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風雲起兮
第175章 冰心勝月
嫣醉嘟嘴道：「才不是並蒂蓮呢，他，他是，是桃紅成片……」
恰於此時，廊上傳來嫣醉的聲音，以及木屐敲楠那清脆的響聲，楊少柳情不自禁的呼出一口氣。
但見得紅筱捧著的錦盒中，嵌著顆顆鳩蛋大小的明珠，紅筱伸掌一扇，燈滅。
「罷，汝想知，便讓汝知吧……」
劉濃長長暗喘一口氣，答道：「阿姐莫憂，現今新法頒告，不分南北，莫論江東本土尚是南渡流民，皆因地而論籍。故而，劉濃稟呈典臣，阿姐乃南渡之良家，因亂而失籍，有恩於我華亭劉氏，為華亭劉氏之義女。如此一來，阿姐也無需逢查便浮海，勞頓周折。」
劉濃入室，見娘親也在，向娘親施行問安，劉氏見兒子來了，美目在兒子與柳兒身上來回一陣亂轉，借口疲倦睏乏，搭著嫣醉的手臂慢慢離去。
楊少柳道：「少柳回來的太晚，怕娘親歇下了，便想明日再去見過。娘親，此番少柳出外，見了些物什，娘親且瞧瞧，看看可有中意的。」
一聲阿姐喚得楊少柳身子微微一震，眸光漸凝漸聚，看了看伏首于案前的劉濃，繼爾又看向案上書卷，轉爾又望著鶴紙窗，眸光似穿窗而過，不知飄向何方，聲音也飄若娓絮：「在海上時，途經一島，島上景色極美，盤桓十余日，不思歸。李先生言，莫若就此停歇，更言汝已長成，必，必……」言至此處，深深的看著劉濃的背，閉了下眼，續道：「然，終究是歸了，歸時，有鷗鷺墜帆，李先生言不吉，勸返，船停一日，起帆再行，終至華亭。汝，汝心極斂
「小娘子，小郎君來了……」
劉濃干放了一聲嗓子，迎目對面的楊少柳，正色道：「有一事，阿弟自行而為，尚請阿姐莫惱。」
「阿姐，劉濃並非此意，阿姐待娘親何如，阿姐待劉濃何如，劉濃豈會不知，然，此非長久之道也！！」劉濃背心發寒，渾身顫抖，心潮奔涌，脖心細汗滾出，非懼，乃愧。
回身，只見夜拂與紅筱提著梅花印雪燈行來，倆人與李越擦肩而過，紅筱留下，夜拂送劉濃回東樓，待至室口時，夜拂輕聲道：「小娘子言，明日一早想必書卷就成了，請小郎君帶上。」
楊少柳將筆擱硯，見劉濃目光溜在硯上不走，眉梢一挑，拾起案上絲巾巧巧一遮，冷聲道：「汝已有梅花墨，莫非意欲再貪？」話一出口，暗覺意味不對，更惱，斜瞪劉濃一眼。
言至此處，抬目悄悄看向楊少柳，只見對面的女郎凝眉作川，顯露在絲巾外的半張臉已若冰雪，不著痕迹的抹了左手，昂首道：「故而，劉濃便將阿姐易名上報，注入籍譜。」言罷，眼觀鼻，鼻觀心，靜待楊少柳。
一個時辰后，劉濃退出西樓，負手行至廊口。
「華亭義女，義女……」楊少柳輕聲喃著，也不知想到甚，眸光漸呈迷亂，端于腰間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她向來清冷冰澈，如今卻難以控制情緒，可想而知那是怎生的翻江倒海。
「小妮子，休得胡言……」
楊少柳微微傾身於案，執筆素手勝玉
左手在顫抖，怎生也壓不住，吐氣、吸氣，納氣于海，沉沉抹過左手背，抬目視之？亦或……
楊少柳道：「娘親，阿弟不日將為中正評合，咱們華亭劉氏未有閥閱，少柳合計著，將阿弟昔日所作之詩文整理整理，聊充典閱吧。」
「哎……」嫣醉若蝶一般，飛出室中。
「咦……」嫣醉驚咦出聲，嘟著嘴巴欲言，夜拂暗中掐了她一把。
「柳兒……」
廊口，陰隱里盛放著一束奪目海棠，李越目光陰冷地看著劉濃，終是漸緩，搖頭嘆道：「何故知之？」
劉氏道：「並蒂蓮花，任挪一枝都不美。」
「嗯！！！」
「呼……」
「唯諾吞吐作甚，講！」楊少柳細眉皺得更緊。
劉氏神情尷尬，深深的凝視著楊少柳，喃道：「柳兒，為娘的心思……」
良久，良久，劉濃心中愈來愈不安，忍不住的斜溜一眼，欲觀青袍在何處，不想卻正好撞上楊少柳的眼睛，若雪崩，似星耀，教人不敢逼視。
梅花墨，落梅映潭……
楊少柳眨了眨眼睛，看了看笑著的劉氏，暗覺渾身上下都不自在，欲以案上絲巾掩之，手伸到一半又停頓，欲將筆擱落遮之，也覺不妥，好生左右為難。
楊少柳閉了下眼，顫聲問：「注以何籍？」
「曹妃愛，見過劉郎君。」
「娘親……」
劉氏看著那厚厚的一疊卷，心中感概莫名，兒子博名在外，碎湖掌庄于內，華亭劉氏也日呈不同，但背後實則多賴柳兒幫襯，休言其他，便是此
