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聲名鵲起
第300章 情為何物
船行兩日至建康，劉濃踏馬入岸，馬不停蹄直奔商肆，楊少柳不在，年底將至，她已歸華亭，便匆匆換洗了一番，至城中，拜見紀瞻、周顗、蔡謨、阮孚等人。
當下，劉濃紮營于塢外，小住一日，恰逢韓潛歸來，因洛陽戰功，韓潛現為屯騎校尉，若論軍階尚在劉濃之上。二人擺以茶酒，對膝終宵，縱論世事，韓潛不擅酒，卻飲得酩酊大醉，晝復亦未醒。劉濃有諾在身，不可飲酒，故得清醒。
稍事休歇後，劉濃與革緋出壽春，直奔廬江。劉濃迎娶陸舒窈乃華亭劉氏頭等大事，革緋理當回江南，況且她得回去見楊少柳。
大江滾浪，兵船破水而走。劉濃身著箭袍，腰懸闊劍，孤立於船頭，目逐浪翻潮湧，撲面冷風乍寒，神情淡定從容，天踏不驚。
「彥道此言，令劉濃愧矣，愧煞人矣……哈，哈哈……」
於是，便命車夫回返商肆，兩日內拜盡各方好友、尊長，劉濃身心也疲，背靠著車壁，閉上了眼睛，沉心假寐。
劉濃把他放下來，從懷中摸出一物，遞給小韓靈，正是往日小韓靈贈他的草馬，而後，牽過一匹小黃馬，揉了揉小韓靈的頭，笑道：「且好生蓄養，待韓靈成冠之時，必有白袍相隨。」
至於換何物，唯有一物，糧。換糧為何，養民。
何為流民，每逢動蕩必南逃，涌而不絕，綿而不斷，即為水流。一年來，上蔡流民已近三萬。
次日，引軍入廬江。
長長吐出一口氣，站起身來，猛力一抖袖，負于背後，笑道：「瞻簀，君之喜事將近，袁耽指日必回，屆時
蔡謨與劉濃交好莫逆，二人比肩放詠，縱歌暢賦，直欲乘風歸去。
劉濃放聲長笑，二人闊別經年，情誼半分不淺，卻更為濃郁。
紀瞻把著劉濃的手臂，細細端祥，又對其好生一陣勉勵，待知他此番入建康，僅滯一兩日，便任其離去。且言，你我之情彼此相知，勿需拘泥，然其餘諸位尊長，理當拜訪，切莫妄自尊大。
笑聲歡快清揚，沿著絨絨雪毯呈鋪盡展，水藍色的革緋騎在馬上，靜靜的笑著。
「小十八，休得胡鬧！」
劉濃沉沉一揖，淡聲道：「彥道好意，劉濃心領。然，元子此人，劉濃不想再提。」說著，見袁耽神情寥悵，便露齒一笑：「彥道莫悵，各人行路，自隨於心，你我之誼，永不渙改。十二月二十八，劉濃當掃榻于華亭，靜待君來。別過！」
袁耽也朗朗縱笑，少年郎初涉仕政，經歷幾多人心擅變，與年前相較大有不同，更顯穩重與內斂，不時打量著劉濃，暗道：瞻簀居北，大不易矣！年前之瞻簀，便若玉樹秀風，美而華彰。而今之瞻簀，若玉藏匣，神氣內秀，憑增幾許氣度，巍峨若山。
阮孚與劉濃對坐于案，命人將梅花墨捧出，劉濃拜謝不授。奈何，阮尚書意態堅決，言，把玩已足，豈可奪他人之好，以逞已欲。故而，梅花墨失而復得。
「劉英雄，劉英雄……」
劉濃默然無言，沉沉的拍了拍袁耽的肩，按著腰劍，行向渡口。
這時，雪地里漫出一條黑線，韓翁與眾鄉民蹣跚行來。愈行愈近，經年不
倆人並肩行騎，劉濃問及謝奕與褚裒。
雪，一直抖灑不止，待至韓家塢方弱。
「嘎吱，吱……」
袁耽正色道：「瞻簀莫非不知？每當與君同行於道，袁耽皆心存怯怯也。若問何故，當在美人之目盡顧於美鶴，何曾識得袁彥道？」說著，哀聲嘆氣不絕。
劉濃控著飛雪，慢蹄踏步，故作不知，側首笑道：「所懼在何？」
「哈哈……」
袁耽眉毛一挑，笑道：「季野尚在吳王府，無奕現拜晉陵太守，兼任鎮北軍步兵校尉。月前，已與阮氏女郎阮容蒂結連理。成婚之日，無奕尚且思念瞻簀，對月長嘆，扼腕不已。君可知何故？」
「瞻簀！！」
石頭光滑無比，顯然，時常有人於此孤坐。
「彥道！」
劉濃感激莫名，若非紀瞻等人扶持于朝，他居北地豈能如魚得水，當即逐一前往拜見。
因此，自商道開劈后，由華亭至上蔡，常年累月皆有白袍往來如梭。
待前往烏衣巷時，謝裒卻不在府中，已回會稽。劉濃途經王氏府邸，欲入內見王羲之，門隨回道，極其不巧，小郎君訪友未歸。
途經壽春，劉濃與劉誾稍事會面，併入劉氏商肆小歇半日，商肆僅與淮南周邊等郡的塢主往來，是以格局不闊，乃一棟兩進院子，革緋坐鎮於此。
袁耽忽地記起一事，拍了下額頭，追上劉濃，沉聲道：「尚
