他怎麼樣，但蕭懷遠的下場就比較凄慘了，嚴格來說，這傢伙屬於「家賊」那一類，擱誰手裡都是一個死字。
說完胖子不待方錚有所反應，火燒屁股似的，肥胖臃腫的身軀顯得身輕如燕，一溜煙兒就竄得沒影了。
可惜，天不從人願，一隻手神出鬼沒的伸出來，有力的拉住了他。胖子回頭，見方錚一張笑得比百合花還純潔的臉正看著他，胖子心裏嘆了口氣，就知道這小子不會放過他。
蕭懷遠不滿的哼道：「你不是說喝上一回死都值了嗎？還怕什麼毒呀？」
嘖嘖，太子果然有錢啊，如果我弄幾輛馬車來，把這個地窖給搬空了，拿回去一賣，少說幾十萬兩銀子是跑不了了，要不，我現在就跑去跟太子求求情？就說本少爺想偷你的東西，麻煩你讓我把馬車弄進來，不然一次一次的搬太麻煩……
蕭懷遠冷笑道：「除了親王之尊，誰會稱家裡的老婆為『愛妃』？當我傻子呢？這都聽不出來，這麼多年我白混了。」
蕭懷遠抽了抽鼻子，驚道：「好香啊！」
蕭懷遠哭笑不得：「你若再裝糊塗，我可就什麼都不說了，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蕭懷遠無力的看了他一眼，嘆氣道：「潘尚書最近可能要造反，這事兒可能你早就知道了。不過我相信你一定還不知道，軍中的哪些將領跟潘尚書暗中勾結篡位吧？」
蕭懷遠的笑容立馬僵住了。
胖子聽到鎖被弄開了，神色更加惶急，抬頭看了看天色，忽然像是想起了某件非常重要的事似的，一拍大腿道：「哎呀！我突然想起，家中愛妃給我燉了湯，正等著我回去喝呢，我沒回去她會傷心的，各位，後會有期……」
蕭懷遠酒蟲上腦，也沒理方錚，興沖沖的端起酒罈，小心的喝了一口，然後眯著眼站著，一動也不動，就像一口氣喘不上來似的，方錚嚇了一跳，靠！這酒該不會是太子設的套，裏面下了毒吧？幸好是他先喝了……
「你看我的表情，像找到的樣子嗎？」
方錚大喜，急忙跑了過去。
說完轉身抬腿欲走，他只希望這兩位專研于套鎖大業中的蟊賊心不在焉的揮揮手，讓他趕緊消失，如此，不管這兩位幹了什麼驚天動地狗屁倒灶的事兒，他都可以當作不知道，也省了面對太子時的尷尬。畢竟胖子跟太子的關係雖說不算太好，可這麼多年一直維持著不冷不熱的地步，再怎麼暗裡不和，但也沒到偷他家東西的份上，身為親王，這麼做也太丟面子了。
蕭懷遠不解道：
轉頭看向方錚，蕭懷遠疑惑道：「你怎麼不喝？」
蕭懷遠想了想，搖頭道：「沒有。」
蕭懷遠的笑容充滿譏誚：「皇帝的寶座是個好東西，太子估計打著坐山觀虎鬥的主意呢，不管誰輸誰贏，對他來說都有好處，鷸蚌相爭，太子想做那個漁翁，把名單交上去了，他還怎麼得利？」
深思熟慮后，方錚還是放棄了這個誘人的想法，——太子估計不同意……
比如名人的字畫真跡，孤本的藏書，容易破損的瓷器等等，全都放在地窖里。
過了半晌，才見蕭懷遠將這口氣長長透了出來，兩眼發亮，臉上神采飛揚，贊道：「不愧是百年好酒，名不虛傳啊！」
方錚飛快的換上一副阿諛逢迎的表情，諂媚地笑道：「蕭哥，這話怎麼說的，咱們兄弟誰跟誰呀，何必見外呢？你上回踩死我的小灰灰我也沒把你怎麼著呀，來，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兒？」
說完方錚一臉警戒之色，瞪著眼道：「莫非你想栽贓於我？」
方錚得意的一笑：「百年好酒，當然香。也不知哪個傻蛋埋的，埋了一百年也不捨得喝，這下好，全便宜我了，哈哈……」
地窖很乾燥，而且通風條件很好，靠牆立著長列的架子，上面擺放著很多東西。方錚一直以為古人的地窖只是用來保存易腐爛的食物，比如時令的蔬菜瓜果臘肉什麼的，現在才知道自己想錯了。基本上，所有需要妥善保存的東西都放在地窖里。
