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長風連日作大浪
第二百六十二章 箭在弦上
胖子好奇道：「方兄，你怎麼了？」
良久，太子深沉的笑了，目光帶著幾分陰森，淡淡道：「先生可有話要說？」
而他楊成，卻是一條比扈雲生更兇狠的狗，他比扈雲生更殘忍，更狡猾，主上令旗一指，他便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主上交付的命令，不死不休。
方錚謙虛的擺手笑道：「言重了，言重了，呵呵，本官何德何能，敢做你的親大爺呀，這事兒你最好先徵求一下令尊的意見……」
庭院很普通，普通得外面的人經過時根本不會多看一眼，脫漆陳舊的大門，斑駁寒酸的圍牆，這樣的院子江南之地隨處可見，平凡得如同一滴匯入了大海的水一般，根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方錚急忙將銀票往身後一藏，笑道：「夫子言重了，怎麼是不義之財呢？這可是學生上竄下跳逃命換來的血汗錢吶……」
杜宣又慌忙點頭：「是……是是，我是結巴……」
「回主上，那些影子是分批而來，第一批大約三十多人，他們扮成商人，車夫，商號夥計，一入城便四下查訪，動作很小，不易察覺，事隔幾天，揚州城又來了一批影子，大約五六十人左右，也是扮成各種角色，不著痕迹的在揚州城四處活動，如今連揚州知府衙門都在他們眼線布置之下了……」
繼扈雲生任務失敗，被主上處死之後，楊成便接替了他的位置，他和扈雲生一樣，都是匍匐在主上腳下的一條狗，他們同樣的忠心耿耿，不同的是，扈雲生是條不中用的狗，主上對他很失望，所以扈雲生死了。
范瑞若有所悟，道：「殿下所說的關鍵之人，是指方錚和那幾位王爺嗎？」
往手上捧著銀票瞟了一眼，方錚兩眼一亮，展顏笑道：「杜公子實在是個大方人啊，既然令尊杜尚書公務繁忙，本官就不去打擾了，公子，你這就請回吧。」
太子沉沉笑道：「……也許，還有別人吧，誰擋了孤稱帝的路，誰就是孤的敵人！」
「恩師！恩師你怎麼了？醒醒，快醒醒！」
想到這裏，杜宣嚇得面無人色，睜著驚恐的雙眼，癱軟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氣，一開始想在女子面前表現英雄氣概的他，現在已顧不得在心愛的女子面前出醜，像個可憐蟲似的，驚懼而又乞求的望著方錚，渾身止不住的顫慄抖索，他很明白，方錚的話說得沒錯，自己給老爹和全家惹禍了，而且這個禍貌似還不小。
杜宣聞言，如蒙大赦，擦著冷汗忙不迭的連聲道謝。
二人剛鬆了口氣，誰知方錚喃喃自語道：「……擒賊先擒王，嗯，我還是綁杜尚書好了，這樣
「撲通！」
說著轉頭望向陳夫子，道：「夫子，這話是這麼說的吧？」
「閉嘴！你懂什麼！時局尚未明朗，我若倉促行事，豈非跟京里的那幾個蠢貨一樣了嗎？」
方錚見二人極力反對，倒也不便再堅持，聞言笑道：「哎呀，二位不必如此緊張，我只是隨便說說嘛，你們別當真……」
方錚笑吟吟的俊臉忽然一沉，冷哼道：「你為了討窯姐兒的歡心，就要揍我們一頓？你說我們冤不冤吶？」
方錚滿意的笑了，朝他身旁的女子努了努下巴：「你媳婦兒？」
范瑞忙拱手道：「殿下……請恕在下多言，四路邊軍，願意效忠殿下的只有一路，而城外秘密訓練的新軍，準備亦多有不足，城防軍自方錚上任后，變數更多，此時若倉促起事，在下擔心……」
「屬下多嘴，屬下該死！」楊成當即便颳了自己兩耳光，然後將頭深深磕在地板上，一動不動。
