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風流》第八卷 北抗南擊

第362章 煙消雲散

第八卷 北抗南擊

第362章 煙消雲散

劉濃看了一眼臊動如潮的兩軍陣勢,劍眉一皺,冷聲道:「且隨我來!」言罷,劍拍飛雪之腹,風馳電掣般插向祖約軍。
郎君曾有言,陰謀乃小道爾,唯陰謀轉陽謀方可令人生畏。駱隆所謀在何,革緋不知,然革緋卻知,陰計當伏于陰劍,斬蛇當斬於七寸,是故,當新月勾起,革緋即來了,待城東飛火,墨劍即現。
劉濃至門前下馬,卸下楚殤交由甲士,獨身入內,曲平與徐乂欲從,被劉濃揮手制止。
「且……」
「希律律……」
「嗚,嗚……」
「噗……」
余鶯嘴角掛著笑容,朝陽穿亭拂臉,泛著柔和的光茫,若非眼中的死寂,此景原本極美。駱隆的姿式極其不雅,狀若一截枯柴,臉上積著一層淺淺的血枷,若非風燎袍擺,隱顯一枚熟悉的小酒壺,教人幾難分辯。
待至兩軍中隙,祖約帳下幾名曲都見來騎僅五百,頓時大怒,揮軍欲卷,而此時,祖延帳下部曲亦嘩動泄前,眼見即將交鋒。
革緋細眉微蹙,望了望天上月,螓首微含。
半晌,未聞聲。
「斯人已亡,莫論名利與罪孽,赤身來去,理當歸葬于山陽。」劉濃抱著牛角盔,看著駱隆微笑的嘴角,劍眉緊皺,心潮卻若浪涌,駱隆其人,瘋狂而狡詐,數番欲陷華亭侯于死地,然,而今見其永卧青山懸亭,華亭侯心中,複雜難言。
……
驀然間,余鶯突地笑出了聲,緊緊的貼著駱隆的臉,柔聲道:「若是如此,余鶯與君,相欠如故,交纏終生尚不絕,徒奈何也。」說著,又對劉濃道:「若是如此,君欠華亭侯多也,終生尚不絕,徒奈何也?」
那曲都只叫出一半,頭顱墜落,血柱噴潮。華亭侯高高勒起馬首,振劍道:「三軍聽令!」
「令在!!」五百白騎暴起一團怒吼。
祖氏成年男女皆亡,唯余祖逖之妻女,以及年未及冠、及笄之子女,不足半百之數。如今,乃此半百衣冠,俱聚于祖逖府邸,人人面色悲凄、瑟瑟發抖,惶惶不可終日。火龍吞噬了祖氏族堂,仿若亦啃盡了祖氏傲骨。
終生尚不絕,徒奈何也……劉濃閉了下眼,按劍回首,定定的看著余鶯,輕聲道:「人生百年,譬如朝露,恨晝長,怨夜短。然,人浮於世,恰若草木一春,逢春于陽,即作臻臻榮煥。余小娘子,駱隆之妻,此生,當如是!」言罷,朝著革緋點了點頭,深深吸進一口氣,快步出亭下山,翻上飛雪,迎著紅日,徐徐入城。
荀灌娘秀眉飛拔,秀足踏蹬,高高勒起馬首,揚著長劍,嬌喝:「我等奉鎮西將軍之遺命而來,祖氏帳下,若有人膽敢妄滋戰事,即斬無赦!」
劫難忽起。
冷月若眼,山風漫漫,卷著落秋之葉,徐浮輕微咸腥味,案上酒盞依然,青銅燈吐著火舌,東扯西燎,拉得二人的身影若煙鬼繚亂,仿若風吹即散。
駱隆竭力點了下頭。
許氏瞥了一眼女兒,秀眉皺來皺去,欲言又止。祖薤未看其母,直直將自己的影子嵌入劉濃的眼中,稍徐,眸子冰寒,冷聲道:「祖薤僅有一言,不可華亭侯可否據心言答。」
欲散未散,影影相憐。
「格格……」
駱隆,駱隆……
「令在!」劉誾正欲提槍刺死一名曲都,瞬間會意,將槍斜揚,高聲回應。
