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風流》第六卷 渡江北上

第218章 美鶴及冠

第六卷 渡江北上

第218章 美鶴及冠

劉濃把馬尾遞給碎湖,命其好生保管,心中暗笑:以茂蔭的本事,怕是一刀有假,多半乃兩刀、三刀……
言罷,那人硬著頭皮直起身,訕然面對劉濃,用雙手虛虛的畫了個大大的圈圈。而後,伸出一根手指頭,對著那虛無的圓圈一戳。
劉濃被其聲音一驚,心中捉奇,視線離開孔明燈,順著他的目光一瞅,竟也忍不住一呆。但見在那皓皎冷月下,竹林深處,小謝安手裡正捉著一柄小刀片,東一晃、西一剁,竟也舞得有模有樣,嘴裏還喃喃有辭:「揮楚戈兮,披越甲,頂蒼穹兮,沐冷華……」
看其模樣,好似那圓石珍貴無比。
劉濃徐徐回過頭,只見面前有一人躬身行禮,人來人往太多,也不知來者是誰,卻不得不揖道:「敢問,汝乃何家……」
「且稍待。」
來福瞅了瞅小郎君,濃眉直抖,拚命忍住笑。
劉濃慢騰騰地坐下,掃了掃袍擺,從身下草叢中再摸起一塊棱石,笑道:「此石,棲身於林下叢葉中,日光難照,風雨不浸,看似堅硬無比,稜角亦足可傷人,實則脆如凝沙。」說著,將棱石扔入水中,順手接過謝奕手中鵝卵石,又道:「此石為何渾圓如一,無奕可知?」
紀瞻遣人來了,由建康而至,禮物乃是一塊牌匾,上書八字:其美其華,獨享江左。
小謝安大喜,朝著謝奕一揖,又對著劉濃一揖,而後眼睛一轉,徐徐的轉向身後,朝著那仰頭撅嘴的曲靜孌一揖:「謝過,謝過……」
孔明燈越升越高,劉濃微笑仰頭。
揚州大中正陸曄,闊步走入大廳,而他將為劉濃主持冠禮。
謝奕想了一想,笑道:「此事不難,每年夏秋踏游之時,順道而來便可。」
「然也,便是此理!」
「碰!」
謝奕一聲驚呼,不知看到甚,目瞪口呆。
劉濃一聲長嘆。
小女娃捉著刀站于月光下,神色凜然,一語長長,驚得人半天回不過神來。
夜色如水,灑落一地婉約。
那人未抬頭,嗡聲道:「我家小娘子言,望劉郎君及冠而成禮,習禮而知儀,知儀不負諾。若,若是再行負諾,當,當食言而自肥,其肥,當如是……」
這時,院內傳出三下清脆的報更聲,劉濃這才發現,已入丑時三刻,再不休息便將天亮,遂邀謝奕回院安憩。兩人邊走邊閑聊,突然,謝奕眼睛一亮,把劉濃的衣袖一扯,指著遠處,輕聲道:「瞻簀,孔明燈。」
「格格……」
公元320年,正月十三,劉濃及冠。
嫣醉眉梢一揚,格格笑道:「小謝郎君自個要練,與嫣醉無干。」
「安石,此乃利刃,不可褻玩……」劉濃捉著刀片,眼光卻看向嫣醉。
「非,然也,然也,鱸魚鮮美,謝安喜食,別地再無如此好魚。」小謝安剛一搖頭,忽然回過神來,猛力的點頭,而後眼巴巴的看著阿兄。
……
「咦!!」謝奕撿起鵝卵石,置於月光下左瞅右瞅,問道:「瞻簀,何故一再砸石?」
劉濃命人將牌匾掛在大廳上方,王羲之挑了挑卧蠶眉,打趣道:「瞻簀,為何我書之案,君置之於野牆,而紀尚書之牌匾,君卻掛之明堂也?」
謝奕與劉濃面面相窺,謝奕瞪大著眼睛,瞅了瞅小靜孌,再看了看滿臉通紅的小謝安,哈哈笑道:「瞻簀,家學淵厚矣!安弟,始今應知天地乾坤之大也!」
便在此時,一聲鐘響,時辰已至。
小靜孌補道:「然也,他偷師學藝,與靜孌也無干。」
餘杭丁氏來了,丁晦與丁青矜親至,所攜之禮極厚,足足裝了五輛牛車。丁青矜依然一身男裝,看見劉濃也只是淡然一揖。
