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沙場烽火連胡月
第三百九十一章 善後
默棘連聞言一窒，然後頹然的垂下頭去。
方錚氣定神閑的清咳一聲，負手而立，面容冷森道：「國師大人，我想你還沒弄清楚狀況吧？此情此景，你反對還有用嗎？」
「什麼？」默棘連面容抽搐，滿臉驚色。
北伐軍中軍方陣之內，所有將領和士兵的目光都熱切的盯著那位年輕的，臉上永遠掛著慵懶而毫不正經笑容的主帥。
「老默啊，以後咱們就是朝中同僚了，互相關照吧……」
說著方錚朝默棘連壞壞的眨了眨眼，笑道：「是不是有一種幸福得快要爆炸的感覺？比起你們在草原上放牧，日夜風吹雨淋的，相比之下，華朝簡直是天堂了……」
蹄聲轟鳴之中，默棘連淚中帶笑，唱起了蒼涼的牧歌，憂傷悲愴的突厥長調，在戰馬嘶鳴，鼓聲震天的戰場上，分外悠揚凄涼……
「方錚……方元帥，草原是你華朝的，老夫不與你爭，也沒能力與你爭了……」默棘連看著帥案后毫無正經色的方錚，眼中不由閃過一抹深深的仇恨。
是誰給了華朝將士揚眉吐氣的機會？
默啜轉過頭，望向默棘連的目光變得複雜。
瞧著默棘連灰敗的臉色，方錚笑眯眯的道：「至於你嘛，呵呵，恭喜國師，賀喜國師，本帥將攜國師和小可汗一同班師回朝，覲見吾皇萬歲，屆時請皇上給國師封個啥侯兒，給小可汗封個啥公，再給你們在京城賜下宅子和下人，你們倆公猴兒就撒著歡的在京城裡四處蹦達吧，除了出京，你們幹什麼都沒人攔著，怎麼樣？國師，我為你想得周到吧？」
方錚嘻笑的神色頓時一收，忽然變得正經起來。
方錚冷眼看著默棘連頹喪的神情，不由得意的一笑。
一旁的溫森張目打量了一下，不慌不忙道：「元帥，此人乃突厥可汗默啜。」
方錚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幾步，悚然道：「沒想到默啜居然是個老玻璃，……你沒被他怎麼樣吧？把你綁得這麼緊，口味挺重的，他竟然喜歡這種調調，下到八歲，上到八十歲都不放過，簡直禽獸不如……」
默棘連睜開了眼，長長嘆了口氣：「默啜，大勢去矣！突厥，完了！這幾年我們流了太多的血，犧牲了太多優秀的戰士，我們發動戰爭，有傷天和，萬能的真神發怒，已不再庇佑我們了……」
突厥人的圓型防禦陣型在重甲騎兵沖入敵陣的那一剎便完全崩潰了。
東北？遼州？深山密林？前世歷史中，后金女真的發祥地？
方錚隔著老遠，小心的看了看默啜氣息全無的屍首，楞楞看了半晌，方錚忽然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萬分鄙夷的道：「呸！你丫還真當
清點戰場俘虜時，突厥戰士活著的只剩兩萬餘人，其中大部分皆帶傷。
雙手被反綁的默棘連神情卻是安詳無比，似乎這樣的結局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滾！老夫不用你耗子哭貓假慈悲！」
如此不公平的戰爭，還怎麼打得下去？
一萬重甲騎兵如虎入羊群，無情的撕開了號稱陸地最強的突厥騎兵，他們爆發出壓抑百年的屈辱和懦弱，盡情發泄著幾乎快消失殆盡的血性，他們無堅不摧，兵鋒所指，無論突厥戰士還是他們的戰馬，都被這一台台的絞肉機碾得粉碎。
「哎呀，國師啊，你這話多見外，什麼恩賜，什麼慈悲，我是那麼殘忍的人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佔了你們的草原，我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我怎麼忍心你們流落那鳥不生蛋的地方，過著茹毛飲血的野人般生活？國師啊，你真的看錯我了，我的本性其實是很善良的……」
