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華亭鶴唳
第52章 桃之夭夭
劉濃心中似有所感，莫名一顫，挑簾而出，隨後暖意爬滿胸懷。只見柳樹旁停著一輛牛車，樹下則俏生生的倚著個小女郎，暖暖的朝陽拂著鵝黃的裙衫，她美美的笑著，與初日一樣溫軟。
「為何？」
嗯？
前方有人挑燈而來。
揚手抽了一記空鞭，鞭聲清脆，青牛聞聲而啼「哞！」……
劉濃淡然道：「願聞侍中之言！」
陸玩眼亮若星，胸懷盡暢，然也，只要自己秉持風範，且有江東巨閥根基在身，若不行奸惡之事，無妄之災定然自避也。此時，再持杯盞以觀劉濃，見其溫文儒雅，真若玉樹臨風，遂將盞一遞，笑道：「來，瞻簀，滿飲此盞為謝！」
「阿父……」
……
陸舒窈忍著羞意，低聲道：「劉郎君，咱們走吧，舒窈想送你一程。」
清風徐綿，幽香飄漫。
「哦……」
劉郎？牛郎！
驟然，極野之闊！
陸玩對劉濃映象極是不錯，醇醇一番勉勵，再在行筆上叮囑幾句，才命陸納代其相送。陸納則一直送出沿湖曲道，牛車在華榕道口停步。
「噼啪！」
劉濃洒然一笑，心道：只要不作牛郎，啥都可以啊。
是回來了！箭袍胸前的墨團，被陸舒窈綉作一朵墨梅，雖然手工略見粗淺，但針腳細密……
出雲胡院，隨陸納一起前往拜別陸玩。
心中略松，眼光漫向崗下的陸氏莊園，突地想起一事，遂笑道：「六年前，途經此地，聞得鶴鳴九天，曾吹塤一曲以祭士衡公……」
這時，小郎君自遠處奔來，邊奔邊嚷：「等等，我的劍術，劍術……」
陸始眉頭微皺，嘆道：「靜言就這麼放任著，如何是好？」
陸舒窈聽得這話心中焦急，阿父怎可問人不擅長的呢？暗中替劉濃鳴不平，卻亦不敢表露而出，悄悄的倚在欄邊，偏著頭聽阿父問甚。
陸納哈哈大笑，迎著小郎君便去，行至近前時一把將其拽住，笑道：「靜言，走，七哥陪你釣魚去！這回，咱不釣螃蟹，咱釣大魚！」
來福偏著頭想了想，答道：「好勒！」
劉濃笑道：「
席散后，劉濃、陸納、陸舒窈歸行於月間林中，半途陸納被其父遣人叫走，唯餘二人默行。機會千載難逢啊！聰明伶俐的抹勺怎會放過，拉著蘊夭她們緩緩輟在小娘子身後，竟越離越遠。
「嗯！」
陸納還禮，對揖！
劉濃笑道：「江東小步兵張仲人，品性實佳亦是個放任人物，咱們便不在背後相議了吧。祖言，就此作別！」
陸玩自矮案取得一盞酒，邀劉濃徐徐邁步至亭邊，撫著齊胸雕欄，逐目遠處障障青山，側首笑道：「世人皆言華亭美鶴擅詠、擅辯、擅音。今日我之題則不然，只作一言，汝可憑心而答！」
陸舒窈輕然一笑，咬著唇淺聲道：「勿要擔心，剛才在崗上看見你的車，抹勺便帶人去閑逛了。車夫是七哥的隨從，斷不會多言的。」
一語既出，二人皆震！兩目相投，盡皆倒映著各自的身影。
易經？！
「不然，我看尚好！」
這時，來福手捧畫卷，身負背囊而出，笑道：「小郎君，尚有一件袍子呢，來福要不要去問問？」
二人默行一陣。
「君子矣！其道自光！」
「哦！」
「隔得遠了，所以如此！」劉濃微微一笑，車廂內橫放著一幅卷畫，懷中亦多了陸玩的行書筆記，心中滿滿的皆是欣喜，心道：雖只幾日，然所獲良多啊！
來福在轅上笑道：「小郎君，現在看陸氏莊園，一點點大！」
行至分別處，劉濃揖手，淡然笑道：「陸小娘子，劉濃明日要歸家，現下便提前和你作別了！」
恰逢一片竹葉墜于其髮髻，劉濃上前一步替她摘了，柔聲道：「舒窈，我亦很歡喜……」
「不要，你們撒謊……」
少傾，陸舒窈偏著頭，悄聲道：「劉郎君，舒窈想喚你劉郎，可否呢？」
劉濃微微一愣，隨後想起有一件被墨污了的箭袍尚在陸舒窈處，洒然
尖亭甚廣，長寬各有三十步，其間置有環圍矮案，地上則鋪著青麻葦席。女婢們在案上置放各色吃食，隨後將六面帷幄挑開，頓時金光撲面而來。
