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仙路》第一卷 少年游

第十一章 小妙境上得妙心

第一卷 少年游

第十一章 小妙境上得妙心

不料今日清理完這些雜草,一種自發的喜悅充滿心間,彷彿這片天地便是自己的身體。這般想著,呼吸之間,少年忽然感覺到一種別樣的情緒充盈心間,是喜悅和放鬆,是歡欣和飛舞,還有一絲淡淡的不舍與不安。這讓自幼生長在山野林間的少年突然間頭腦清晰異常,這般感覺,就如同農人收割成熟的莊稼、獵人捕獵到追逐多時的獵物時的心境一般無二。
張翼軫卻並未傷感即將和紅枕的分開,畢竟在他心中,那親生父母之事才更為重要。雖說他生性淡然,但一路聽來方丈的遠不可及以及修道之路和漫長與艱辛,少年心中便更加惶恐,不知何時才能修到無上大法,上天入地尋找到傳說中的方丈所在。而且眼下他的便宜師傅靈空也並未將他這個徒弟放在心上,似乎更熱衷於燒火做飯。儘管以目前身份來講,這少年在三元宮中輩份極高,為數眾多的三代弟子都要尊稱他為師叔,但他一無道力二無法術,況且這靈空顯然在三元宮中並不太受歡迎,他這個燒火道士的徒弟在三元宮的處境也就可想而知。
「我這便教你無上道法,你且牢記,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翼軫,你只須如法修行,他日必成無上大道,遨遊于天地間,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輝。這無上道法便是:閉氣吞液,氣化為血,血化為精,精化為神,神化為液,液化為骨。行之不倦,神精充溢。為之一年易氣,二年易血,三年易精,四年易脈,五年易髓,六年易骨,七年易筋,八年易發,九年易形。『形易』則變化,變化則成道,成道則為仙人。」
此後數日,靈空一直沒有出現,張翼軫倒也樂得清靜,和成華瑞、紅枕一起朝游委羽山,夜宿小妙境。晨起觀朝霞,晚間臨風賞月,不時還向成華瑞請教一些道門典故或是吐納之法,成華瑞也是知無不言。紅枕也流連於山水之間,離愁別緒消失於風月無邊之中,三人渾然忘我。
張翼軫昂首指月,一時豪氣衝天,看得紅枕心思不定:翼軫何時轉了性子,竟變得這般隨性自在?她不知少年一路走來心中不斷的人天交鋒,十六年的平靜生活只在一日之間被全部打破,這讓少年心生無奈的同時又不得不接受真相,道法自然,所該承受的必然會來,既然如此,何不淡然面對?
靈空也不勉強,拎著酒罈自顧自,搖頭晃腦地走了。
靈空忽地從椅子上跳下,聳動幾下鼻子,嘿嘿笑道,「翼軫,你且記下了,日後自行如法修行即可。好了,傳法完畢,我這師傅傳道授業的任務便告完成……翼軫,我剛剛從山下買來一壇好酒,你我師徒二人一起對酒當歌,可好?」
張翼軫站在一塊突兀的高石上,望著二人的身影時而山迴路轉隱沒不見,時而又如飛鳥穿插於群山之間。直過了大半個時辰,二人終於走得遠了,被山峰實實地遮住再無可能看見,他才跳下巨石,聽風穿林越,看飛花逐水,一路與飛鳥相伴,獨自回到了小妙境。
張翼軫見紅枕神情落寞,情緒低沉,心知她定是心中不舍和他分開,想了一想,還是覺得若是定個約定,也好讓人心中有個念想。聽靈空講三年修道才略有小成,便開口勸慰說:「紅枕,我們定個三年之約如何?三年後相會於王屋山,我們二人比試一番,看誰的道法修為更高一層?誰輸了誰就要學驢叫,可敢打賭?」
少年的理由簡單而直接:他要修習道法,而且他還打算得空修萁小妙境的雜草,清理出一片清靜天地出來。
道法未見精進,但小妙境的環境卻大大改進。一個整潔有序的院子形成不算,一座竹屋也基本成形,不出幾日,少年便準備封上屋頂,正式將他平生建造的第一座房屋命名為:無煩居。不料這一日,他的小妙境無煩居竟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自從靈空告知他吐納法以來,張翼軫時常行走之際一呼一吸意念導引,開始時而記得時而忘記,久而久之便如呼吸自如,一吸之間意想天地之間的清氣貫體而入,一呼之時周身的濁氣全部排空。這些時日雖然雜事頗多,吐納之法倒沒有撂下,只是濁氣吐了清氣也納了,張翼軫卻依然如以前一樣,體內沒有半點感覺。
「不行,百靈唱歌太呱噪,還不如學雞叫?」
張翼軫送二人下山。
不過張翼軫並不知曉的是,靈空雖然收他為徒,但三元宮並沒有真正將他收錄門牆,登錄在冊。因為靈空在三元宮的身份特殊,假若按靈空的身份排輩,張翼軫這個十幾歲的少年竟比幾十歲的入門多年的二代弟子輩份一樣,更有相同年齡的三代弟子須得稱他為師叔。靈動顧忌眾人想法,便將許多核心弟子必須參加的各項事宜一併不讓張翼軫參加,最初讓他入住早已廢棄的小妙境便是將他閑置一邊之意。
這世間修道之士,大抵先由吐納入門,久而久之身體清氣充盈濁氣不生,便可閉氣生精,煉精為神,化神為境。化境即成,便可身外化身,大道初成。大道初成,更進一步上感天道,得窺天機,此時便可天人合一,初悟天心。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經》張翼軫也是讀過,道理雖然不懂,但淺顯的字面意思還是略知一二的。既然修道是順天意窺天機,而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間的事物便是無上至理。既來到三元宮,便自有來此的道理。假以時日,誰又敢說這山村少年無法修成那道法自然的無上大道呢?