劉氏笑道：「柳兒，怎地剛回來便勞神，小心些眼睛。」
劉氏回首，遙望西窗，但見窗影若剪紙，隱約成雙。淺淺一笑，拍了拍嫣醉的手背，輕步走向中樓，心若浮沉，淺笑安然。
嫣醉欲同往，看了看自家小娘子，楊少柳輕聲道：「想去玩，便去吧。」
強忍著，迎目直視。此舉正若圖窮匕現，不可避，不可怯，華亭劉氏與楊氏能否融於一起，便在今夜。他的事，楊少柳盡知，楊少柳之事，他卻絲毫不知，這面紗，該揭了！
「何事？」
眾婢一走，室中僅唯二人對座。
「柳兒，可算回來了。」劉氏方一進來，便拉著楊少柳的雙手，左看右看，楊少柳這一走，又是浮海兩月不歸，可想壞她了。
霎時間，明珠綻煜，灑得整個房間瑩白一片。而夜拂的盒中竟卧著幾套奇異的頭飾，似鳳而非，若鸞飄羽，流蘇映月，不盡華光異彩。
「謝過阿姐，阿弟也有一事，欲與阿姐商議。」
亦不知過得多久，或許一瞬，亦或漫長累世。
「嫣醉！」楊少柳與夜拂齊嗔，嫣醉吐了吐舌頭。
劉氏出自沛郡劉氏，自是見過不少奢華之物，但也被眼前所見震驚，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方才喃道：「柳兒，這，這像是皇家之物，柳兒從何得來？」
楊少柳扶著劉氏坐下，稍一點頭，紅筱與夜拂走入內室，捧出兩具
「嗯？」
「阿姐……」
止步，朝著暗隱揖手：「劉濃不知，只知西樓乃劉濃阿姐。」言罷，轉身欲去。
「不晚，不晚，柳兒幾時回來都不晚……」劉氏拍著楊少柳的手背，滿臉都是歡喜。
劉濃按膝，身子微傾，目光緩移至案上書卷，見卷上密密麻麻布著絹秀小楷，心中複雜難言，沉聲道：「阿姐游海時，吳郡正行核譜查籍，雖未查至華亭劉氏，但按晉律，初晉士族十年後必行嚴查。恰逢劉濃有位尊長現為吳郡典臣，故而……」
楊少柳微微一愣，歪著腦袋仔細一瞅，可不是嘛，此硯名喚：落梅映潭，乃是海外奇珍。硯台上方，蜿蜒曲探一枝老梅，老梅墜瓣，落得潭中三兩片，盪筆于墨時，恰若臨潭掃雪。
靜，靜到極致，仿若能聽見彼此怦怦的心跳聲。
「這……」
「小郎君，稍待……」
方一揭開，輝光滿目。
劉氏卻越看越喜，忍不住的一聲嬌笑，笑得楊少柳眉梢一顫，落筆于紙，亂染一團墨。
不知怎地，楊少柳看見劉氏那美美的笑容，心中卻微微一顫，伸手提筆，佯裝欲書。
室內。
「何不抬起頭來？」
行至廊角時，嫣醉悄聲道：「主母的心思，怕是不成的。」
月滿西樓，飛檐斬角。
楊少柳笑道：「娘親且看仔細了，此物乃是外域神烏，並非鳳鸞。」說著，見劉氏的眼光陷在錦盒中，便對紅筱夜拂點了點頭，二婢當即閉了錦盒，捧著物什邁步出外，想必是去尋巧思了。
紅筱再度掌燈。
聲音冰涼，冷香煞聚，一截絲巾飄落面前。
劉濃一怔，徐徐側首，望向西樓。但見一輪彎月，銜角……
嫣醉笑道：「倘若不晚，莫非主母想小娘子回來的再晚些？」
廊外腳步輕淺，喚聲殷切而欣喜，楊少柳細眉微彎，眼角淺翹，把筆擱在硯角，端著雙手稍稍一用力，舒展了下身子，而後盈盈起身。
劉氏總算從琳琅滿目的輝光中醒過神來，不過她也知道，柳兒每年出海總會帶回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從何而來？兒子從不過問，她當然也不會問，那明珠與頭飾是個女人便喜歡，劉氏自也不例外，心中胡亂一陣合計，也不知想到甚，笑得越來越美。
「柳兒，柳兒……」
「娘親……」
楊少柳慢慢的起身，從劉濃面前經過，劉濃看見一截雪紗，雪紗邊角綻著海棠朵朵，粉絲履緩移，冷香漸離，聞聽背後「吱呀」一聲，門開，再聽楊少柳輕聲道：「百步內，不許有人。」繼爾，「吱呀」復聲，門閉，冷香悄來，粉絲履移過，海棠旋轉，楊少柳落座對岸。
劉濃眼角餘光一直注視著她，心中也委實忐忑難安，暗思：臨門一腳，是福是禍，怎可一味避之？當即便沉沉一個揖手：「阿姐！！」
楊少柳執筆緩書，目光投於左伯紙，聲音略冷：「依汝之名，吳郡中正查核時，不難奪其翹首。倒是揚州八郡齊聚，怕是家世閥閱一項，難免為人詰詬。我浮海于外時，將汝往昔所作之詩文稍作整理，再擇了些雅趣，合編成一卷，汝可持之，或借閱好友，或呈奉名士，想必有所助益。」
曹妃愛，曹妃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