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風流》第六卷 渡江北上

第230章 楚殤逝魂

第六卷 渡江北上

第230章 楚殤逝魂

來福指著那群俘虜,問道:「強敵臨陣,當以何如?」
「謝過!」
青青的田野間,白袍穿梭往來,收斂著散落於四野的屍體。若是匪敵,自是挖個坑埋了,但若是同袍,便將聚作一處,待小郎君舉火作焚,繼而將其魂魄帶回華亭。
劉濃按著闊劍,閉目、沒沉垂首,白袍閉目垂首,村民在韓翁的帶領下,大禮叩拜。即便是遠遠窺視的荀娘子,也領著人朝火光微微含首。而那些蹲著俘虜們見得此景,忍不住地瞅了瞅野草叢中的亂土堆,嘴唇情不自禁地一陣哆嗦,面上神情茫然,眼底有暗流之光。
「英雄爾,汝乃英雄爾!」韓靈脆生生的叫著。
霎時間,茫茫青野響起歌聲。
來福叫道:「叩!」
「無它,殺敵爾!」
劉濃看著馬背上英姿颯爽的女將軍,微微眯了下眼,昨夜若非她率騎撞爆敵軍左翼,想要大獲全勝,傷亡恐怕將翻倍,當即幾個大步迎上前,深深一揖:「劉濃,謝過荀娘子昨夜援手之恩!」
「叩!!!」
曠野間,隨處可見已經熄滅的火把,被露一浸,猶自冒著微弱的煙。
郭璞所言在理,此地乃是豫州,而這謝浮的兵將都是祖豫州部下,不可亂取。劉濃長吐一口氣,吩咐道:「鳴號聚眾,為陣亡之士送餞!」
三息后……
郭璞眉毛直跳,壓低著聲音,冷聲道:「郎君,趁敵尚有八里,理當!」說著,右手沉沉一拉。
荀娘子怒道:「休得誆人,為何將其置放於此?」
劉濃沉聲道:「此乃,陶罐。」
劉濃將韓靈高高舉起,甩了一個圈,而後抱著他,笑道:「劉濃何德何能,豈敢居英雄之名。若言英雄者,當在韓翁,當在此地之民也!」
幾百名賤兵潰勇蹲在營房的一側,在他們的身側,一百名帶刀白袍嚴陣以待,而他們早已被白袍嚇破了膽,渾身上下都在瑟瑟發抖。看著那些肅然挺立的白袍,他們現下方覺得自己才是羔羊,而白袍則是魔鬼。一夜之間,上千人便只剩下了這不到四百人,傷亡已達六成!
「鷹……」
來福知道小郎君在憂慮甚,當即便指著營房外的俘虜,沉聲道:「小郎君,此乃我方俘虜,雖不若白袍精勇,但亦都是久經戰陣之卒,理當收歸帳下,以免其四下流竄,再行為匪。」
劉濃默然心喜,高聲合道:「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營帳中,幾名從華亭帶來的軍醫正忙碌紛紛,紅筱與織素也在一旁攜助救治,押解糧草輜重的數十隨從亦在其中照料傷員。若是輕傷,白袍自身便可料理,他們隨身攜帶著救急包,裏面有細布繃帶、刀創葯等物。
曲平沉聲道:「此戰,乃遭遇戰,共殲敵七百餘人,俘虜三百八十七人,繳獲完整甲胄三百十五具,兵器千余,尚有戰馬四十余匹。我方輕傷五十七人、重傷五人,亡二十三人,共計八十五人。」
將將遭臨一場大劫,人人俱危!
劉濃未卸甲,按著楚殤,待探慰完畢傷兵,又走出營帳巡視昨夜戰場,曲平、北宮、來福、唐利瀟四人緊隨其後,曲平與北宮正在低聲回稟戰果。
然,即便獲此大勝,劉濃面上也未見絲毫喜色,共從華亭帶來五百白袍、三十劍衛。如此一戰,便有八十餘人傷亡,已近兩成,而現下剛至淮南,離上蔡尚遠。在有減無增的情況下,到得上蔡后,這批耗時七載打造的百戰精銳,將剩幾許?
與此同時,在村外小山頂,一株高大的槐樹上,一名青衣劍衛從樹上輕身躍下,飛快的爬上馬背,一夾馬腹,迎著紅日初升方向,箭射而出。
「嗚……」
即便是韓翁也神色一正,正了正頂上方巾,掃了掃袍擺,引領著身後塢堡之民,跪于地上,高聲揖道:「英雄爾,江東兒郎皆英雄爾!吾觀此戰,但見白袍之利,但見諸英群豪也!」
竟可在如此短時間,便卻我心頭之憂!
「非也!」郭璞搖了搖頭,捋著黑須,道:「此甲乃祖豫州之甲,兵士亦乃祖豫州之兵士,郎君,萬萬不可因小失大!」
俄而,韓翁也高聲合唱,繼而,上千塢民與村民隨唱,韓靈一邊拍著大黑狗的頭,一邊脆生高唱。
荀娘子秀眉一挑,緩緩抽出華劍,冷聲道:「與白袍同陣,想來不錯!」伸手捉嘴,「噓」的吹了個口哨,營中百余精騎竄出。
劉濃暗覺眼角微酸,心中卻盤盪起陣陣豪氣,掩也不掩不住,接過來福手中的火把,朗聲叫道:「鳴號!」
