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聲名鵲起
第283章 道之雲遠
北宮高聲叫道：「小郎君，橋小娘子至北，劉胤已然前往相迎。」
霎時間，眼前浮現起那嬌弱的身姿，時爾隨風搖曳，倏爾抿嘴淺笑，劉濃按著顫抖不休的左手，心中百感交集，頓時知曉為何難安，深深吸進一口氣，強忍著滾盪的心懷，策馬奔入上蔡縣城，稍事交待后，復引五百精騎出城，插向鮦陽。
劉胤心中咯噔一跳，疾疾翻身落馬，衝進人群中，柱著丈二劍槊，單膝跪地，顫聲道：「橋，橋小娘子，來福來遲也！」
「諾！」
游思，游思至北……她的身子淺弱似扶柳，豈可讓她來，此乃北地，兇險萬分！
「嗚……」
卻於此時，從山嶺背面傳來了行軍號角聲。聽此號聲，劉濃身心猛然一輕，情不自禁地勒馬靜待，半眯著鳳眼緊盯山嶺，心中卻七上八下，一陣亂跳。
軍號嘹亮，大軍起程，漫向上蔡。
劉濃神情一怔，半晌，喃道：「橋，橋小……」
李農盯著自己的投影，沉聲道：「然也，此信，李農早已得之，溫伯余年初便欲叛投石勒。想必，此時已由淮水而逃。至於，祖氏，亦如信中所言。」
青牛挑破紅霧，彎角探入眼帘。轅上白袍滿頭蛇發，正控著牛韁緩緩漫下，待看見了劉濃，神情豁然一喜，猛力的揮著手。
「郗鑒，何如？」駱隆放下芭蕉扇，捏起一封信，在臉側隨意晃了兩晃，似嫌風不夠烈，又執起了芭蕉扇，慢搖、慢搖。
李農道：「途遇華亭白袍，童建不敵郗鑒鐵騎，為白袍取首。」
劉濃摸了摸鼻子，忍住想把她一
李家村位於雍丘城郊，村中有半百老少，青壯男女不足十數。昔年，石勒襲卷此地，將青壯盡數充奴，女子納作營妓，僅余李農攜家逃入山嶺中，躲過一劫。待祖逖收復雍丘后，李農帶著山民復村於田，勉強有了幾許氣色。
眾人神情各異，一時寂靜。
革緋喝道：「來福，休得胡言！橋小娘子只是受了驚嚇，身子無恙！」
劉濃心中頓時化了，連日來的不安在此一瞬間，化作柔腸百結，胸中又似百花綻開，一束一束，爭相競放，嘴角微微揚起。
「小娘子，給，手爐。」洛羽蹦蹦跳跳的竄過來，手裡捧著金絲楠木小手爐，在她的身後，跟著嘶牙裂嘴的若洛。
飛雪識途，不需人催，輕快的奔向上蔡。不知何故，劉濃劍眉微皺，暗中忐忑難安，且不時生起陣陣揪心之痛。
「嗚，嗚……」
「華亭白袍……郗公，人傑也，謀弒難取……」
徐乂伏馬疾奔，不時探視劉濃，心道：那橋小娘子定乃天女般的人物，如若不然，玉山崩裂而不驚、刀劍叢生猶從容之劉殄虜，豈會如此失色！
橋游思俏目巧投，只見他神情平淡自若，可眼底卻藏著濃濃的情意，被那目光一浸，心中極甜。再瞥見劉濃面上的淺傷，極想伸手去摸一摸，卻處於大庭廣眾之下，只得緊了緊小手爐，低垂螓首，答道：「招招舟子，人涉昂否。不涉昂否，
馬蹄踏過博陽縣，上蔡已然在望。劉濃在博陽縣耽擱了幾日，拜訪了幾位塢主。祖逖與石勒互開邊市，上蔡理應前去置馬。
「嗯，甚好！」
「天幸也，萬幸也！」
劉誾深深的看了一眼小郎君，不見半載余，小郎君愈發沉穩了，想了一想，點頭道：「小郎君洞悉局勢若觀火，郗公亦作此解，並已致信祖豫州。依劉誾度之，豫州之地，恐將生變。」
李農跪在地上，匍匐而前，掏出兩封書信擱在案上，恭聲道：「駱長吏，事已辦妥。雖稍有不濟，然事衷不變。」
「游思！」
橋游思睜開了眸子，輕輕吸了一口氣，淺淺的笑著。方才，慌亂中，她摔了一跤，無巧不巧摔入血水中，是以染了一朵肩花。
劉胤濃眉一抖，順手扎死一名敵軍，縱馬撞飛一騎，直直插向右方牛車。待至近前，方才見到橋游思依在晴焉的懷中，眸子閉著，俏臉雪白，左肩有碗大一朵血花。
劉濃淡然道：「莫論何如，靜觀其變。」
「此馬真俊……」橋游思面上微紅，避過劉濃的目光，摸了摸飛雪的耳朵，飛雪好似樂不可支，歡快的打了個響鼻。
「嗚，嗚……」
唉，游思為何……
由始至終，橋游思臨危不懼，未退半步。若非如此，在慌忙不迭、匆匆布陣的局勢下，眾人能否堅持到援軍前來，尚是兩說。而此時，戰事已畢，四野里到處皆乃蹲伏的降卒，劉誾滿臉是血的奔來，抹了一
