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風流》第九卷 三尺功名

第419章 請君試之

第九卷 三尺功名

第419章 請君試之

聖火……阿胡拉……瑣羅亞斯德教……劉濃想了一想,劍眉微皺,淡聲道:「汝且言來,所為何來?」
須臾,大祭司暗覺心中微恙,趕緊將手一翻,眨眼之間,忽見她的掌心憑空燃起一團火光,朱中雜藍,徐徐寥寥。微弱的火光顫抖於她的掌心,卻映襯著劉濃的臉,劍眉緊皺,刀唇抿鋒,一雙星目深沉如海。半晌,待觀盡成都侯驚怔的模樣,大祭司微微一笑,反掌投下火團。
風聲瀾靜,悄繞不繚衣。如鉤秋月靜靜的卧于天懷,浩瀚的群星無聲閃爍,仿若多情的女子明眸善睞。在此華月星河之下,十里大營綿延層鋪,火光錯落簇簇如海,中有一束最為明艷。此地,乃是中軍大帳,巡營的白袍行經此處,腳步落得極輕。
簾挑,風侵,燈火微繚。大祭司跪坐在銅燈前,閉著眼睛,雙手交叉于胸前,輕輕絮喃。待聽見身後傳來錚錚鐵履聲,睜開眼來,拾起案上的火焰權杖,徐徐起身,卻未轉身,靜侯著腳步聲由遠及近,漸而行至面前。
紅筱端手于腰,欠身還了一禮,身上火紅鐵葉輕微作響。
謝艾一怔,他未去過江南,半晌,答道:「纖陌縱橫,牛羊環繞,或有清溪,或有小橋。放眼所見,柳環村落,籬笆青青,白鳥高飛,往來皆衣冠,輾轉聞歌聲……」輕聲訴說著,身影慢慢嵌入夜裡。
璇即,劉濃落坐于案后,提起案上茶壺,徐徐注水。「朴朴」的水珠墜碗聲,輕盪于帳中。共注兩碗,拾起一碗自飲,藉著抬碗之機,觀大祭司神色。他在司,伊娜兒亦在四目相對,各不相讓。
大祭司迎視著劉濃,微笑道:「聖火之光指引於我,若往西行,可遇殿下。阿胡拉天神啟慧於我,即遇成都侯,便知殿下身居何處。」其聲悠遠而空靈,帶著莫名的韻味,便連微微跳動的燭火也夾雜著難言的神秘。
紅筱默然微笑,拿著一雙步履走過來,跪伏于劉濃身前,欲替郎君著履。劉濃揮了揮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徑自著履,尚且扯著白襪抖了抖,幸而,他終日皆在馬背上,甚少步行。如若不然,定然嗅得酸臭陣陣襲來。
大祭司秀眉一顰,未料到劉濃如此沉得住氣,竟得遇神跡而不驚,她暗暗吸了一口氣,微微傾身,白晰嫩玉般的手掌扇向銅燈,燈火一閃即滅。瞬間,忽明驟暗,帳中一片漆黑,劉濃呼吸略重,大祭司吐息微緩,二者彷彿正行交融。
星月漫火海,投下浮瑩點點,悄悄的映著帳壁人影,隱約可見內中人孑然孤立,身姿婉約,裊裊娜娜。此時,數十騎緩緩行來,馬蹄踩碎一地霧影闌珊。
小依儂眨著眼睛道:「義兄,江南乃是何樣?」
其間,自劉濃卸下頭盔,大祭司微微一怔,身在北地,何人不知江東之虎?然則,她昔日曾聞,江東之虎其人,面兇相惡,食人嚼骨,狀若屠夫,仿似惡鬼。至於劉濃帳下之白袍,便乃白鬼襲野,專食胡人。
一時寂靜,落針可聞。
靜,徐風微繞。
紅筱見荀娘子也已離去,自家郎君卻猶自發愣,眸子一眨,輕聲問道:「郎君,莫若入內吧?」
小依儂道:「上蔡真那般好么?」
「閭柔殿下,尚好否?」
少傾,謝艾告辭離去,他的營帳處於大軍邊緣,尚有千余流民跟隨。待至上蔡即有薛恭等人按律行事安置流民,勿需劉濃勞心。
劉濃忽然道:「且以左掌試之!」
「身在漢地,當行漢禮。」劉濃解開頷下系領,取下頭上鐵盔,將牛角盔置於案角,神情淡漠,聲音低沉。紅筱捧起牛角盔,輕步走到套甲木人旁,將鐵盔叩于木人頭上,遂后,眼郎君,見劉濃微微點頭,嘴角淺淺一彎,轉步至郎君身後,跪坐下來,默默替劉濃卸著肩甲。
將茶飲畢,劉濃神情一正,淡然道:「汝欲見我,所為何來?」
稍徐,大祭司緊了緊手中杖,按著左胸徐徐彎腰,淡聲道:「伊娜兒,見過成都侯。」又對紅筱道:「見過將軍。」其聲清靜,未聞絲毫波瀾。
大祭司直了直身,理了理嘴邊一絲金髮,淡然道:「成都侯,此乃阿胡拉天神之恩賜,此乃聖火之光之指引,此乃光暗與黑暗,即乃善與惡……」
而此刻,劉濃勒馬于帳前,凝視著帳壁繚透的人影,良久不言,胸中則翻滾如潮。小依儂倚靠于謝艾的懷中,皎潔如月的眸子一瞬不瞬,這便是江東之虎么,好威嚴啊,頭上戴著個好可怕的鐵盔呀,她作如是想。想著,想著,抬眼兄,卻見義兄冷目輝星,散發著熾熱的光芒。義兄,最是佩服成都侯。