飛快的站直了身子，胖子咳了咳，朝正在套鎖的方錚和蕭懷遠拱了拱手：「……兩位忙吧，我有事先走了，……我什麼都沒看見。」
方錚瞠目道：「關我什麼事？地窖是你先找到的，門上的鎖是你套弄開的，書架上的書是你翻的，就連這酒，也是你先喝的……」
方錚疑惑道：「太子既然知道潘尚書要造反，為何不把名單交給皇上？」
蕭懷遠在忙活，方錚也沒閑著，四處找了找，終於在架子的底部找到了那壇傳說中的百年好酒。
蕭懷遠苦笑道：「太子若派人來取它招待客人怎麼辦？」
蕭懷遠如釋重負的笑了笑，跟在方錚身後往裡走。只聽方錚走在前面邊走邊不滿的嘀咕著：「不跟老子說實話，待會兒偷了酒，就去跟太子告狀，全賴你身上……」
方錚拍著他的肩道：「哎，你到
胖子神色緊張的不住往後張望，生怕被人逮個現行，聞言擦著汗強笑道：「……不用了，我最近忽然信佛，戒酒了……」
合著這小子拿我試毒呢？太無恥了！
「說完了。」方錚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咂摸咂摸嘴，顯得有些意猶未盡：「……辦完正事了，我再跟你說說好人與壞人的辨證關係，等你弄明白了，我也就放心了。子曾經曰過：朝聞道，夕死可矣。意思就是說，我今兒早上把道理跟你掰扯清楚了，到了晚上你就可以去死了……」
方錚笑道：「萬一裏面有毒，我的死豈不是輕如鴻毛？所以我得等等，你若喝了沒死，我再喝也不遲嘛，呵呵……」
蕭懷遠斜睨了方錚一眼，不冷不熱的道：「他就是福王殿下吧？」
方錚滿意的笑了，捧起酒罈，小小的喝了一口，細細品味了一番，大聲贊道：「好酒啊，這輩子喝上一回，死都值了！」
「找到了嗎？」
見方錚抱著酒罈子興沖沖的往外走，蕭懷遠終於後知後覺的開始擔心起來。
「啊？」胖子傻眼了，急忙口齒不清的解釋道：「不……我不是那意思……」
小心的朝地窖門口看了看，蕭懷遠壓低了聲音道：「方兄，你也知道最近潘尚書不穩了吧？」
「既入寶山，豈可空手而歸？百年的好酒啊，你不動心嗎？不想親口嘗嘗嗎？」方錚眼中異彩流動，彷彿在對胖子催眠。
方錚哼道：「問得多新鮮吶，我怎麼知道？這話是子說的，你問他去呀……」
方錚仔細瞧了瞧蕭懷遠的臉色，然後問道：「你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方錚和蕭懷遠驚異的對視了一眼，半晌，蕭壞遠開口贊道：「……好輕功！」
方錚心中一驚，他怎麼知道的？目前知道潘尚書要造反的人，除了皇上和自己，就只有影子裏面少數的一兩個人，估計連老潘陣營里的絕大多數人都蒙在鼓裡，這小子打哪兒知道的？
胖子一窒，接著臉色一白。他忽然察覺到自己在幹什麼。弟弟撬哥哥家的鎖，這事兒說出去可不好聽，更何況他哥哥是當朝太子，而他，則是皇族親王，如今像個蟊賊似的蹲在哥哥家的地窖門口，研究怎樣把門鎖撬開，胖子覺得這事兒太荒唐了。
「……」
方錚兩眼放光，飛快的點頭道：「對對對，這事兒我還真查不出來，莫非你知道
四下掃了一眼，方錚道：「剛才你一進來便衝著地窖里的藏書去，莫非你認為太子查到的名單藏在這些書里？」
那能一樣嗎？蕭懷遠翻了個白眼：「太子若查出來了怎麼辦？」
說完方錚推開地窖的門，當先走了進去。
※※※
方錚點頭附和：「一騎絕塵啊……」
使勁甩甩頭，蕭懷遠覺得還是趕快切入正題比較好，再被他念叨下去，自己會變成瘋子。
蕭懷遠獃獃的看著方錚，他不知道為什麼一句「不是壞人」竟然引來方錚如此大篇的牢騷，而且臨了還怪他打岔，這人腦子到底怎麼長的？蕭懷遠相信，這會兒如果翻開書，指著「無恥」倆字問方錚，他肯定不認識……