麾下將士早已迎上了默啜的親軍，雙方戰作一團，在人數與士氣皆高於突厥戰士的情況下，戰事仍是一面倒的傾向北伐大軍。
老傢伙，老子不散散王霸之氣熏一熏你，你丫以為自己仍是高高在上的國師？
「很簡單，我華朝受聖人教化，聖人云：有容乃大。所以呢，我打算把你們所有的突厥戰俘，還有散落在草原各處的突厥部落婦孺老弱全部遷往華朝內地，當然，你們不能再群居了，全部分散，每州每府，每縣每鄉都塞幾個進去，大家一起唱歌跳舞，過著快樂幸福的日子，多美，給個神仙都不換呀……」
「國師，本汗與你爭奪數年草原的統治權，沒想到，今日卻被一個異族的黃口小兒漁翁得利，若早知今日，我何必……」
默啜身後的數千突厥親軍緊跟其後，他們臉上紛紛流露出悲壯之色，自古慷慨赴死者，不獨華夏一族，異邦亦有血性漢子。
結束得理所當然，當默啜身死的消息傳遍戰場的每個角落，當默啜的汗王大旗倒下的瞬間，所有突厥戰士的士氣全部崩潰。
「老夫……全買了！」
結局已無懸念。
五百步，四百步，愈來愈近……
「沒文化了不是？應該是貓哭耗子……其實人少有人少的好處，至少不費糧食，易養活……」
「十余萬突厥戰士……如今只剩這兩萬余傷殘戰俘，突厥……果真滅種了啊！這都是老夫引狼入室造的孽啊！」
戰場中間，一萬重甲騎兵仍在突厥人的戰陣中橫衝直撞，勢不可當，冰冷的鐵面具，冰冷的重盔甲，散發出幽幽的寒光，手中長槍沾滿了鮮
默啜躺在冰冷的草地上，口中的血沫不停的湧出來，渾身抽搐，臉色蒼白，他抓著彎刀，似乎想藉著刀身強行站起身來，可惜他全身的力氣已隨著胸口的鮮血流失殆盡。
默棘連聞言兩腿一軟，終於無力的癱坐在地上。
方錚印象里，萬戶侯這個爵位永遠是為賣命的爪牙準備的。
一場戰爭若到了連將領都制止不住士兵逃跑的地步，基本可以算是無力回天了。
言畢，默啜氣絕而亡。
默啜雙目的神采漸漸黯淡，他望著陰沉的天空，斷斷續續道：「我……是突厥的……汗王，陽光能照射到的……地方，都將……變成我……突厥人的……牧場……」
「滾！方錚！老夫與你誓不兩立！」
大喝聲中，默啜雙腿狠狠一夾馬腹，揚刀催馬向北伐軍的中軍方陣殺去。
「把老子的帥旗舉高點兒，再舉高點兒！對，就這樣！哈哈，眾將官，汝等觀本帥之帥旗頗雄壯否？風騷否？哇哈哈哈哈……」
戰事進行到這一步，該是收網的時候了。
反覆吟唱的蒼涼牧歌聲中，默啜手握彎刀，繞開了戰場中心的華朝重甲騎兵，已一步一步逼近了中軍。
歡呼聲響徹雲霄，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悠然傳揚。
「卑鄙！」
突厥戰士驕奢狂妄的士氣完全低落下去，大部分戰士已無心抵抗，而是尋找機會逃竄。
默棘連此時連恨意都不敢表露出來，聞言只得疑惑道：「方元帥此言何意？」
乾坤已定，華朝北伐軍將士齊聲歡呼，子孫後代從此可永享太平，再不必擔心外族侵略擄掠，華朝從此稱霸於世界東方，成為名副其實的泱泱天朝上國。
「萬戶侯是我的！」策馬狂奔中，韓大石舉起手中丈長大刀，迎著罡風大笑道。
耳中聽著突厥人不絕的慘叫落馬聲，方錚騎在馬上得意的笑。
「方元帥……我突厥部落若盡往南遷，草原怎麼辦？」默棘連猛地抬頭，試圖尋找最後一絲機會翻盤。
華朝三員大將齊出，竟將默啜當作了獵物，互不相讓的爭搶起來。
號炮轟轟響了兩聲，近百名華朝士兵騎馬在戰場外狂奔，操著不太流利的突厥話大叫。
帥帳內，所有華朝將領皆是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或笑或戲的看著帥帳中神色頹然的默棘連。
一支利箭突然射出，狂奔中的默啜只覺胸口一麻，接著仰頭栽下馬來。
靠！想得美！老子大發慈悲，百十年後你們恢復了元氣，然後又來打我華朝的主意，老子有那麼蠢么？
說著方錚扭頭四顧，揚起馬鞭，斜斜往前