一連數問,冷寒逼人,大祭司卻半分不驚,答道:「伊娜兒自北而來,現處成都侯帳中,觀成都侯卸甲。」
大祭司眉心凝川,緊緊的拽著權杖,又喃了一竄胡語。喃聲低微,弱不可聞,劉濃卻驀然一怔,繼而,將履帶用力一系,朝紅筱點頭示意,紅筱知意,眼大祭司,默然退出帳中。
大祭司由然一怔。
聞言,紅筱卸甲的手指一頓,斜斜瞅了一眼郎君。劉濃站起身來,走到套甲木人旁,張開了雙臂。紅筱細眉一彎,跟著起身,走到他身後,忙碌起來。
劉濃凝視著大祭司,冷聲道:「汝如何得知?」
「簌!」一聲輕響,銅燈復燃。
大祭司見劉濃眉正色危,緊皺的眉輕輕放開,徐徐落座于對面,臀部壓著腳後腳,乃是漢人坐姿。其後,斜抱著丈余權杖,朝著劉濃淺淺萬福道:「閭柔殿下,尚好否?」
半盞茶后,劉濃卸甲畢,套了一件外袍于身,回過頭來,眯著眼睛祭司,冷然道:「漢家尚古,漢家尊禮,此言非虛。然,漢家之禮,當待漢家之客!汝乃何人?從何而來?可知身處何地?」
殊不知,此時得見,竟是一個英俊的漢家兒郎,與兇惡之鬼相去十萬八千里。是以,大祭司怔了半晌,神情微愕。然,大祭司畢竟是大祭司,驚疑神色陡轉即逝,捧著權杖,微笑道:「常聞人言,漢人尚古尊禮,亦聞聖人有言,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成都侯此舉,卻非待客之道!」指責劉濃,當著她的面卸甲。
謝艾搖頭笑了一笑,將簪子給她插在總角頭上,柔聲道:「依儂乃知書小女郎,待至上蔡,可習琴,可讀書,可綉畫,再無需此劍。」言罷,勒轉馬首,緩行於浮茫月色。
居中者乃是劉濃,頭上叩著牛角盔,神情難辯。在其左右,荀灌娘郭璞孔蓁紅筱徐乂冉良董昭羅環杜武薛禮,諸將環圍若星拱月;尚有趙愈張滿余費胡玉等人,他們俱乃北地塢主,亦或郡縣內吏。此番,成都侯召集宗下各塢縣從戰,豫州境內一呼百應,紛紛派遣部曲前來,竟有不少並未奉劉濃為宗主。於是乎,劉濃整合各塢,拔精存良,得健卒兩萬為白袍輔軍,並任郭璞為後軍將軍,掌糧草輜重。大軍一路東來,諸塢夾道相迎,萬民翹首以待。
中軍帳外。
紅筱默隨,她將替郎君卸甲。
馬蹄輕落,謝艾斜托劍槊,懷抱小依儂,慢慢向軍營外行去,一路皆遇巡營白袍,待他出示成都侯軍令,方可暢行無阻。待至軍營外,回頭然大營,眼中熾芒愈來愈盛。
劉濃闊步行至案后,將楚殤卸下,擱于案角,遂后,按著裙甲,緩緩沉身,跪坐于席。由始自終未有言語,亦未司一眼。紅筱無聲行至案側,拾起案上闊劍,墊著腳尖將劍掛于帳壁,而後,靜侍于劉濃身側。
「嗯……」劉濃翻下馬背,將飛雪遞給帳前侍衛,鎮了鎮神,挑簾而入。
「成都侯,且沉神細觀。」
此言,乃小依儂轉述大祭司對成都侯之問候,殊不知,卻一言便驚了成都侯。郁久閭柔之事整個豫州僅數人知曉,一者乃已逝之祖逖,一者乃身旁之荀灌娘,尚有其一即乃劉濃自己,那大祭司從何得知?對於神怪之事,劉濃向來敬而遠之,而此一言,不締于石破天驚。於是乎,成都侯默然,荀灌娘微驚。遂后,在荀娘子的好奇心指引下,在小依儂的默默注視下,成都侯點了點頭,默允那大祭司入中軍帳,一問其詳。如若不然,大祭司若欲見劉濃,難如登天。
稍徐,大祭司眸子一閃,轉走目光。
大祭司眉頭微皺,默念了一竄胡語。
小依儂知曉義兄心思,眸子一眨,輕聲道:「義兄若,若欲從軍,依儂可自往上蔡,依儂有劍,不怕。」說著,拔下頭上細簪揚了揚,臉上洋滿可愛的笑意。
荀灌娘瞥了一眼帳中人影,復劉濃,亦不知想到甚,冷冷一笑,提馬縱向營帳一側,翻身落馬,徑自入了自己的帳中,好似不欲得知成都侯將如何應對。
待至中軍帳外,諸將默然告退,各塢縣之人亦在郭璞的率領下散入營中,唯荀灌娘紅筱謝艾尚在。紅筱為炎鳳衛都尉,乃是劉濃的親衛首領,帳營即在中軍帳一側。荀灌娘乃全軍副帥,亦居劉濃一側,對此,女將軍心懷不滿,她滿以為在洛陽大捷之後,東伐石虎之戰,理應由她來做主帥,誰知成都侯卻厚著臉皮,默不作聲的做了主帥。至於謝艾,因其由青州而來,劉濃欲知青州戰事,故而亦將他留下。奈何,謝艾一路西竄,對青州戰事知之不詳,反不若小依儂,極其好奇的盯著牛角盔里則哩哩喃喃,將大祭司一事告知了成都侯。
謝艾微笑道:「上蔡乃北地之江南。」
夜,孤月墜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