車身逐漸傾斜，劉濃靠著後壁隨車而搖。將將爬至平穩處，來福「吁」的一聲止住牛，笑道：「小郎君，尚有人來送別呢！」
聞言，劉濃身子驟頓，愣得半晌，尷尬的笑道：「舒窈，咱們，換一個吧！」
聞言，陸舒窈的眼睛剎那晶亮無比，忍不住的打斷其言，輕聲驚呼：「六年前，吹塤的是你？」
「劉郎君……」
林間鳥兒輕唱不休。
劉濃眼光與其相對，心中溫軟如水，柔顏笑道：「路尚遠著，可以稍歇，但不可停，不然終難及彼岸；既見君子，雲胡不喜；若至彼岸，應是歡喜！」
陸舒窈微微一愣，隨後見劉濃緩緩搖頭，而自己身側尚有四婢環圍，言語極是不便，只得淺著身子回禮，輕聲道：「劉郎君，一路隨風……」
席間，張邁飲酒過酣再作長嘯，亦不知是因心懷放開，或是偶得神助，其聲竟現滾音再不為驢鳴，惹得陸玩稱讚頗有江東小步兵風範。而其反倒拉著劉濃勸酒，其言詞甚誠：若無瞻簀昔日解圍，使我痛定思痛欲改；再逢那夜服散后得遇一棍，使我醒后心神大開，恐不能作矣！
驕陽如虹，漫遍山崗。
落日西懸，紅樓觸顛。
劉濃正色道：「豈敢輕視，正要前往拜謝陸侍中。」
劉濃淡然笑道：「嗯，那時我剛離開建康至華亭，怎地了？」
「哼！」
劉濃手心微闔，她反手扣著。兩人齊齊呼出一口氣，隨後相對綿綿而笑。
劉濃準備今日歸家，早早便的起了，焉知有人比他起得更早，剛一開門，便見陸納倚著廊柱笑道：「瞻簀，何不過兩日再走？」
劉濃跨上牛車，于車轅上回望一眼陸氏莊園，心中微微有些泛奇，隨後淡然一笑，挑簾而入。來福正欲揚鞭催牛，突聽陸納說道：「過山
經這一打岔，陸玩忘記教訓兒子，看著小郎君呵呵一笑，將其從帷幄中揪出來，細細一陣打量，心中又是憐愛又是疼惜，笑道：「嗯，便讓他陪靜言釣魚！」
劉濃心中不由得好笑，轉眼卻逢陸舒窈明眸悄轉，若隱若現。
二人分開，間隔一步，陸舒窈眨著眼睛回歸淑雅，劉濃淡定自若。可是二人的心，卻彷彿彼此牽連著，隨著緩慢的步伐而悸動。
「嗯，便這樣吧！」
陸始送友而至，見陸納尚在凝望，奇道：「七弟，車已無影，為何卻不歸？」
聲音輕淺，然字字如頓。
「嗯！」
言至此處，她定眼看著劉濃，眸子亮若星辰：「舒窈，不無情！」
半叢月光灑得陸舒窈恍若月中小仙女，劉濃微笑的行於其身側，聞著淡淡的清香只覺得滿心清寧。
劉濃初聞稍驚，隨後即定。清談辯論時，多不離老莊與易經，好在近些年苦下功夫，再得楊少柳這個名師指點，此題雖是題中藏題，然尚難不住他，況且陸玩亦只是讓他憑心而答，並非辯論只作註解則可。
「哈哈……」
陸舒窈這才驚醒，小梳子一眨，悄然鎮住心神，漫不經心的偏過頭，心道：劉郎君好謹慎啊，唉，阿父以前說斷然不會將我嫁給北地世家。可，劉郎君又不是北地世家……他是，是新晉江東世家嘛……尚是家主呢……
陸玩一聲冷哼，瞥其一眼，沉聲道：「汝終日只知飲酒，除了酒汝尚知何物？稍後，我要考究汝之學識，若無長進……」
「哈哈！」
一聲呼喚：「小郎君！」
劉濃笑道：「美酒三百壇，正待君來！」
陸納再道：「瞻簀，阿父托我帶給你的行書筆記，得閑一定細觀，可莫要輕視！」
原來，就是我的郎君啊！
袍子？
陸舒窈再喚，稍稍的側身，偏著頭看著月下的美郎君，心裏好甜。
「格格……」
劉濃握著她的手，十指如玉，握在手心剛剛好，柔柔的，軟軟的，仿似沒有半分重量。
陸舒窈默默的念著，手指微微加勁
言罷，朝著陸玩長長一個揖手，據其所知：陸玩有此一問，亦不為奇。陸玩一生正正應了劉濃這句話，雖因身侍王敦而遭致聲名稍損，且王敦事敗之後更差點被禁錮。但也只是匆匆半年，便因品性聲德過隆，再度被朝庭起複拜為侍中。隨後，升任揚州大中正，至此一路高歌，最終位列三公！
