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風流》第六卷 渡江北上

第205章 羽折建康

第六卷 渡江北上

第205章 羽折建康

阮孚極喜此物,曾戲言笑討。
來福轉身便走,將出城門時,濃眉突然一皺,調轉牛車,來到袁氏府邸。硬著頭皮將帖子一遞,稍後,門隨回返,淡聲道:「娘子不在。」
「嘎吱嘎吱……」
「袁三?我不識得你。」女騎士勒著馬在門口打轉。
大司徒王導被刁協與劉隗逼辭,退入會稽,朝局混亂不堪;祖豫州兵敗蓬關,退守蓬陡烏東台,石勒未敢追擊,帶著陳川,勒兵回襄國,命部將桃豹退據西台,兩軍對峙于冬雪;錢鳳見祖逖騰出手來,倉皇逃離江北退回豫章,但卻把兩處淺港破壞殆盡,其言:遇匪!
「小郎君……」
呼……
來福來到紀府,門隨識得他,持著帖飛奔入內。
話未落腳,一輛牛車轉過彎道,駛入眾甲士之眼,青牛的彎角直直挑至城牆下,車中人未出,轅上的車夫亦未下轅,靜靜的停靠在一邊。
不可倒,不能倒……
「小郎君,回華亭吧!」
「火?」
「嘎吱,嘎吱……」
來福暗嘆一口氣,只得收貼而走。
敗也,敗也,劉濃,汝敗在何也?
匆匆奔至城東柳渡口。
「華亭劉氏,出城。」
嬌喝與沉悶的馬蹄聲響徹不斷,一騎飛速馳來。
「諾!」
「希律律……」
「小郎君,怎可使得……」來福不接,他當然知道此物代表著甚。
「小郎君……」
臉上挨了一耳光,隨即身上一重,一股巨力拉得他倒退三步。甲士愣愣地回過頭,只見領隊正怒目而視,忍不住地喃道:「為,為何?」
「革,革緋。」
一名新來的甲衛笑道:「不妨升堆火。」
「真無妨。」
深吸一口,存於胸中不散,提著筆的右手在顫動,以左手按住右腕,停頓數息,揮筆而就。
一陣輕微的咳嗽聲響起,打破了靜湛與安寧,驚跑了廊角冒雪覓食的一對小麻雀。
甲衛怯怯的道:「這天氣,也無人會出城,影都沒一個……」
便在此時,領隊一腳將新來的甲士喘翻在地,隨即沉沉跪在地上,嗡聲道:「小娘子息怒,袁三見過小娘子!」
葯香愈來愈盛,辛中有辣,辣中有苦。
領隊眯了下眼,見來車確無出城之意,便未放在心上,繼續來回跺腳。
胸口悶意亂竄,暗暗吐著粗氣,手指陷入腰間肉里,刺痛逐走悶意,趁著那一瞬間的清明,吩咐道:「年前,劉誾若歸,命其速回華亭。若未,未歸,你,你速回。」
「哈哈……」眾衛鬨笑。
「咳咳咳……」
小郎君微微笑著,可在綠蘿的眼中,那笑容是那麼的脆弱,那嘴唇依舊沒有半點血色。
湯水四泄而下,掛上了雪狐毛,簇作顆顆黑黃細珠,濺入胸襟月衫,默然染作一畫。綠蘿撲過來,戰戰兢兢的用絲巾胡亂的擦。
敗了,一敗塗地,多年綢繆一朝喪,辛辛苦苦營造的局勢便若沙灘樓閣轟然崩塌。
「無妨。」
待信書畢,細細的對摺作三,以朱泥緘口,命來福帶上兩斤龍井,來福捧著信轉身欲去,卻又被劉濃叫住,劉濃摸索著溫潤的梅花墨想了一想,拾起案上的絲巾,緩緩擦拭邊角處的餘墨,而後閉了下眼,將梅花墨遞給來福:「將它,送至阮尚書府。」