紅枕便被張翼軫激起了興趣,笑鬧幾句,便一臉欣然地隨成華瑞下山,似乎三年之約便是三天之後一般。
這股感覺由外而生,不是張翼軫自心所感,莫非是這些雜草的情緒影響到了他的內心?張翼軫還未仔細思索其間的原因,驀地發覺久藏於胸口的那股熱力猶如被喚醒一般,開始隨著他的呼吸自上而下流遍全身。熱力所到之處,溫熱、酥麻又躍動,將全身如甘露般滋潤。只過得片刻,少年便感覺身心舒坦,如同炎夏之中一步踏入清涼山般爽快。
山村少年張翼軫自然不知其中深奧的道門學問,但他以自小親近自然的天性,隨性而為的個性,在這小妙境上,在日常勞作清理雜草身心放下之際,機緣巧合之下第一次體驗了無數道門翹楚夢寐以求的天人交際境界。雖然只是十畝方圓的天地,但要知道這少年體內如今並無半分道力,天人交際的最高境界便是借天地之力為已力,十畝方圓的小妙鏡的天地之力,便是要困住光大這般道門中的頂尖人物,就算光大施展全身道力,也能束縛他一時三刻不得脫身。
推開竹門,意外發現靈空正一個人端坐在竹屋中,閉目養神。張翼軫訝然,從未見過靈空也有如此安靜時刻,端端正正坐在方椅上,竟是一臉的嚴肅。
「翼軫,你雖拜我為師,但我只傳授你一個入門的吐納之法外,並無傳你任何道法。道法一途,並無捷徑,從無到有,由淺至深,循序漸進終有所成。萬物芸芸,各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道法真諦便是極靜極動,順應四時,調節呼吸,鞏固身命,煉化津液,道力可成。」
「誰要學那驢叫,恁的難聽?不如學百靈唱歌,看誰唱得更動聽?」
晚飯時沒有見到靈空,張翼軫也不在意,知道這靈空如天馬行空,隨意自在慣了,在三元宮輩份極高,沒人管得了他。張翼軫除了吃飯之時回到三元宮之外,平常便一人獨處小妙境。又得靈動掌門特許,他無須參加早課晚課,所以張翼軫也是樂得自由自在。
二人趕到餐堂,成華瑞和紅枕已經等候多時了。張翼軫和二人坐在一起,也不管靈空又去了哪裡,自顧自和成華瑞、紅枕說起分別後的事情來。三人約定明天一早在小妙境相聚,然後同游委羽山。
少年張翼軫待靈空走後,獨自發愣片刻,然後拎起鋤頭繼續清理門前的雜草。小妙境十畝方圓的雜草便漸漸被少年清理出一半大小的空地出來。少年也不停歇,拿了柴刀砍了些樹枝紮成了籬笆,將先前清理的空地圍起,又盤算著如何將這片不小的空地上分成幾塊,這邊養一些花草,那邊種一些莊稼,一時心思沉浸在勞作的喜悅之中,便覺身心要和這片天地融為一體,同喜同樂,同呼同吸。
「這是晚飯的鐘聲,切莫晚了沒飯吃。」
這般談笑著,夜色便深了。紅枕想起了什麼,嘆了一口氣,收斂了笑容。
「紅枕不必擔憂,既然修道,便要順應自然變化,一切淡然處之。天各一方看似遙遠,但他日道法有成,你我相見豈不是也容易得很?我聽華瑞兄所言,道法修到高深時,御劍飛空,旦夕間往來千里。到時莫說這委羽和王屋二山,天下也便可去得!」
張翼軫怕是這道門許久以來修道之中的一個異數。
「恐怕過得幾日,我便要隨成華瑞道長去清虛宮了。從此你我天各一方,再難相見了。」少女心思細膩,喪父之痛未平,又要和張翼軫分開,難免心中難過。
張翼軫並不解靈動之意,倒也非常滿意目前處境。大概兩三日便見靈空匆匆露上一面,然後不知所蹤,每次想開口問他方丈之事,靈空總是避而不答,或者乾脆轉身便走,令他心生不滿卻又奈何不得,只是不管如何,日子也便得這樣一天天過去。少年一邊日日熟練那吐納之法,一邊琢摸靈空所教的道法,摸索了一些時日卻不得要領。