二人相視而笑。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子之歸於，宜其室家！
「等等啊！」
「小郎君，爬崗了，坐穩！」
一觸，溫涼。
陸舒窈重重的點頭，知道劉濃是說她方才冒失，可是心裏卻極喜，他總算不躲了，輕聲道：「劉郎君，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舒窈心裏好歡喜……」
小郎君脆聲道：「阿叔，若無長進，便罰七哥陪我釣魚吧！」
朗聲答道：「時也，潛龍勿用也；勢也，飛龍在天也；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以厚德載物。時止則自止，時行則自行，君子矣！其道自光！」
豎日，清晨。
稍徐。
來福捧著布囊，笑道：「小郎君，袍子回來咯。」
「嗯！」
尾音稍重！
是來福！
陸納淡聲道：「送別不在影，意當隨友歸！」
啊？嗯？呃！
……
陸玩似有猶豫，半晌方才暗中作決，說道：「《易經》有雲：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瞻簀，你可道來！」
陸納看著不遠處的張邁，突然笑道：「瞻簀，前幾日不是問我何為犬寶么？如今可想知道？」
二人執手相顧，劉濃要其先上車而去，陸舒窈心中柔軟似葦絮，淺聲道：「我的郎君，終有一日，陸舒窈定會與你同歸！」
陸舒窈淺淺一聲喚，嫣然笑道：「劉郎君，可知否，你在崗上吹奏，我與七哥他們聽聞，尚追出來呢，可惜未能追上。只是聽得路人言：崗上來了個小壁人。這小壁人，原來，就是我的郎君啊……」
聲音中透著喜意！
「劉郎君……」
陸舒窈
劉濃稍見澀然，容不得他不小心啊，畢竟現下華亭劉氏與江東陸氏相差太遠。再聽聞陸納已知此事，心中並不驚奇，祖言是知曉分寸且值得信任的人，他能派車夫前來，便已說明其態度。
跳下車，疾疾行至近前，笑道：「你怎地來了？怎地不見抹勺她們？」說著，便拿眼四處搜尋，樣子有些滑稽古怪。
言罷，抹勺扶著陸舒窈上了牛車，劉濃於山口目送。
陸納負手于樹下，目送牛車漸漸遠去，渭然喃道：「瞻簀，小妹，此路多艱儘是坎坷，需得一路珍重，一路相惜啊……」
默然已至離別處！
言罷，深深一個揖手！
彎月斜垂，一夜魚龍舞。換杯推盞時，再各盡詩書。一干少年郎君皆想在陸玩面前獲得好評，各番本領齊下，雖無異彩紛呈，倒亦其樂融融。
劉濃答道：「嗯？怎地了！」
眾人這才發現，小郎君竟不知何時鑽到近前，至卷著的帷幄中探出個頭，正嘻嘻的笑著。
陸納放聲大笑，說道：「瞻簀休得取笑，與君傷離別，令人愁緒滿懷，是以情不自禁爾。幸而，吳縣離華亭不遠，哪天我若是酒不夠飲了，便去找你！」
陸納捉著酒壺搖過來，見小妹面色幽然，知她心意在何，便上前笑道：「阿父，瞻簀日日有竹葉青可飲得，若只是一杯水酒答謝，恐惹人笑我陸氏爾！」
「劉郎君！」
劉濃看著眼前這個美麗的小仙子，胸中怦怦直跳，悄悄的伸出手，試探。陸舒窈眨著小梳子，臉上紅撲撲的，壯著膽子顫抖著手指，暗迎。
陸舒窈再也忍不住了，正欲說話。劉濃豈敢讓她顯露痕迹過早，趕緊伸手把酒接了，一口飲盡，笑道：「謝過侍中賜酒！」
……
當頭棒喝嗎？如此亦能使人心神大開！
陸舒窈眨著眼睛道：「換甚呢？瞻簀七哥亦能叫，舒窈想喚與別人不一樣的。」說著，她歪著腦袋想，突地眼睛一亮，問道：「莫若，我的郎君，可否呢？」
夜月如水，清而不華。
二人下車作別，恰逢此時陸始亦在送其好友。
我的郎君，我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