余鶯凝視著懷中的駱隆,臉頰慢慢皺起,喃道:「華亭侯,駱隆臨別有言,暨待亡故,望華亭侯善待其妻,其子。」
……
一場大亂,煙消雲散……
山風悠悠,革緋一身水藍飄飛于風中,墨色長劍斜插於肩,在其身後,青袍影影。
城東火勢漸止,城外軍營嘩然,祖約部曲與祖延部曲齊動,互相指責、肆意漫罵,漸而,亦不知乃誰,蓄意鼓動,兩軍對壘于陣前,拔刃相向。
白袍若浪,蹄聲滾雷。間隔不過三百步,眨眼之間爾,祖約部曲尚未回過來,便眼睜睜看著白騎黑甲插入已陣,「唰」,寒光疾閃,頭顱高高飛起。
余鶯懷抱駱隆,臉貼著臉,輕輕的唱著柔緩的吳曲,若干年前,她于柳道中折柳時,便唱的乃是此曲,那時,駱隆的牛車停在柳道口,待她來,裂嘴一笑。待得一曲畢罷,她拔下駱隆胸口的花簪,凄然一笑,就著簪鋒之血,深深扎向自己的胸口……
藍影一閃。
這時,一名祖約曲都,揮槍叫道:「小小女子,休得胡言,祖延縱火焚城,其罪當誅!」
余鶯抹了抹駱隆嘴角的血跡,抹之不盡,一直抹,反將他的臉勻抹一層淺紅,語聲微微:「駱隆,駱隆,汝殺余鶯阿父與阿娘,殺余鶯未嫁之夫、取眼哺鳥,而今余鶯殺汝,殺汝于狂喜之時,即殺汝之心,汝恨余鶯否?」
祖薤端手直了直腰,細聲道:「昨夜之殤,乃君之意否?」
鐵履踏青石,白袍漫蒼碧,華亭侯目不斜視,步履從容,好似正著青冠月袍,漫行於廊庭,手臂與額角縛著白麻。
聞言,許氏面容唰地一變,慘白若紙,而劉濃卻收揖起身,看著淡若白雪的祖薤,搖了搖頭,柔聲道:「劉濃,奉將軍之命,而來。祖氏當據壽春,祖氏族人當綿承于北地。此乃,劉濃之諾!」
劉濃默然走入亭中,背後白袍掃著青叢,輕微有聲,此聲驚怔了余鶯,她慢慢抬起頭來,朝著劉濃欠了欠螓首,輕聲道:「華亭侯,駱隆已亡。」
許氏與祖薤渾身縞素,跪坐于雪麻席中,許氏面容憔悴,默默墜淚,微含螓首,未作一言,未看劉濃。祖薤端著手,未還禮,盯著劉濃雄甲闊背,淡聲道:「華亭侯,何來?」
劉濃未答,半眯著眼,內蘊心悸。須臾,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默然擱于白簾半掩的門口。
「殺啊,殺盡焚城者……」
「青瑩飛,青瑩飛,眷眷不知歸;浮天燈,浮天燈,折柳復顏回;青瑩飛,青瑩飛,問君何當歸;浮天燈,浮天燈,林下蛾蛾寐;青瑩飛,青瑩飛,隨風吹入小樓台;浮天燈,浮天燈,俏倚窗檯待君來……」
余鶯久已隨他,即明其意,拉著他的手撫上自己的臉,緊貼著掌心的餘溫,輕笑:「駱隆,敗即乃敗,如你所言,華亭侯不得不來,汝已殊勝一籌。奈何,彌霾陰霧,一旦逢陽,即散……」
院中祖氏族人見此白麻,神情一緩,隨即更悲,嗚咽成陣。
……
月掛山填亭,嗚咽風聲如凄似訴,漫卷著革緋的裙角,燎亂著余鶯的雲鬢,余鶯見革緋來了,理了理嘴邊亂髮,摟了摟懷中的駱隆,淺淺一笑,輕聲道:「駱隆,且睜眼,汝敗了,敗於華亭侯。」
紅日,照霧破瀾,懸臨山顛,余鶯的花簪被革緋捏在手中,革緋的身前,站著華亭侯。
駱隆噴出一口血霧,胸膛急劇起伏,渾身痙攣,嘴唇扯了扯,卻說不出話來,拚命的動著手指,顫抖著指向革緋,眼角餘光亦同。
