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風流》第八卷 北抗南擊

第350章 七月流火

第八卷 北抗南擊

第350章 七月流火

軟軟的輕斥聲響起,大白貓眼睛驀然一縮,慢慢的低下頭,把腦袋縮進胸口,稍徐,待腳步聲漸近,抬起頭來,幽幽的轉向來者:「喵喵……」
抹勺抿嘴一笑,脆聲道:「哎,咱們劉氏。」瞅了瞅左右,附耳道:「小娘子之劉氏。」
陸舒窈心善,揮了揮手,命婢女將大白貓放了,大白貓知曉好歹,當即竄過來翹著尾巴繞著小仙子撒歡,小仙子彎不下身,便以金絲履碰了碰它,柔聲道:「仙兒,莫再盜鶴了,抹勺,給它幾尾魚。」
「喵!!」人臟並獲,大白貓索性不裝了,脖毛乍裂,裂著大嘴巴,雙爪按板,朝抹勺斜斜弓起腰背,作勢欲撲。
陸舒窈緩緩邁著金絲履,款款嵌入柳樹影籠中,身後跟著氣咻咻的抹勺。小仙子懷甲已半載有餘了,小腹凸凸,穿不得抹胸襦裙,身襲寬大蓬鬆的對襟襦裙,裙擺拖曳于地,如蓮倒束,極其雍容,神情懶懶的,彰盡華美。
「然也,世之英雄,唯二三人爾……」褚裒裂了裂嘴,搖了搖頭,深以為然,復道:「無奕,就此一別,且待來日,別過。」
「諾。」
「哞……」
當下,有人高聲贊道:「戴征西,清沖履道,英傑爾!」
「少主母,不可!」
「少主母,小心身子!」
驚呼聲接二連三響起,婢女們朴簌簌跪了一地,小仙子水眉微蹙,卻無可奈何,只得棄了千繩,命抹勺擺案鋪席,抹勺領命而去,不多時,攜人搬來一把奇怪的椅子,巧笑道:「小娘子,此凳極好,坐于其中,輔以軟枕,不傷身子。」
「多謝少主母。」
劉濃封侯得冠軍將軍,陸舒窈即令人增補庄外閥閱,且以江左畫魂陸令夭的身份,邀請吳郡各族士女修雅集,更命李催持劉濃名帖,拜盡與華亭劉氏交好之士族,意欲待年底譜牒司評核之時,助華亭劉氏榮登中士。
至此,小仙子雖秀居華亭,安神養顏而足不出戶,卻縱攬全局,已然十拿九穩,夫君自有天下,舒窈亦有天下,陸舒窈撫了撫小腹,感觸著內中輕柔的觸動,恬靜一笑。
征東將軍戴淵、鎮北將軍劉隗,二人將於今日,渡江入北,一者駐軍廬江,一者引軍淮陰。二郡所處位置,恰居荊州鋒矢所向,豫章若欲兵行建康,勢必為其迎頭痛擊,司馬睿之意,不言而明。
抹勺笑道:「小娘子但且寬心,陸老尚在呢,一切早已備妥,定不教人小覬華亭劉氏。」
……
此乃藤椅,以葦麻織纏而成,內中鋪著柔軟綿緞,尚置軟枕墊腰,可踞坐、可斜卧,華亭侯心細,知曉綠蘿與陸舒窈皆好動,臨走之時,便命人製作此椅以備不時之需,果不其然,二女俱已珠胎暗結。
日掛柳梢頭,時辰將至,卻未見戴淵與劉隗前來,一干送餞者搭眉翹望猶不可見,遂三人一群,五人一夥,私語不絕。更有甚者等得不耐,竄上小土坡,眺望遠方,璇即,神情一震,大聲叫道:「來也,來也……」
「小娘子……」
城東柳渡口,車水馬龍,高冠華帶錦簇成雲,內中尚有不少披甲騎士,驕驕健馬,鐵衣奢華,乃是皇室禁衛。
「咱們劉氏。」小仙子秀眉淺揚,微笑糾正。
華亭劉氏老莊有鶴潭,它時常率著貓子貓孫偷襲草潭,趁人不備,盜鶴蛋、刁幼鶴,無所不用其極!當然,也常被人捉個正著,諸如現下。