劉濃半眯著眼,凝視此人,只見其人面目普通,唯有雙眼精光吐露,即便身在刀斧之下,亦未見半點驚怯之色!心中更奇,但事不容緩。
荀娘子秀眉一拔,提了提韁繩,淡然道:「甚好!」言罷,打馬而走。
劉濃放下韓靈,將韓翁與黑壓壓的人群扶起。
此戰果,乍聽輝煌無比,但劉濃卻心知,實乃偶然中的必然。其因諸多:其一,華亭白袍終年操煉,不事他產,戰陣犀利,擋者披靡;其二,甲堅刃利,戰場四處的斷劍殘槍,便是明證;其三,攻其不備,一舉衝破陣形;其四,便是友軍也極是了得。
看著那潔白披風掩蓋下的二十三具屍體,劉濃劍眉愈皺愈緊,忍不住地一聲暗嘆:「兵至用時,方恨少啊……」
殺?亦或就此驅逐?
賭,亦或不賭?
蒼涼的號角聲回蕩於野,所有華亭白袍離營而出,即便是身受重傷者也在同袍的扛攜下,擔架的抬扶下,來到了營外,環列于柴木堆前,刀歸鞘,挺著手盾于右胸,目光則投入那二十三具屍體。
那人見劉濃看來,知道眼下生死立判,當即慢慢屈身站起,沉聲道:「劉英雄,我等願為劉英雄據前抗敵!何不容我等持刀于營外二十步、三十步、五十步內,若劉英雄恐我等反叛,當可逐一以箭弒之!我等即便持刀向內,亦沖不破營陣!若我等持刀向外,當為一助!」
劉濃心中「通」地一跳,劍眉一簇,將手一揮,叫道:「韓翁,且領村民回塢!」又對曲平道:「速速回營,列陣!」快步穿過亂轟轟的人群,走向荀娘子,沉聲道:「聯營為戰,何如?」
未及多言,劉濃走向已方陣營,心跳如擂喜,面色冷沉如水,強自鎮定。北宮已然開始布陣,塢堡太小,同時容納堡民與村民已是極致,是以只能據營抗敵,採取的是防禦陣勢。
俘虜群中突然有一人高聲叫道:「劉英雄,劉英雄!」
劉濃冷冷掃了一眼那群神色各異的俘虜,心亂如麻,來者是友是敵尚未分清,經得昨夜一場遭遇戰,他也委實不敢大意,如若是敵非友,對陣之時,這些俘虜反戈一擊、沖亂營陣,後果不堪設想。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暗一咬牙,便欲點頭。
清晨,天將放曉,霧蒙蒙一片。
「小郎君,大軍臨近,八裡外!人數,數千!」
劉濃擰著劍眉回頭看去,只見在俘虜群中有一人正高高的舉著雙手,示意並無威脅。
曲平正欲揮手,眼睛卻一滯,荀娘子率著幾騎飛速而來。
「諾!」
「大軍?何來大軍!!!」韓翁大驚,而一干村民與堡民則嚇得渾身抖顫。
鷂鷹穿過薄霧,盤旋著身子,斬翅而下,棲身於唐利瀟手臂上,唐利瀟快步走向劉濃,沉聲道:「小郎君,有異!」
況且,此戰雖殲敵七成,但大部份皆是在追擊中造成,而非對抗之時。冷兵器時代,傷亡超過兩成便會恐慌,三成就足以導致潰敗!只有百戰精銳,才可在傷亡過半時,猶堪一戰。
靈騎著黑狗奔來,一頭扎進劉濃的懷裡,叫道:「劉英雄,南來的大英雄!」
複雜,而感傷。
這時,郭璞看了看鄉民的臉色,大踏一步,高聲詠道:「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悲壯而豪邁的《國殤》以洛生詠唱就,頓時讓恐懼的鄉民們神情為之一緩。
劉濃劍眉一挑,答道:「此物,乃華亭之土所鑄,可容英魂之骨。每逢戰,若有亡,骨不存異鄉,魂當入華亭!」
荀娘子冷冷瞥了一眼劉濃,又看了看地上的二十三具屍體,贊道:「百戰之卒,當如是也!」言罷,打馬便走,奔了幾步,卻又引馬而回,指著草地上葦席中置放的三十三個陶罐,問道:「此乃,何物?」
放眼看去,只見那些村民的臉上悲傷與恐懼猶存,但他們看著自己與白袍的眼神卻不同,分明帶著怯怯的感恩,怯者,當為怯刀,而感恩者,當是此刀使其得存。
而鄉民卻紛紛後退,便是韓翁也費解的看著劉濃。
待得慷慨激仰的歌聲畢,劉濃將火把一扔,熊熊的火光燃起。
三梯呈遞作盾?
「嗯?!」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此乃華亭白袍戰歌,人人會唱。
誰知她將將一走,韓翁又來,年老長者領著塢堡之民與村中殘餘之民前來犒賞軍士,抬著張張矮案,案上置放著各色吃食,其中有羊有雞,極是豐盛。
「英雄爾,英雄爾……」
「韓翁,諸位鄉民,快快請起!」
隨著他的叫聲,那些驚容猶存的村民,緩緩的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