只可惜杜宣今日有些點兒背，招惹了方錚，以方錚的性子，自然不會與他惺惺相惜，看在同為紈絝子弟的份上放他一馬。
坐落在運河邊的一處不起眼的庭院，春暖花開，院外沿河栽種的垂柳已漸漸抽出了新枝，枝條上新葉茸茸，錯落而有序的垂下河灘，點綴著江南的一片綠意盎然。
一把推開扶他的女子，杜宣顯得有些氣急敗壞的爬起來，顧不得去擦滿頭大汗，伸手入懷，將身上所有的銀票銀錠都掏了出來，看都不看，一股腦兒全塞在方錚手裡，哭道：「方大人……不，方大爺！您是我親大爺！求您了，放草民一馬可好？草民再不敢了……」
※※※
就在杜宣慌忙向方錚等人告辭，由陪伴而來的女子扶著他往樓下走的時候，方錚忽然摸著下巴，慢條斯理的道：「……明日本官去貴府拜訪令尊杜尚書，公子回去時順便幫忙說一聲……」
太子嘆了口氣，眼睛望向殿外黑如濃墨的夜空，淡然道：「父皇病重，眼看就快駕崩了。他既已打定主意，廢黜孤這個太子，在他死之前，必然會想盡一切辦法，將孤廢黜，孤若再不動手，那時連太子的名分都沒有了，興兵起事更沒了借口，師出無名，誰會響應？先生啊，孤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爾！」
※※※
「打通賀蘭山商路？」帷幕後的主人明顯怔了一下，接著冷笑道：「此人倒是頗有些小聰明，這種掩耳盜鈴的法子都被他想到了，哼！還有嗎？」
庭院內是一間如同大殿般的屋子，
杜宣慌忙搖頭：「不……不，不是。」
太子微笑道：「先生擔心孤會步老師潘文遠之後塵？」
「草民……草民不知福王殿下和方大人在此，請……請……」
方錚將杜宣從地上扶起，笑道：「杜公子太客氣了，這叫本官怎麼好意思呢？你知道，本官向來是個寬厚仁德之人，小小誤會，咱們就不必再提了，呵呵……」
杜宣一楞，趕緊又抽出幾張，塞在方錚手裡，臉上的笑容都快變成哭相了。
「不知殿下所說的時機是……」
「打探到他私練的新軍目前在哪裡了嗎？」
太子沉聲道：「先生還少說了兩件事，壽王在興慶府監軍多年，想必其羽翼亦早已豐滿，孤若起事，壽王必興兵勤王，還有，先生可還記得綁架方錚嫁禍於孤的幕後主使之人嗎？孤覺得此人不簡單，看不見的敵人，才是最危險的，孤若起事，恐怕那人必有所動作。」
「你有話要說？」
杜宣倒也不傻，聞言反應飛快的道：「賠！草民願賠銀子，給大人壓驚……」
「方錚！你……你簡直無法無天，氣死我了！我怎麼會教出你這樣的學生……」
方錚摸著下巴，嚴肅的思索著，半晌，才道：「我在想，杜尚書掌管戶部，肯定貪了不少銀子，既然他這麼有錢，咱們不如乾脆……派人把杜宣綁票，然後寫封勒索信給杜尚書，要他個百兒八十萬兩銀子……」
杜宣看了那女子一眼，搖頭道：「不是。」
「福王和方錚最近有何異動？」
「福王深居簡出，埋頭打理吏部，極少與大臣來往，不過屬下已探知，結交大臣之事，完全是方錚在幫他辦，方錚以打通賀蘭山商路，為君解憂為由，聚集了一批大臣合夥做買賣，以此來達到他為福王拉攏大臣的目的……」
「也……不是。」
杜宣被方錚話里的一波三折，反覆無常弄得有些無措，他腦子轉得慢，實在是跟不上這位方大人的跳躍性思維。不過方錚的最後一句話他還是聽懂了，於是杜宣趕緊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從中抽出幾張，看了看方錚的臉色，又抽了幾張，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這點小意思，還請大人笑納，當是草民給大人賠罪……」