劉濃撩起袍擺沿溪而走,走到下游時,彎身撈起一塊圓溜溜的鵝卵石,用手掂了掂。
劉濃心中一奇,面上卻依舊淡然,慢聲道:「逸少,且以心眼觀之,或將開朗。」暗中卻道:史書記載,王羲之與王述不和,看來果真如此。
劉濃道:「逸少,你我比心便可,而紀尚書乃劉濃尊長,尊長也,當敬而為上!」
橋氏來人了,僅有一人,乃是晴焉,而橋游思卻未至,劉濃摸了摸鼻子,一陣悵然。巧思一見晴焉便喜,拉著晴焉便往裡走,晴焉走到一半回過頭,匆匆奔向劉濃,萬福道:「劉郎君,我家娘子有言:因事繁忙,故而不能前來,多有失禮之處,望君莫怪。」
「嗯……」
靜水緩流,中有圓石互磨,謝奕注視良久,沉聲答道:「石入潭中,隨水而流,三千溺水擊身,萬眾同類擦角,天長日久,稜角盡去,故而渾圓。」
劉濃順眼一看,一盞孔明燈穿過竹林之梢,杳杳升向夜空,而在那孔明燈下,一個嬌小的身影正拍著手歡呼,正是曲靜孌,嫣醉也在一旁仰望。
劉濃朝著王述的背影,緩緩還禮。
劉濃愣了半晌,終是一聲長嘆,無它,定是袁女正無疑。
小謝安一口氣沒憋住,肩頭一抖,端著的神態頓時一挎,轉頭看向劉濃,垂頭喪氣的撇嘴道:「美鶴,汝家女子,皆不足以言『道』也!然,牙尖嘴利矣!」
「劉郎君,小人奉我家娘子之命,有一言相贈……」
少傾,謝奕一拍大腿,叫道:「然也,既投身於江湖,便需無畏江湖之浩瀚,浩浩之水,不過為我洗身矣!」言罷,胸中豁然大開,目光星亮灼人,劈手奪過劉濃手中鵝卵石,笑道:「此物,歸我!」
婁縣祖氏、祖彥來了,帶來祖盛捎給劉濃的禮物,劉濃揭開一看,嘴角默然而裂,陶侃兵鋒橫掃廣、交二州,祖盛以文學掾身份參軍,初任都伯,經得半載歷練,屢立戰功,現下已被陶侃升為百人將,更令人驚奇的是,祖盛竟是陶侃為數不多的騎軍將令。而祖盛帶來的禮物也極是怪異,乃是一截馬尾,據祖盛信上所言,此馬尾乃是匪首溫浩之馬,其人被他一刀斬于馬下。
小靜孌突然輕聲道:「汝非三歲,實乃五歲!」
「多謝,此物極珍!」謝奕呵呵笑著。
劉濃心中一奇,繼而笑道:「哦,可是貪食此間鱸魚?」
王羲之眉頭一緊,冷聲道:「我識得此人,目中無人。」
謝奕走過來,把場中情景一看,眉頭一皺,深怕小謝安傷著,仔細一陣打量,問道:「可有傷著?」
「唉……」
「安弟!」
一聲悶響,棱石應聲而碎。
「我,我……」小謝安胸膛急劇起伏,直勾勾的看著小靜孌,說不出話來。
小謝安鼻子紅紅的,嘟嚷道:「以無大為大。」
心中卻感嘆道:「謝奕年方十六便身居高位,且有一腔意氣,愈是如此,便越容易陷入迷局。是以,他才會暗覺自己被束縛了手腳,行事處處不順遂,從而謀生惱意與退意,此乃,人之常情啊……而這樣一勸,以他的才智,定可領會其中意味。」
近日,謝奕心緒極其煩燥,竟然謀生辭任歸隱之意,此時繁重桎梏一去,暗覺渾身上下輕爽無比,當即便把那塊鵝卵石好生放入袖囊中。
半炷香后。
謝奕見小謝安未受傷,自然不會把些許小事放心上,卻對曲靜孌極是好奇,不時的回頭看向小靜孌,想問劉濃個究竟,卻見劉濃有意不提,也只得作罷。
「嗯,份量適中!」
「哈哈……」
劉濃恐小謝安面上掛不住,蹲下身來,牽著他的兩隻手,正色道:「安石,君子以何為大?」
劉濃悠然靜坐,謝奕無聲思索。