蕭懷遠笑道：「我不知道，但太子知道呀。潘尚書和太子雖說是師生關係，但近來已明顯處於敵對態勢，潘尚書造反，要搶的可是太子的江山呀，太子怎能容得他？所以我相信太子肯定暗地裡用他的力量在查潘尚書，更有可能太子手裡已經有了一份完整的潘黨名單，——其中包括軍中的將領。」
蕭懷遠一進來便朝放著書的架子走去，抽出書架上的藏書，一本一本的翻著，像在找什麼重要的東西。
眨了眨眼，方錚一副迷糊的模樣，疑惑道：「老潘不穩？什麼意思？是走路不穩還是坐車不穩？老人家年紀大了，不穩也是很正常的事嘛，這有什麼好說的？」
蕭懷遠小心的將書放回原位，轉過頭正色道：「方兄，我不能說，但你要相信我，我不是壞人……」
酒其實只有半壇，封得再嚴實，這麼多年過去，壇中的酒也揮發了不少，仔細瞧了瞧，酒呈琥珀色，像一塊大號的天然瑪瑙，在壇中盈盈閃著褐色光芒。多年的發酵，酒已變得濃稠無比，稍微晃動一下，就像一壇粘糊糊的漿糊似的。儘管從沒喝過百年好酒，但方錚知道，這壇酒肯定不能直接喝，據說要以七比三的比例，兌三成新釀的新酒，摻著喝，才能喝出味道來。
蕭懷遠吞了吞口水，急忙糾正道：「錯了，是便宜我們，你可不能吃獨食啊……」
方錚懶洋洋的道：「現在只剩咱們倆了，說吧，你跑到這裏來撬鎖，到底有何目的？別告訴我你是來偷酒的啊，你侮
方錚驚道：「你怎麼知道？」
一柱香時間過去。
「不像，倒是有點像老婆跟人跑了的樣子，——很失落吧？覺得綠嗎？」
蕭懷遠跟胖子剛才一樣，臉色有點發白，結結巴巴道：「我……我為什麼要……去死啊？」
蕭懷遠苦笑著搖頭：「我只是進來碰碰運氣而已，畢竟太子府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這個花園子我還沒來過，想試著找找……」
蕭懷遠目光閃爍道：「我真是來偷酒的……」
「……」
方錚瞪大了眼睛，望著眼前琳琅滿目的各種寶貴東西，心中開始以驚人心算速度給這些東西估價。
「……」
大喜之下，方錚抱起酒罈，小心翼翼的拍碎了封壇的泥蓋，頓時一股濃郁的酒香充斥著整個地窖。
「哎，方兄，這酒嘗嘗味道不就可以了嗎？幹嘛還抱走？你還真想偷了它啊？」
「對呀！所以咱們要抓緊時間，趕緊把這鎖弄開，胖子，你的提醒總是這麼及時，論深謀遠慮，你比我強多了……」方錚打斷了胖子的話，興緻勃勃的道。
蕭懷遠苦笑著一攤手：「我也不知道。」
方錚愕然道：「我說的場面話而已，這你也信？太天真了吧？」
胖子咽了口唾沫，努力的拒絕道：「這是太子殿下拿出來招待客人的，說不定馬上就會派人來取了，如果咱們被人發現，只怕以後都不好意思見人了，方兄，咱們還是抓緊時間……」
方錚恍然，論政治敏感，他如今的水平跟白痴差不多，當官這麼久，若沒有皇上罩著他，一百顆腦袋都不夠別人砍的，看來自己以後還得精明點才是。
艱難的吞了吞口水，蕭懷遠小心翼翼道：「方兄……您，說完了嗎？」他難得的用上了敬語，他覺得能將「好人壞人」這個話題湊一起說半天，卻讓聽眾不知所云，如墜雲霧的人，肯定很不簡單，這樣的人至少他惹不起，必須得尊敬。
方錚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沒事兒吧？我今兒忙活了半天，就是為了這壇酒，不抱走它，難道要我在這兒把它喝完？」
方錚眼珠子轉了轉，神色古怪道：「……我不急，待會兒再喝。」
四處找了找，方錚終於又找到了幾壇新酒，按比例將新酒兌入老酒之中，晃了晃，然後拍了拍蕭懷遠：「哎，你來嘗嘗，看好不好喝，小心別灑了啊，這酒全天下就這一壇，灑一滴都是對全人類的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