羅環領命欲去,卻聽少主母又道:「夜拂也已懷甲,不可無人照料,且領兩婢前往。」說著,向抹勺點頭示意,抹勺當即喚過兩名小婢。
夏將盡,蟬褪鶯起,秋鶴於飛,黑白相間的尾翼剪風掠雲,陣陣長唳啼破蒼穹。
「格格……」
小仙子眉兒彎彎,小酒窩盛滿。
「喲嗬,有錯不改,竟肆意咆哮,理當責罰!」抹勺頓時怒了,伸出一根手指頭,欲戳戳它,卻有些怕它張牙舞爪的模樣,便折了一根柳枝在手,欲好生教導它。
贊聲如潮,雷滾雲動。戴淵眼晴晶亮,酒意上頭,當即將胸口衣衫一扯,袒胸露腹,欲再度放聲高歌,且重重許下承諾。劉隗冷冷一瞥,揖道:「戴征西,事有輕重,需得慎言。」
羅環屈身拜謝,隨即領著白袍退卻。
「征西赴北,胡酋定然望風而卻……」
二女對行,宛若仕女遊園,漫不經心而溫馨,七月流火之季,劉氏莊園靜湛清幽……
年初,華亭劉氏于吳興置別莊一棟,莊園極其簡陋,攏田甚少,不過數十頃,碎湖命人大事修繕,且已遣五百白袍入內。此事,華亭上下皆不解,然乃郎君之命,無人敢違,抹勺也早有疑惑,看著羅環的背影,忍不住脫口道:「小娘子,吳興別莊,園舊田瘠,為何大管事……」
恰於此時,內院傳來絲絲箜篌聲,小仙子思緒一斷,捧著信紙,復落藤椅,秀眉捕捉著音階,時凝時舒,待得一曲畢罷,轉首望向聲音來處,眸子眯起來,輕喃:「聞音而知人,奈何,緹縈性剛,尚可救父,文姬貞烈,卻難宜家……」
陸舒窈淡然一瞥打斷了抹勺的話語,心中暗自生奇,夫君行事,向來謀定而後動,即作此命,想必乃有深意,亦或吳興周氏,非也周氏何慮……
「抹勺,罷了……」
「戴征西,重挽關山復洛陽,在君之一諾爾……」
抹勺猶自氣鼓鼓的,奈何小娘子發話了,不得不遵,招手喚過小婢,令其帶大白貓去食鱸魚,又見小娘子神情懨懨的,便扶著小娘子手臂,輕輕托著小娘子的腰,柔聲道:「小娘子,現下日頭正烈,莫若待日歇了,咱們再去庄外看閥住吧。」
淺陽軟錦,微風輕喃,柳樹叢中的百花鞦韆隨風蕩漾,大白貓蹲伏于千板,懶懶的曬太陽,時而捧起爪子洗臉,俄而,又翹著鬍鬚仰望蒼穹之鶴,藍琉璃般的眼珠一瞬不瞬,寫盡貪婪。
「唳,唳唳……」
牛啼響于柳道深處,眾人聞聲而望,只見兩頭青牛挑出彎角,拉著車廂慢慢馳來,征西將軍戴淵未著鐵甲,依舊高冠寬袍,懶懶的坐于轅上,鎮北將軍劉隗裝束亦同,背負著手,昂身挺立於轅。
柳亭畔,謝奕頂盔貫甲騎大馬,冷冷的看著戴、劉二人,揚了揚眉,不屑地道:「縱酒論賦尚可,若與人博弈于沙場,不締于置首于草爾!」
此事本屬極難,然小仙子自有謀算,其因諸多,一者:自夫君入北,履歷功勛于胡人,祖鎮西將亡,晉室復立於江東,需良仕扛大義而居北,從而朔宗廟於九州,此乃居之道高。二者:月前,紀尚書令聚名士于新亭,縱論江東青俊英傑,夫君文武並修,播名橫野,列居其首,王謝子弟尚次。
抹勺竄過來,從大白貓的嘴邊扯出一根毛,怒道:「小娘子,瞧,它的嘴邊尚有鶴毛,恁地可惡……」
陸舒窈捏著信紙,緩緩起身,笑道:「羅首領但且自往,部曲幸苦,每人賞錢三百,良酒一盅。待得來年,夫君歸來,另有他賞。」
「格格……」陸舒窈皺著鼻子,淺淺一笑,將信紙揣入袖囊中,款款迎向來人。
