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下戰事
第426章 各勝一場
高崇靠在偏將的後背，雙臂下垂著，他只覺得自己的視力越來越模糊，眼前好像擋著什麼東西似的，左臂現在已經徹底失去了知覺，鮮血順著槍傷的傷口處不斷淌出，流到手指處，滴落在了地面，一路之上，劃出一條由血漬凝成的斷點線條。
「呲——」
時近傍晚，整個戰場終於安靜了下來，青山上下，堆積了大片的屍體，金人二次南下，初次交鋒，以各勝一場的結果，畫上了一個短暫的句號。
他想抬手擦一擦已經模糊的眼睛，卻怎麼也抬不起來，左臂自然不用說，就連右臂都抬不起絲毫，眼皮越來越沉重，他拚命的忍著，卻怎麼也支撐不住。
槍陣被以點破面的技巧沖開了一個小豁口，九匹馬沖小豁口中沖了進去，短兵相接，又交戰在了一起，然而，沒有了陣型的步兵，卻不是騎兵的對手。
高崇最後一個念頭便是這樣，之後，他雙目一合，徹底的沒有了知覺。下垂著的雙臂隨著戰馬的奔跑前後搖晃著，靠在偏將後背上的腦袋也後仰了過去，戰馬每次顛簸，都會隨波搖動。若不是身體被偏將用腰帶緊緊地綁在了一起，他現在已經墜下了馬去。
當然，即便是岳少安在場，看到如此忠心的勇士們在決定戰死之時的由衷之言，有的也只會是感動的淚
突然殺出的二十多騎，橫衝直撞，勢不可擋，竟是衝出了盪起的塵土範圍之外，清新的空氣入鼻，讓他們為之振奮。
然而，側門相望，二十多騎，已經只剩下了十幾人了，前面，還有厚厚地人牆阻擋著去路，先前在塵土之中，勢力範圍有限，他們還不覺得如何，現在看著厚厚的人牆，每個人都不由得心生絕望。
不是他忍心丟下兩人，只是他知道，他背上還有一個高崇，他要把他帶回去。
金人的追兵已經到了，他們又一次蜂湧著朝山上衝來。
巨響聲不斷，山石如雨般落了下去，山道口中的金兵慘叫聲頓起，有些幸免於難，出山石範圍之外的，林立便下令弓箭和連弩齊射，務求一個活口也不留下。
牛仁帶著救兵終於沖了出來，落在他眼中的最後一幕，便是偏將緩緩落馬的模樣……
楊凡雙眼泛紅，站在林立身旁的他，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給我狠狠地殺——」
林立也是情緒異常激動，他揮手下令，崖上的宋兵如同瘋了一般，不在吝嗇山石，瘋狂的朝著崖下山道口中砸著。
「噗哧……」
金兵隨後追趕，但是，他們距離宋軍最前沿的是步兵，和宋軍的騎兵在速度
兄弟們慢走，稍後我們便來了，下面，我們還要在一起搶酒喝，還要在一起打架，上次，你多打了我一拳，我一定會還給你，等我……
只剩下了四匹馬了，但是，他們已經堅持到了邊緣處，再往前沖幾丈的距離就衝出了包圍圈，幾丈，對於戰馬來說，只需要幾秒鐘的時間。
忽然，收兵的聲響傳了過來。牛仁雙拳緊握著，關節咯咯作響，面前，金兵已經在推進了，那盪起的塵土已經開始在慢慢談去……
近了！近了！真的近了……
牛仁雖然很是不甘，卻無法違抗岳少安的命令，他親自策馬過去，將偏將和高崇提了起來放在了自己的馬背上，揮手下令隊伍撤回。
他興奮的勒住了戰馬扭過頭，剛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告訴後面的兩位兄弟，卻看到了那兩人正緩緩倒了下去……
戰馬上，堂堂男兒淚灑滿襟，前沖之中，淚珠被丟在了耳邊的風中，破裂成了無數的小水滴，消失不見……就如同他們的心被狠狠地撞碎了一般。
一道突來的利箭直射而來，刺入了他的胸口，他驚訝的張大了嘴。
四匹馬中又倒下了一匹。終於，他們沖了出來，對於他們創造的奇迹，以後可以在自己的營中大吹特吹了，他們有
「嗖——」
「呲……」