小謝安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怒道:「謝安已非三歲螟童,汝等,汝等不可輕視!」說著,用力在地上一掂,竟然崩得老高,一把搶過劉濃手中的刀片,彈了一彈刀鋒,又用袍袖拂得乾乾淨淨,這才走向小靜孌,把刀遞給她,而後,背負著手,仰著頭,淡聲道:「改日,謝安再來。」言罷,轉身欲走。
劉濃大汗,當即快步上前,趁著小謝安舞得正起勁,沒注意到他,一把奪過那晃晃悠悠的小刀片,小謝安楚戈為人所奪,頓時大怒,喝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唉!」
值此濃夜,謝奕十七,劉濃十六,小靜孌八歲,小謝安五歲……
丁晦向劉濃打聽謝奕等人,劉濃並未相瞞以實相告,丁晦看了一眼女兒,顫抖著眉毛滿臉的不可思議,一路上,他還在擔心劉濃因北上之事而聲名受損,如今卻不得不感嘆:華亭劉氏已若高山,危然而難撼矣。
劉濃淡然一笑,心中也著實替他高興。
劉濃極喜小謝安,稍稍加力捏了捏他的手,笑道:「然也,無大為大,何需在意別人之眼,何需在意一時有失。若問心無愧,便是千萬人相阻,亦往!若心存暗疚,當改之,亦可增益已所強。」說著,便牽著他走向庄內,又朝著謝奕歉然一笑。
劉濃一下下的拋著鵝卵石,笑道:「江湖之大,你我皆是其中浮石,水擊稜角而隱,相互磨礪而斂。並非稜角不在,實乃暗存於內。其固,足以言韌,其堅,足以比鋒。故而,無奕何需憂慮,非是本心退卻,而屬本意內斂爾,不必掛懷,行取捨之道便可。有朝一日,無奕定可行道于江湖,弄潮于上。」
小靜孌還嘴道:「汝之道,乃何也,分明便是掩面偷師。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主不可以怒興軍,將不可以慍用戰;合乎利而用,不合而止。汝具有三,其一:見我與嫣醉阿姐練習武技,心癢而難耐,竊我刀偷演,此乃因利而動,尚可。其二:力不及而武,武不成卻自喜,此乃危戰于軍,實不可取。其三:為人撞破不知自省,反而強辯言他,而此,並非不合而止,實屬,實屬螟童頑劣!」
脆聲猛然炸響,火星四濺,鵝卵石卻絲毫無損。
摸了摸碎石粉沫,抬頭看向劉濃,問道:「瞻簀,何意?」
陳郡殷氏來人了,殷浩未至,禮物卻不菲,乃是一隻翡翠鶴;東海也有人來,而來人竟是東海一痴,王述依舊眼腫如桃,以袖遮面,遙遙一揖,揖完便走。
此乃小謝安乎,淡定儒雅的小謝安……
「理當歸君。」
「謝過,阿兄。謝過,美鶴。」
謝奕眉梢一抖,眼底疾縮,仿若自己也被那大石砸作齏粉。
快步回返,把鵝卵石放在相同的位置,再次舉起那塊大石頭,就著謝奕疑惑的目光,微微一笑,而後,猛力一砸。
劉濃與謝奕大笑,嫣醉莞爾。
「咚!」
「曲靜孌!」小靜孌飛快的揚了揚手中的小刀片。
後續兩日,陸陸續續的賓客來到華亭劉氏。
「啊?!」
走著,走著,小謝安突然飛快的溜了身後一眼,而後抬頭看向劉濃,正色道:「美鶴,日後你前往北豫州了,謝安還可來華亭嗎?」
當此際,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視著小謝安,眼光各異,特別是小靜孌下巴抬得老高,對他不屑一顧,而嫣醉那微翹的嘴唇,古怪的笑容,讓他極為難堪。
「梆梆梆!」
「瞻簀,莫非乃我眼花乎?」謝奕揉了揉眼睛,委實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