怪不得這靈空剛才一臉肅穆,原來是正式傳授道業。怕是只是背誦了幾句道門典籍便交差了事,靈空這便宜師傅果真憊懶得很,這般教徒,也算是當今道門中極其難得的異類了。道門向來追求隨意自然,無論師徒輩份還是傳道之法,俱是並無嚴格規範和要求,但如靈空一般只是背誦一段典籍便草草了事也是絕無僅有的。張翼軫自是不懂其中道理,但這位山村少年自小便生性隨意,硬生生記下了靈空的話,對於靈空相邀喝酒一事卻搖頭拒絕。
這一日成華瑞被靈動叫去,半日方回。回來后便找到張翼軫說,靈動掌門書信寫畢,他和紅枕這便下山起程前往王屋山。張翼軫便一再囑託成華瑞多加照顧紅枕,同時又將路上未用完的銀子贈予二人。成華瑞推脫一番,拗不過張翼軫,也就收下了。
鐘聲一響,眼前人影一閃,消失多時的靈空不知從哪裡回來,一把拉過張翼軫,急急向三元殿趕去。
張翼軫天人交際一閃即逝,他心中不知,自然也不覺得可惜。只是體內忽的有了一股生生不息的熱力讓他欣喜不已,剛剛因為勞作的疲乏竟一掃而空,渾身精力充沛,這讓張翼軫竊喜不已:不成想那日青蛇咬他一口,不但沒死,反而能讓他身康體健,勁頭十足,當初救它一命倒也值得。這股力氣不用可惜,明日再清理一些空地出來,可以砍些竹子,搭一座竹屋,就算來了客人也有地方居住。
「你恁的無賴,就學鳥叫……」
修道之士不計其數,數千年來從未有人想過體力尚未生成道力之時,是否只憑吐納呼吸便可與天地感應道交。無數典籍傳授的全是引氣入體,化氣為精,其後煉精為道力,道力越是純粹和渾厚,便離與天地交際境界越近。道力乃天地之力,自然可感應天地。但道生萬物,這呼吸之間,吸入和吐出的也全是天地之力。
送到山門,成華瑞止步,說道:「翼軫請回,不必遠送。如今你也投入三元宮門下,應當勤奮修行,精進道法。三元宮乃道門重地,料想那惡鬼也不敢放肆。靈空道長法力高強,可以請他出手除去惡鬼,以免他為害人間。回到清虛宮,我自會向師叔求情收紅枕為徒。他日道法有成,我們自可再次相會。」
飯後成華瑞回房休息,張翼軫便和紅枕緩步行走在小妙境錯落有致的竹林中。月下的竹林別有清悠、寧靜和和諧之美。銀潔的月輝散落在竹林中,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一時,在這委羽山的竹林中,這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少男少女,恍若回到了太平村中的快樂時光,不免回憶起從小的一些趣事樂事來。二人說著說著便爭論起一些細節的對錯來,往往是最後還是張翼軫認輸,記錯了時間地點。
且不說少年這般如何安排生活的心思,孰不知他的體力熱力呼吸之間運轉不止,在他竹屋中的那本《金剛經》中所挾著的兩根金色羽毛突兀地發出了金光,金光一明一暗,正是暗合少年的呼吸。金光猶如活物,竟要沿著書頁間的縫隙向外擴散,眼見金光就要照到書本的外面,驀地《金剛經》發出紅色的光將兩根羽毛籠罩其間。金羽似乎很是懼怕這紅色,金光微微顫動,漸漸地黯淡了下去,最終又恢復如常。片刻之後,《金剛經》也收斂了光芒,一切如舊,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