默啜被數千突厥親軍緊緊護持在中間，他們的外圍，無數突厥戰士被屠殺，默啜臉上的肌肉急促的抽搐，臉色蒼白得像個死人。
這個民族受了太多的委屈，在突厥人的淫威下卑賤的生存了百余年，今日，他們將以勝利者的高傲姿態，將以往這些不可一世，骨子裡充滿侵略殘忍情結的突厥人死死的踩在腳下，突厥人的輝煌，將永遠只是個歷史記號，從今日起，突厥這個名詞，可以從這世上徹底抹去，以後只能在史書上尋找它曾經擁有的輝煌。
「默啜已死！」
「……」
韓大石和秦重楞了一楞，接著破口大罵。
方錚沒理會默棘連，猶自道：「還有，我打算給你們突厥人辦個掃盲班，學學咱華朝人的禮儀文化，讓你們跟咱們一樣，受聖人教化，學會了禮義廉恥，從此以後大家見面都客客氣氣，再也不用拿刀又打又殺的，那樣太沒禮貌了，當然，我們朝廷也會分給你們土地和農具，並派專人來教會你們農耕織造，從此你們就是我華朝皇帝治下的子民了……」
豪邁的笑聲中，默啜忽然抽出彎刀，暴烈大喝道：「我乃突厥汗王，尊崇華貴，威服四海，陽光能照射到的地方，都將變成我突厥人的牧場，草原之外的異邦子民，都將成為我突厥人的奴隸，誰也不能輕易踐踏汗王的尊嚴……」
戰爭是大人物玩的遊戲，從古至今，史書上所有的輝煌都是屬於大人物，而他們卻是踩著平民小卒的鮮血和白骨，才站在供後人考證憑弔的頂端。
歷史，翻開了新的篇章。
「華朝萬歲！吾皇萬歲！」
「國師，你別這樣，咱們是世代友好的兄弟之邦啊……」
方錚此人的腦袋到底怎麼長的？他出的主意為何總是這般陰損？
默啜神色怔忪，接著仰天長笑，忽然恢復了往日的豪邁之氣。
「默啜已死！」
※※※
「老夫只求你一件事……求你將那兩萬余突厥戰俘賜還予我，我……我領著他們向東北方而去，在那裡討得一線苟延殘喘之生機……你是這場戰爭的勝利者，求你，恩賜戰敗者最後一點慈悲吧……」
「嗯——既然是互相關照，不如你先來關照我如何？當初你帶著小可汗退出黑沙城的時候，肯定收羅了不少金銀珠寶吧？我從華朝帶來的一千盒如玉齋的高級脂粉……」
「吾皇萬歲——」
方錚眼睛一瞪：「擒你娘個頭啊！留著他將來暗算老子是吧？老子有那麼蠢么？」
默啜當先沖在首位，他雙眼通紅，死死盯著中軍「方」字帥旗下，一名騎著白馬，來迴風騷走動的年輕男子，他
方錚像長坂坡的曹操似的擦了擦冷汗，讚歎道：「真神經也……錯了，真神人也。」
默棘連目光頓時變得極度絕望，眼中透著一股蒼涼悲愴的意味。
默棘連大怒道：「方錚！你這個卑鄙下流的惡棍！設計害我突厥，真神必不饒你！」
「高高山頭柳，風吹葉前去，一去數千里，何當還故處？」
長長嘆了口氣，默棘連臉色變得異常灰敗，短短几個時辰，他彷彿蒼老了幾十歲，連身軀都變得佝僂起來。
「國師，節哀順變，你要學會堅強……」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你……你好卑鄙！老夫反對！」默棘連氣得大聲叫道。
「韓將軍，小弟不才，且搶個萬戶侯的爵位，光耀我秦家門楣，得罪了！」秦重騎在馬上，不甘示弱的笑道。
※※※
華朝與突厥的決戰結束了。
「嗖！」
令旗揮舞，三面合圍的北伐軍開始發動，包圍圈越縮越小，將突厥人緊緊包裹在中間，突厥人的背後，是湍急洶湧的榆河，他們已無路可退，無路可逃。
他們沒見過這樣的打法，重甲騎士手中的長槍在他們身上一戳便是一個血窟窿，而他們的刀劍砍在重甲騎士的身上，卻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無關痛癢的痕迹。
突厥陣中，反綁著雙手的默棘連望著默啜絕塵而去的決然身影，不由落下渾濁的老淚。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徒爭無益，大勢，早已不可挽回了……