一口長氣喘出,胸中氣一散,身子頓時站不住,強忍著不墜、不倒,慢慢軟下來,落座在案后。
馬鞭抽得雪花亂飛,火紅焉耆馬踢起陣陣蓬雪,馬背上的小女郎一身粉裘,冷寒著一張小臉,絕塵而去,嘴裏亂嚷:「可惡,可惡……」
「待,待我信畢,送信至紀府。」
女騎士怒了,揚起馬鞭欲抽。
難以抑制的咳嗽聲再響,打斷了紛亂的思續,混淆了沉穩的目光。
院子里一片素潔,仿若鋪著簇新白葦席。
首車轅上,雄壯的白袍遞出一物,領隊接過一看,眼底一縮,神情一震,牒書上加蓋著太子府、車騎將軍印章,而車騎將軍宿衛六軍,乃是他們的頂頭上司,當即挺胸放行。
剛剛坐下來,來福走到廊口,沉沉的跪在雪地中。
七輛牛車緩緩駛出東門,沒入風雪中。
「小郎君!!」綠蘿與洛羽驚呼。
少傾。
「來福在!」
來福道:「多謝紀尚書牽挂,趁著現下江水未結,六七日便可至吳。」
「應是水道!」
唉……
「駕!」
「哦……」女騎士眨了下眼,懶得去想,皺眉道:「適才,華亭劉氏,走的是水道,尚是陸道?」
「啪!」
「諾!」
倏而,城牆下的牛車前簾一挑,桓溫慢慢走出來,站在轅上凝望漫天茫雪,嘴角綻出笑容,而後朝著城門口深深一揖:「瞻簀,就此別過,桓溫不送。」
洛羽把碗遞上,綠蘿微微傾壺,葯湯如涓注碗。
凜冬已至,雪紛紛揚揚而下。
濃濃的葯香徐徐浸來,綠蘿默無聲息的轉過廊角,雙手托著木盤,盤上陶罐冒著汩汩熱氣,葯香便是由此而散。輕手輕腳的走到案后,跪在雪白葦席中。
「咦,奇了!」
「咳!」
「小郎君,回華亭吧!」
一陣車軲輾雪聲響起,隨後便見一隊牛車駛來,轅上的車夫披著白袍、挎著刀,轅下尚跟著一群白袍、青衣,人人帶著刀與劍。
「革緋,見過袁小娘子。」
淡淡的聲音響起,綉簾緩卷,革緋婷婷玉立於轅上。
「小郎君,回華亭吧!」
「咳咳咳……」
「混帳,那是我家小娘子!」領隊咬牙道。
整個建康城都被素妝作裹,往日熙熙攘攘的東門口,今日僅聞簌簌雪聲,不復喧囂。
「諾!」
牙齒格格在響,胸口嗵嗵在跳,汗水眨眼間浸滿臉頰,腰間卻在此時微微一緊,回過頭,慘然一笑:「無妨……扶,扶我至案后,鋪,鋪紙……」
「革緋在。」
匪,何來的匪?大將軍乎……滿朝皆知,卻無人敢行明言,只能這般暗中使勁,大司徒退居會稽,司馬睿哭泣送餞,是情真顯露,亦或……
雪花落到盔甲上,不化,反結冰。
「碰!」
綠蘿跪下了,洛羽跪下了,白袍按刀跪下了,青袍無聲跪下了,入眼的一切都跪下了。
領隊不屑的一挑眉,冷聲道:「若升火,何人守城?莫非用汝之頭升火?」
綠蘿臉上笑顏盈盈,心中卻寸寸刀割,持著湯匙的手在輕輕顫抖。
劉濃裹著雪狐重裘背靠矮案而坐,面色蒼白如紙,緩緩把手伸出廊外,六角雪花入手即化,冰涼浸骨。
「小郎君……」
「來人止步!」
辣非辣,辛非辛,苦中有甘,濃烈的熱氣熏的劉濃閉了下眼,綠蘿趕緊縮回湯匙,輕輕的對著湯匙吹氣:「呼呼呼……」