「還有，前幾日他奉命接管城防軍，巡營的時候，以頂撞主將為借口，斬了城防軍副將沈信，以此立威，沈信乃太子心腹，據太子府的細作報告，太子知道此事後，臉色鐵青，卻不發一語，而且以後也
空蕩的後殿內，案几上的紅燭忽明忽暗，襯映著太子的臉色也變得陰晴不定，一如京城的局勢般詭譎難明。
眾人聞言惡寒，你自己不要臉，四處逃命，這筆帳居然好意思算到別人頭上？
方錚蹲下身子，和顏悅色地笑道：「請請請，請什麼呀？你是結巴？」
京城，太子府。
方錚仍在口沫橫飛：「……別以為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得意什麼呀？老子家裡的生意做得那麼大，乃華朝首富，你們什麼時候見我炫耀過，吹噓過？做人要低調，這個道理都不懂，你有什麼資格做紈絝子弟？世上很多事情，是錢解決不了的！——哎，你打算賠多少銀子？」
太子笑笑，搖頭不語。
前廳又陷入沉默，良久，帷幕後的主人開口道：「我估計皇帝確有易儲之意，而且新儲君的人選，多半便是那一直老實憨厚的福王了，楊成，派人去京城，密切注意福王和方錚的動向，尋個機會，暗中刺殺福王，哼！我很想看看，當皇帝知道，他屬意的新儲君被人殺了，不知會作何反應？會不會氣得一命嗚呼？哈哈，哈哈哈……」
楊成強忍心頭恐懼，恭聲應是。
「必是趙俊供出了扈雲生，從而引起了影子的注意，他們循著線索找來了。楊成，吩咐下去，所有人手撤離揚州，不要留下任何線索。方錚若想順藤摸瓜，找出我這個幕後主使，無異於大海撈針，讓他們白費功夫去吧！」
「屬下無能，目前僅只知道那支軍隊在京城郊外，可具體位置，人數和訓練程度等等，皆一概不知……」
嚴格說來，杜宣和方錚其實是同一類人，他們都屬於紈絝子弟那一類。橫行霸道，魚肉百姓倒不至於，可他們至少都不是善茬兒，普通人不敢招惹。
方錚不高興的皺眉：「不不不，還說不是，瞧你結巴得如此嚴重，幹嘛還不承認？」
「歪理！歪理！」陳夫子無可奈何，氣得直跺腳。
「儘快查探，知道得越詳細越好，我想看看，太子的手裡，到底掌握著多大的實力，希望這位即將被廢的儲君不要讓我太失望，哈哈……」
楊成老老實實跪在前廳，低頭垂目，大氣都不敢出。
方錚臉色稍緩，將銀票收入懷中，笑著拍了拍杜宣的肩膀，道：「孺子可教也……」
方錚大略數了數手中的銀票，數過後不由高興得心花怒放：「這傢伙身上帶的銀子不少啊……靠！足有好幾萬兩呢，比老子有錢多了……」
楊成一驚，將頭磕在地上，恭聲道：「恕屬下多嘴，主上，如今京城一片混亂，
「回主上，京城已現亂象，有傳言說，皇帝有易儲之心，所以諸皇子四處活動，拉攏大臣，巴結皇帝，為爭新儲君之位而造勢。」
「先生，吩咐新軍，加緊練兵，藏匿行蹤，莫被人發現。時機一到，便攻入京城……」
「是！」
「是！」楊成恭聲應道，接著嘴唇囁嚅了一下，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
方錚笑道：「放過你？你知道毆打親王和朝廷命官是什麼罪名嗎？」
方錚勃然變色：「賠銀子？這是銀子能解決的事嗎？福王乃親王之尊，本官亦是二品大員，你以為打了我們，賠幾個銀子就算了？天下人要都像你這樣，把朝廷命官揍一頓，再賠點銀子就沒事了，那我們這些當官的怎麼活？我們辛辛苦苦做了朝廷命官，就是為了挨揍的嗎？」
范瑞忙低頭道：「殿下所言正是，殿下，兵者，國之兇器也，傷人亦傷己，還望殿下謀定而後動啊！」