迎著眾將士真心愛戴崇敬的目光，方錚卻一臉氣急敗壞和悲愴之色，急匆匆下馬，幾步跑到默棘連面前。
「國師啊！本帥率軍來援，沒想到……嗚嗚，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我……對不起你啊！」
「萬戶侯……本將軍也想當上一當……」
韓大石與秦重驚然勒馬，回頭向陣中望去，卻見馮仇刀正不慌不忙的垂下手臂，手中泛著油亮漆光的強弓，弓弦仍在輕微顫動不已。
「方元帥，難道你真的連一點活路都不留給我們突厥人？真的要將我們趕盡殺絕嗎？」
「耍賴！」
方錚嘴角勾起一抹熟悉壞笑，默棘連瞧在眼裡，心頭猛地咯噔一下。
面對默棘連的指責，方錚既是痛心，又是委屈：「國師啊，你真的冤枉我了，我們是盟軍啊，怎麼會設計害你？我不是按原計劃領兵來支援你了嗎？我哪裡做錯了？」
「多謝……方元帥！」
若早知今日，以自己的性格，他還是會爭上一爭的，默啜有默啜的傲氣，他永遠也不會屈居人下，他的親哥哥不行，華朝人，更不行！
現在的草原，正見證著一場決定未來數百年江山話語權的
這是一支花了巨大代價精心打造的騎兵，這也是一支幾乎無敵于天下的鋼鐵騎兵，在冷兵器時代，一支重甲騎兵可以縱橫天下，任意馳騁，所有的敵人都是渺小而脆弱的。
馮仇刀策馬慢悠悠的上前，氣定神閑的看了看躺在冰冷草地上的默啜，只見他渾身抽搐，胸口心臟部位，微顫顫的插著一支利箭，眼見已是不活了。
※※※
「兄弟們，給老子上！斬殺敵酋默啜者，賞千金，封萬戶侯！」
是他，鼎定了華朝不再受外侮的乾坤！
「方錚，是你！都是你！你親手破滅了我稱霸天下的美夢，你的陰謀詭計害我突厥從此灰飛煙滅，我今日拼著一死，也要與你同歸於盡，我們一起下地獄去吧！」
默棘連年輕時曾在華朝遊學，也粗習聖人之書，他深知華朝文化的可怕，儒家有包容萬物的胸懷，有寬和仁厚的氣度，若讓所有突厥人修習華朝文化，用不了幾年，那些聖人之言便能將最兇狠的虎狼，變成最溫順的綿羊，這種文化上的滲透，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突厥人同化為華朝人，從本質上將突厥徹底滅族。
應命出動的爪牙不少，馮仇刀，韓大石，秦重三人如同打了雞血似的，一臉興奮的領著麾下將士當先迎著默啜而上。
方錚搖頭道：「不，我不但要給你們活路，而且要讓你們的日子過得比以前更加富裕……」
馮仇刀點了點頭，似乎對自己的箭法精準頗為滿意，在韓大石和秦重愕然的目光注視下，他掉轉馬頭，慢吞吞的回了中軍，悠悠揚揚丟下一句話。
「戰爭是我發起的，真神獨罪我默啜一人足矣，為何要讓我整個突厥亡國滅種？真神何其不公也！」
默棘連環視硝煙紛飛的戰場，還有那僅剩兩萬餘人的突厥戰俘，他的眼中不由落下淚來。
方錚笑了笑，道：「這就不勞國師大人操心了，草原當然由我華朝的將士進駐，屆時我們將在開平，塔山，榆木川，黑沙城等十余處地方設立華朝都護府，你們堅守草原這麼多年，辛苦了，剩下的便交給我們吧，我們辛苦一點，幫你們突厥人守幾百年再說……」
「……」
淚眼朦朧中，方錚這才注意到默棘連雙手被反綁，正一臉暴怒之色，那兇狠的眼神恨不得把方錚給撕碎咬爛。
默啜說著忽然住了嘴，神情黯然。
溫森非常應景的附和道：「元帥可要活擒此人？」
方錚看著雙目赤紅的默啜朝自己策馬狂奔而來，不由小小吃了一驚，只見他兩眼一眯，略帶驚慌的指著越來越近的默啜，顫聲問道：「此將乃何人？竟如此驍勇耶？」
戰場邊沿，默啜的汗王大旗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轟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