劉濃穿過悲泣聲,來至水階下,朝著室內,沉沉一揖:「劉濃,求見祖夫人,祖小娘子。」揖而未起。
「令在!!!」經得白騎鼓動,兩軍陣勢嘎止齊頓,繼而下意識回應。
沿著蜿蜒青石路輾轉而上,青袍在樹影中騰挪、狀若夜鷹。故而,革緋肩上的墨劍從未出鞘,待至山顛,藍裙皓潔,素手亦未染血,青石道中卻卧著十余具屍首。
話將落腳,蒼勁的號角響起,茫茫月下滾出白浪若滔,巨槍鐵林層層疊障,一望而無際。
「殺……」
駱隆渾身一松,閉上了眼,胸膛靜伏,嘴角慢慢翹起,仿若掛著一抹嘲弄乾坤日月之笑。余鶯驀然一愣,下意識的拍了拍他的臉,卻未拍醒,狠狠的鑽著脖心,腿懷中的人卻一動不動,霎那間,余鶯眸子直了,張了張嘴,卻無聲,緊緊的將駱隆攬入懷中,耳鬢廝磨,低語喃喃、不可聞。
「蹄它,蹄它……」
駱隆吐著血,慢慢的,一寸寸的,搖了搖頭,目光瞟著余鶯的小腹,複雜而溫柔。
劉濃揖道:「祖小娘子,但講無妨。」
太快,那名曲都的槍只提起一半,即轟然墜地,劉濃冷眼一瞥,見不遠處一名曲都正欲大叫,當即縱馬撞開呆怔的士卒群,直抵那名曲都面前,飛雪揚蹄、楚殤高揚、白袍裂展。
飛雪渾白之身撞入夜簾,華亭侯僅率五百騎,即作沖陣,白騎若白劍,從中一剖,將祖約部曲背貫,一路不停,直抵前陣。
革緋眸子眯了眯,從袖囊中摸出一方絲巾,隨意鋪于草叢中,提著裙角一個旋轉,悄然落座。
劉濃徐徐起身,迎視著她的眼睛,沉聲道:「奉將軍之命,故而南來。」
「希律律……」
「理當如此。」劉濃眯了眯眼,轉首看向初升之陽,聲音沉穩。
余鶯抬了抬駱隆的脖子,揉著熟悉的穴位,嫣然道:「若余鶯復殺汝之妻,湮殺汝之子,汝恨余鶯否?而此,方乃兩不相欠。」
「南來何為?」祖薤眸子不避不讓,伏于腰間的雪指,深纏深扣。
天明,城外白霧茫茫,一片安寧,萬千甲士,束甲待旦。城內徐煙寥寥,悲聲震天,城中居民,捶地痛哭。
呼……許氏吐出一口氣,身子即作一軟;院中祖氏族人,神情齊齊一松,默然垂首;祖薤眸子微緩,瘦俏的肩頭微微一矮,俄而,柳腰復挺,朝著劉濃欠了欠身,萬福道:「華亭侯高義,祖氏闔族感激。即是如此,尚請華亭侯入內。」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封信,就著滿堂之眼,附之於火盆。
駱隆笑了一笑,嘴角溢出一縷血。
「一派胡言,焚城者,乃是祖約,而非我家郎君!」祖延部曲當即反駁。
余鶯彎嘴一笑,眸子淺眯,螓首微垂,吻了他一口,輕聲道:「駱隆,余鶯乃汝之妻否?」
聞言,駱隆慢慢虛開一條眼縫,竭力的看了一眼革緋,遂后抬了抬下巴,手指頭翹了翹,意欲撫弄下余鶯的臉,奈何,他的胸口綻放著一朵血蓮,余鶯的花簪即乃中蕊,渾身的力氣隨著血蓮盛開、一泄而空。
劉濃縱馬慢蹄,置身於萬軍叢中,冷眼緩緩掃過月下黑海,高聲道:「各自勒營,回歸本陣!宵禁火束,默禁無聲,以待天明。如若不然,萬蹄踏下,盡輾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