「無，無恙……」劉胤抬起頭來，緊盯著橋游思肩上血跡，又看了看革緋，復又垂首。
兩方號角相互交織，一者進，一者待。
「郗公……」
「為何來了北地，便恁地驕狂……」
「然也！」
駱隆歪著頭，想了一想，把信揣入懷中，隨即，慢慢起身，度向舍外，邊走邊道：「汝且寬心，汝之子女，無憂。而石勒處，汝之父母，亦無憂！」言罷，扭過頭，裂嘴笑道：「亂世之下，謀生何其難也，駱隆與君同爾！」
「好著呢。」
劉濃劍眉緊鎖，唇抿作刀，抬頭看了看天色，見日將西垂，本應宿營，但稍作沉吟之後，「啪」的一抽鞭，箭射入嶺。
待劉誾將遇襲之事回稟完畢，劉濃暗暗捏了一把汗，忍不住回頭看了看牛車，劍眉豎鋒，細細一陣沉吟，冷聲道：「此事定非祖豫州之意，而童建之意頗具蹊蹺，縱使欲叛，南路已封，理當設法奔赴石勒，豈會如此不智？若我料未差，其人，當在為謀郗伯父！然則，即便其成事，如何投北？」言罷，目光一沉，某個念頭一閃即逝。
「革師！」
千眾斂聲，劉胤揚著濃眉，拖著劍槊，傻傻的笑著；革緋櫻唇淺抿，恬靜的笑著；劉誾看著小郎君，嘴唇開闔而無聲，繼而，又瞥了一眼革緋，淡然的笑著；洛羽烏溜溜的眼睛睜得老大，雙手握在胸前，心道：「此景真美，美過，美過……」美了半天，美不出來……；徐乂不
飛雪朴扇著黑琉璃般的眼睛，亦在盯著橋游思看，好似被她吸引，慢慢的踏著蹄，走向她，靠近她，待走近了，灰兒，灰兒的叫著。
劉胤見橋游思果然無恙，神情大喜，又瞅了瞅革緋，見革緋眉間有血，驚道：「革師……」
一聲嬌喝遙遙斜響，劉胤把大黃馬一勒，持槊斜望，只見右方，一群持刀部曲圍著幾隻鶯燕。中有一隻，水藍飄冉，正是革緋。
橋游思挑了他一眼，可敵不過他，只得淺淺一笑，退入簾中。綉簾一閉，身子便軟作一團，曲膝於懷前，緊緊的捧著小手爐，把臉頰貼過去，感受著那溫暖，睫毛唰呀唰，眸子里藏滿笑意。
待入上蔡境，揪痛不再，卻猶自心煩意亂，當即快馬加鞭，直奔縣城。將將躍過河西，踏入汝河橋，便見幾騎風速乍來。
駱隆坐在室中矮案后，懶懶的揮著一柄芭蕉扇。神情悠閑，好似處於自家中。
斜陽柔軟，暉映山崗。
劉胤甩掉槊尖上稀爛的頭顱，縱馬飛奔，對四下里零星追殺不管不顧。
「來福！」
「李農不敢！」李農沉沉叩地，脖心汗出如漿。
北宮勒過馬首，與劉濃並騎，落後半個馬首，笑道：「劉胤已去數日，北宮唯恐有失，求了荀娘子，命薄軍主再率三百騎前往。想必，再有數日，橋小娘子便可至上蔡也。」
從江南踏到北地，一踏近兩千里。劉濃見她雪嫩的玉脖漸漸紅了，心中寸寸作軟，柔聲道：「且入內歇著，再有幾日便至上蔡。」一頓，心情大
「來福，游思無妨。」
李農走過梨樹影叢，揮棍嚇走大黑狗，穿過紛亂雞群，來到村尾，推開籬笆牆，瞅了瞅院中帶刀的陌生人，看了看偏室，低下了頭，躬身走入正室。
稍徐，鐵甲如水泄下，綉簾輕輕一卷，走出個俏麗小女婢，隨後，一隻素白如玉的柔夷搭著女婢手臂，微一用力，嵌著藍蝶的絲履已然淺露，緊接著雪紗輕盪，嬌俏的小人兒捧著金色小手爐，立於轅上，歪著腦袋，淺笑。
風卷狂龍，一路馬不停蹄，飛躍宋侯驚詫不已的目光，直抵孤峰嶺。
「蹄它，蹄它……」
駱隆搖扇的手一滯，而後搖得更快，笑道：「溫伯余，真欲叛投石勒？」
……
「橋小娘子，橋小娘子何在？」
半晌，駱隆倚門長嘆：「自古忠孝，總使人難以兩全！」言罷，搖了搖頭，揮袖而去。
……
「橋小娘子……」
橋游思面上一紅，嘴角一彎，輕聲道：「多賴部卒威勇，援軍及時趕至，實與游思無干。」
村口有樹，有狗，有雞群。
「嗚……」
革緋抹了抹額際，「鏘」的一聲，把劍歸鞘于肩，淡笑道：「無妨，乃是他人之血。」說著，又呼出一口氣：「幸而，有驚無險！橋小娘子實乃女中英傑也，革緋佩服！」眸子看著柔弱的橋游思，儘是欽佩。
劉誾重負已去，心中頓松，記起一事，便策馬奔向小郎君，沉聲道：「小郎君，此番入北，至慎縣時曾遇襲，乃祖豫州悵下童建……」
「踏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