上善者，從善予善。得人心者，心中必存人也，天道循環，莫過於此……
「哈，哈哈……」
周伯仁見了劉濃，欲與劉濃斗酒。劉濃辭酒，將身負之諾告知，老尚書扶須長嘆，對劉濃更為讚賞。
看著小韓靈飛竄于雪地中，劉濃心懷洞開，翻身下馬，一把將他從大黑狗的背上拽下來，摸了摸他頭上的總角，而後，抱著小韓靈飛速旋轉。
劉濃神情一怔，劍眉亂跳，裂嘴笑道：「竟有此事？！哈哈，無奕，無奕也……」
兵船已靠岸，騎士連人帶馬魚貫而入。中有一人，身著男裝卻乃女子，是丁青矜。餘杭丁氏商肆已拓至徐州，曾贈上蔡下等布匹若干。
「莫非，復提指腹為婚也？」劉濃想起了謝奕，滿臉笑容，倏爾又思及謝奕昔日所言，禁不住摸了摸鼻子，心中卻一陣柔軟，思緒飛入了華亭，暗道：聽聞綠蘿所出，乃是大胖小子，小子命好，將討才女為妻……唉，其父多勞……
雪至廬江頓止，縱穿廬江郡，滿眼所見與往昔一致，流民求食於野，混亂不堪。而今，廬江郡守乃是王敦族弟王敞，其人身兼多職，卻從未蒞臨江北，是為遙鎮。
雖然隔得極遠，但兩人一眼便看見了彼此。袁耽揮著手，斥著馬，奔向劉濃。待兩
袁耽裂了裂嘴，想漫不經心的笑一笑，笑容卻滯在嘴邊，揮了揮手，好似欲揮去那惱人的煩憂，憂色卻寫入眼中，只得悵然一嘆：「舊宿星夜，匆匆離別。至此而後，袁耽時常中夢忽起，宛覺伊人猶在，其音猶存。瞻簀莫笑袁耽，便若君幼時所言，情之一物，不知從何而起，不論早晚晝夜，輾轉于身，再難去矣！罷，且隨它，由它，任它。呼……」
華亭琉璃與竹葉青，一入北地身即賤，非同江南，千金難得一購。壽春商肆亦並非以財物交割，而乃置換。
劉濃勒馬瞭望雪中塢堡，思及昔日之諾尚未承兌，一時情懷滾動，竟不願入塢見韓翁，策馬便行。殊不知，小韓靈早已得知他將南回，便每日騎著大黑狗，守在參天古樹下，掂足翹望，恰若守株待兔。
待至歷陽郡，豁然一變，秩序井然，村落聞雞犬，林前復歌聲。袁耽率軍踏馬來迎，高冠寬袍起伏飄飛，少年郎神采奕奕，正是攜風得意馬蹄疾。因其治歷陽有功，現為歷陽郡守。
劉濃默然坐在他身側，隔江遙望彼岸，輕聲道：「昨夜星辰昨夜風，大江滾水浪淘東，非是英雄不知淚，風露中宵見從容。彥道，往事已枉，何不卻此羈絆，振翅從容。」
袁耽樂不可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伏在馬背上喘了一陣，指著劉濃，歪嘴笑道：「然而非也，無奕確曾提及此事。然則，無奕所憂者，卻並非此事。
劉濃回禮，笑道：「有此風雪作畫，便乃天賜佳景，何陋之有。況乎，韓翁情意拳拳，劉濃豈敢有違。正欲前往，叨擾一盅熱茶！」
豎日，袁耽送餞至渡口，橫江渡淤泥已盡清，可容中型兵船往來，二人迎著風，並立於山坡上。袁耽大袖飄冉，慢慢的坐在石頭上，眼望著滾滾大江，神情竟顯幾許落寞。
便在此時，牛車嘎然而止。
「劉英雄，韓靈要做白袍。淮南皆傳，白袍無敵！」小韓靈轉動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雪地中威武雄壯的巨槍白騎，滿臉寫滿希冀。繼而，又瞅了瞅搖頭擺尾的大黑狗，神情一黯。
唉，舊情若舊情，皆難去也……袁耽暗暗一嘆，只得挽袖回禮，目送劉濃離去。
若非如此，劉濃豈能安民于上蔡。若非如此，祖逖又豈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且深信劉濃乃世降真士，必存於北。若非如此，汝南諸縣豈可感恩戴德于劉濃，一呼百應。
車夫道：「小郎君，有人攔車。」
「欲為白袍，得有好馬。」
一者南回，一者北迎，對穿于官道中。
二人相對大笑，言語之時，已進歷陽城，劉濃欲入劉氏歷陽商肆，稍事休整。袁耽不允，興緻沖沖的領著劉濃逛遍歷陽城，指東點西，一路介紹。劉濃見袁耽眉飛色舞，深同其感，牧民於野，便若播種于土，故土難離，便作此解。
兩相一望，開顏展笑。
「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