「多謝!」
「蹄它,蹄它……」
領隊不敢大意,一聲重重咳嗽,眾甲士紛紛挺直了腰,掌著冰冷長戈,作威武狀。
紀瞻長嘆一口氣,愈想愈堵、越思越亂,看了看風雪中的白袍壯漢,悵然道:「瞻簀身體染恙,怎可奔波起行?何不待痊癒后再回華亭!」
少傾,門隨回返,領著來福走到院中。
次日,滿天鵝雪。
「咳咳咳……」
「哦……」
默默將舌下殘餘的葯湯咽入喉中,側身掌著矮案欲起,不想卻掌了個空,右手撐在了地上,欲用力掙扎而起,額上卻掙出顆顆密汗,眼前一片金光亂閃。
青袍白海棠一閃,唐利瀟走到二人身側,靜靜跪落,肩頭的墨色劍柄在渾雪的世界里,奪人眼目。
……
「唉……」
梅花墨,墨香醇厚。
革緋淺淺萬福后,緩緩的跪在來福身側。
紀瞻揉了揉眉,嘆道:「罷,如此亦好,吏部任職之事,我已拜託阮尚書壓擱。瞻簀此時歸華亭,與名無損,與身有益,待得來年及冠后,只消再蓄幾載美譽,定可一展其翼。」言至此處一頓,正色吩咐來福:「瞻簀性傲,汝等需得多行勸解,切莫讓他領職前往北豫州。」
「小郎君,婢子放了桂蜜,不苦。」
馬蹄揚雪,馬首高仰,小女郎蹬著鐵蹬,身隨馬起,長鞭指著牛車隊伍,喝道:「劉濃,給我出來!」
「哎,哎!」綠蘿一疊連聲的應著,眼中酸瑟難耐,怕被小郎君看見,趕緊低下頭,顆顆晶瑩的淚珠墜入廊口淺雪,融亂一片。
袁三垂首道:「東門宿軍小校,乃是袁福。」
雪花猶自揚著,劉濃看著漫天的雪花,看著滿院的劉氏之人,緩緩的,一寸寸的站起身來,強自忍著陣陣暈眩,微笑道:「無妨,我修書一封,便回,來福。」
阮孚家貧,唯有一棟空空蕩蕩的大院,門隨未將來福領入院,堂堂吏部尚書竟親自走了出來,籠著寬袖,瞅著來福笑了笑,說道:「梅花墨,我暫且留下,待他日,美鶴再至建康時,定將原物奉還!」
「小郎君,咱們回華亭吧……」
紀瞻負手于檐下,仰望著漫漫飛雪,眉心一陣陣的刺痛。
守城的領隊哈著渾濁白氣,拍著手掌,垛著腳,喃道:「這鬼天氣,邪,剛進十一月便下這般大的雪!」
呼,呼……
新來的甲士搖頭道:「不知!」
四野里不聞別聲,唯余雪花簇絨,細細。
「駕,駕,駕駕……」
他將一走,袁方平走了出來,緊皺著眉,搖了搖頭。
「走動,走動,莫被凍成冰坨子!」
「還看!」
葯香。
新來的甲士大喝,挺著長戈欲上前攔馬。
一陣劇烈的咳嗽令劉濃漲紅了臉,隨即腦中轟然一響,軟軟伏在案上。
……
女騎士飛速回返,指著眾甲士喝道:「走的是水道,尚是陸道?!」
出了紀府,來福匆匆來到阮孚院門前。
半個時辰后。
他卻仿若並未聽見,靜默的仿似一幅畫,茫然的拿起案上的陶罐,皺著眉頭瞅了瞅,黑黃相間的葯湯中映著一張臉,陌生而又熟悉,將碗慢慢的捧到唇下,仰頭,一傾。
「諾!」四名甲衛齊齊鬆了口氣,一陣胡亂垛腳,抖得甲葉上的冰片紛紛墜落。
「啪!」又是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