小仙子搭著抹勺的手臂,瞅了一眼被小婢們縛于鞦韆上的大白貓,瑤鼻微皺,嘴染淺笑:「仙兒,可是又盜鶴了,為何屢犯不改耶?」
「別過!」
七月,八百里建康,煙含雲柳,鳥語花香。
「嚶斛,朴嚨……」
陸舒窈想了一想,輕聲問道:「再過數日,吳郡士女便來,諸事可有備妥?碎湖不在,且需細心。」
「仙兒,何故盜鶴……」
「勿需多言,此乃夫君之命。」
戴淵驀然一愣,暢開的胸口經風一掠,酒意頓散,看著一雙雙殷切的眼睛,神情澀然,鎮了鎮神,一揮袍袖,高聲道:「小小胡酋爾,何足言道,且待戴淵入北,定振朝綱于故土,復卷旌旗于累胡!」言罷,猛地一揮牛鞭,匆匆奔向柳亭。
「哦,小娘子心善,便宜你了……」
這時,羅環領著一隊白袍沿竹林清溪而行,待入莊院中,見藤椅中的少主母俏笑嫣然,不敢多看,按著刀,疾步來至近前,含首道:「回稟少主母,羅環奉郎君之命,至今而始,將入吳興別莊,諸事已畢,故來請行,尚請少主母示下。」
暖陽穿林透影,灑于淡金紗裙,既暖且軟,使人愈發睏倦,小仙子媚著眼眸望了望天上秋鶴,螓首微垂時,復又看向柳下鞦韆,自懷甲伊始,便再未盪過,一時興起,便俏步走到鞦韆畔,扶著百花纖繩,欲坐上去盪一盪。
廣袤江面上,停泊著數艘巨舟,每舟可納三千士卒,此時,鐵甲長龍已然魚貫而入,唯余尾部尚闊步行於船板。大軍過萬,長槍如林,浩浩蕩蕩,惹得送餞者紛紛捋須稱讚。
「喵……」大白抖了抖鬍鬚,好似怯怯分辨。它的脖子上系著一條絲巾,另一端牢牢的繫於千繩,若非如此,它早逃之夭夭了,豈會容眾婢圍觀,尚且評頭論足、指指點點。
「撲嚨……」一聲篌音,盤天繞柳,不知何時,黑白相間的俏影,抱著箜篌,淺步而來。
「休得狡辯!」
陸舒窈捧著信紙,默默喃念:「雲鬢繚亂銜嘴邊,紅帳弄紗盼流連。誰家郎君攀玉柱?莫問莫問怯羞顏。若道嬌兒尚堪否,螓首淺埋不敢言,君憐,君憐,雪藕一片……呸,登徒子好色賦,亦,亦有不如……」念著念著,啐了一口,眉眼輕笑,俏臉緋紅,繼而,眸子一彎,也不知想到甚,渾身輕顫,羞難自勝,捧起信紙遮掩住滾燙的小臉蛋,金履玉足輕輕踢,蕩漾金紗一片。
「嗯。」
其三:顧薈蔚之父顧和入建康任職尚書吏部,吳郡譜牒司司長,位職空缺,繼任者非外人,正是七哥祖納;其四:如今陸、劉聯姻,駙馬都尉顧世伯亦對夫君讚賞有加,故而,華亭劉氏儼然吳郡新貴、吳人愛婿,且因江東勢危,正值世態變化之時,莫論晉室亦或世家,皆需吳人鼎力支持;其五:朝中紜紜諸公,與夫君交好者,皆乃德高望重之輩也……
小仙子斜卧于藤椅中,摸出一封信來,就著暖軟夏陽,展開信紙,信來自上蔡夫君,內容極簡,僅賦詩一首。
二人面泛紅光,酒意酣然,朝著四周人群淡然作揖,須臾,戴淵將手中牛鞭斜斜一抽,歪著高冠,捋著花須,縱聲詠唱:「披荊棘兮冒風露;尺攘寸兮取故土;枕悲戈兮思越石;砥節往兮今不復,復兮復兮杯中物……」一頓,朗聲道:「時局堪憂,百姓垂危,戴淵不才,願棄此華冠,步履胡酋!」說著,將冠一拋,而後,朝著四方團團一揖,恰逢風來,仙姿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