「太子表面不動聲色，實則已開始暗中籌備，形勢對他很不利，屬下猜測，太子近期很有可能勾結邊軍和他私練的新軍，率軍逼宮，逼皇帝傳位。」
忽然方錚笑容一收，走到窗邊，皺眉盯著杜宣的背影直發楞。
杜宣遲疑了一下，終於點頭道：「算是吧……她是秦淮河畫舫上的……」
陳夫子將方錚敲詐勒索的全過程都看在眼裡，聞言不滿的怒哼了一聲，翻了翻白眼，沒搭理他。
女子局促不安，緊緊的拽著杜宣的衣服，想躲到他身後。
杜宣這才鬆了口氣，驚疑的看了方錚一眼，小心的走下樓去。
看著范瑞蒼白的臉色，太子溫和的笑了笑：「先生不必擔心，其實我們的勝算還是很大的，有時候爭權奪位很複雜，就像要撕開一張精心編織的大網，剪了一根線，卻連著一大片，令人不敢輕舉妄動，可有時候，爭權奪位又很簡單，簡單到——也許只要殺幾個關鍵的人就行……呵呵，孤現在要等的，就是這樣一個機會，只要殺了那幾個關鍵之人，天下之大，何人還敢站出來反對孤即位？屆時孤手掌拱衛京城的四路精銳大軍，再加上一路邊軍，和孤私練的新軍，天下之兵，大半皆落入孤之手，皇帝的位子，自然便能坐穩了，先生，以為然否？」
「是！」楊成磕頭叩拜道。
在京城的紈絝圈子裡，方錚的名頭頗被紈絝子弟們忌憚，他們忌憚的倒不是方錚為朝廷立下過多少功勞，而是方錚此人性子太過卑鄙無恥
江南，揚州府城外。
「你小妾？」
杜宣臉一垮，哭喪道：「方大人，我錯了，草民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大人看在家父與您同為一殿之臣的份上，放過我吧……」
帷幕後的人沉默不語，良久，才低聲道：「太子要起兵了，可能就在最近幾日，你將人手都派往京城，搜集情報，無論大小事情，一律報來。」
「啊？」杜宣被訓得一楞一楞的，根本沒反應過來，眼神獃滯的盯著方錚。
范瑞坐在太子的對面，囁嚅著嘴唇，幾番猶豫，終是不敢開口。
今日杜宣帶著家丁惡仆追打方錚，按方錚的說法，他麻煩了。
「活動在揚州城裡的那些影子，大概有多少人？」帷幕後的主上開口問道，聲音低沉，平靜如水。
「你姘頭？」
杜宣越聽臉越白，慘了！連銀子都擺不平，看來這位方大人鐵了心想整治我啊，莫非他在朝堂上與老爹結了怨，所以想藉機報復？如此，大事不妙矣！
范瑞悚然，垂頭不敢出聲。
范瑞聞言神色更加鬱卒，沉聲道：「既然這麼多不利於殿下的因素，殿下為何還執意起事？」
杜宣頹然點頭。
笑聲嘶啞，如夜梟鳴啼，令人不寒而慄。
方錚不高興的一皺眉：「這倒霉孩子！怎麼傻乎乎的？你不是說賠銀子嗎？掏錢啊！還楞著幹嘛？」
胖子走上前笑道：「恭喜方兄，今日又發了一筆……」
陳夫子皺著眉，沉聲道：「方錚，你這……可是不義之財啊。」
此刻他跪在前廳，不言不動，靜靜的等候帷幕後主上的問話。
方錚笑臉一收，轉瞬換上一臉憤慨：「還有，你的家丁剛才追打我，害我上竄下跳，狼狽逃命，本官很沒面子，這事兒你說怎麼辦？」
方錚接過銀票，又瞅了瞅杜宣手中剩下的那一疊，不高興的道：「就這點兒？」
「京城如今形勢如何？」良久，低沉的聲音響起，冷森刺骨。
杜宣直楞楞的一頭栽倒在地。
「撲通！」
胖子和陳夫子聞言大驚失色：「方兄！萬萬不可！」
「哼！」帷幕後的主上冷笑一聲，「那幾個廢物，以為當太子那麼簡單，拉幾個大臣就行了嗎？太子如今反應怎樣？」
杜宣請了半天也沒請出來，面色蒼白的跪在地上，他這輩子還不習慣說求饒的話，所以一直不知該怎麼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