「噗哧……」
「這幫畜生！」牛仁咬牙切齒，揮刀便要衝上前去。
要死了么？
他一時之間啞在了那裡，雙眼圓睜著，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救兵來了，救兵來了……他想喊出來，卻張著后，發不出一絲聲音。
「噗哧……」
山道口中，已經成了單方面的屠殺，金兵兩攻了兩次，全部都無一倖免，倒在了這裏……
可是，就是這短短的幾秒鐘，卻彷彿永恆一般難以跨越，這裏的人牆已經到了最薄弱處，只是，他們也已經精疲力盡了。
「呲——」
衝出包圍圈之後，又奔出十幾丈的距離，偏將霍然眼前一亮，露出了狂喜的表情。是牛仁將軍帶人來救我們了，帝師派人來救我們了。
後面衝過來的九人卻用手中的兵刃將他們挑倒在了一旁，不是他們心硬，只是他們知道，不能讓兄弟的死白白浪費，他們是給自己爭取一條出去的路啊。
在他們心中，只有大宋國和帝師，渾然忘記了這個大宋還是皇帝的大宋，這些都是終於岳少安的勇武之士，吼出這番話，只是在有了戰死的覺悟后，由心而發，他們並沒有顧忌到這樣的話會給岳少安帶來
只是，金兵的人實在太多了，他們在殺了幾人之後，終於寡不敵眾，又倒下了幾人……
餘下的兩人看了看偏將，扭頭分別朝兩旁殺了過去，為了只是給他爭取一點時間，偏將咬著牙，絲毫不停，徑直衝了出去。
「轟隆隆……」
又是數到響聲，他的身體上又中了幾箭，他喃喃地張著口，還是想告訴兄弟們，帝師來救我們了，可一張口，一口鮮血便涌了出來，嗆到了他的鼻孔之中，讓他一陣窒息……
雖然如此，他們還是毅然決然的沖了上前，沖在最前的四匹戰馬被他們的主人拚命拍打著，狂沖之勢沒有絲毫停頓，徑直朝著那一桿桿長槍撲了上去。
身下的十幾人面色異常凝重，相互對望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決絕，他們立馬挺槍，高舉著手中的兵刃，爆發出了巨大的吼聲：「大宋萬歲，帝師萬歲！」
吼聲落下，隨之而來的便是勇士們的慘烈突圍，十幾騎，對上對方厚厚的人牆，他們沒有退縮，看著前面步兵疊起的槍陣，明晃晃的槍頭直對著自己，炎熱的中午，太陽炙烤著，但那槍頭之上卻似乎發著一道道寒光，刺痛著他們的眼睛。
「……」
還剩下九匹馬，十個人，他們毅然決然地朝著前面死個兄弟沖開的血路沖了過去，他們已經沒有了
「呲——」
良久，岳少安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派出去的兄弟全部殉國，無一生還……」他低聲的說著，說罷，拍了拍楊凡的肩膀道：「楊兄，這裏就交給你了……」
他們的眼中早已經浸滿了淚水，嬉笑怒罵的兄弟，以前為了一條洗破了的褲子還大打出手，為了他多喝了一口酒還連連諷刺，此時，卻以性命表達著他們的心意。
岳少安站在崖頂，雙目緊閉了起來，他強忍著沒有讓自己落下淚來，遠處漸漸淡去的塵土告訴了他的一個信號，那就是，那裡已經沒有了戰鬥，沒有戰鬥的結果只有兩種，一種是他們戰死了，另一種便是他們被俘虜了。
但是，岳少安卻知道，他們都已經戰死了，不可能被俘虜……
本來金人就沒有打算真的攻山，如此兩次，便收兵回去了。
「噗哧……」
數十聲槍尖入體的聲音響起，血花四濺，噴洒出一道道血霧，血霧飛起，陽光照耀中，異常的鮮艷，刺痛著後面衝上來的同伴們的心。
隨後，也不等楊凡回話，他便一躍上了馬背，雙腿一夾，紅馬撒開四蹄，快速地朝著牛仁他們撤回來的方向奔跑了過去。
今日，雙方都已經無心再戰，但是，他們知道，真正的戰爭，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