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兒之我的天使》識人篇

識人篇三六 心之補完——父親

識人篇

識人篇三六 心之補完——父親

「阿松,你感覺怎麼樣?」
……
「你說你沒有資格去當一位父親,因為你自私了,沒有全身心的奉獻。那我問你,真正的父母究竟是怎樣的?想要孩子留在自己的身邊,努力、甚至不擇手段去破壞任何威脅到自己孩子的東西的情感,難道不是普天下所有父母都有的情感嗎?」
會面室內,柳寧月做夢也沒想到不過才短短一個月,宇文松竟然會變得如此憔悴?!他就像一個木偶一樣任憑那名刑警將自己安放在椅子上,表情痴獃,嘴微微張著,依舊念叨著那幾個字眼。
「我就是她的叔叔!這個事實永遠也改變不了!對不對?就算我再怎麼努力,我也不可能成為她的親生父親!我也不是她最親最愛的親人!這段日子以來我已經想通了,也看透了!雪音說的沒錯,我的確是自私!原本我以為……我能夠做一個好父親……能夠為了小雨奉獻一切!我甚至發過誓,即使要我的命來換,我也不會有絲毫的怨言!為人父母的,就是要為子女奉獻一切,不求回報的,不是嗎?!」
宇文松完全站了起來,大肆揮舞著雙手,狀態已經接近狂暴!邊上的那名刑警開始有些後悔,也許自己不該為了一時憐憫,而不為這位父親戴上手銬。
長久以來壓抑的情感在瞬間爆發,宣洩之後換來的,卻是難以言表的空虛感……宇文松重新癱坐回座位上,剛才由於激動而顯現瘋狂的眼神再次回歸迷茫與空洞……變得灰白,毫無生氣……
「宇文先生……有人來看你了,是你的律師,要不要去看看?」
今天,是幾號了呢?
「夠了……我已經夠了……我終於看清了自己的真面目!即使雪音真的很好,她真的很溫柔,真的很想念自己的女兒,我也會不擇手段的去拆散她們!努力破壞小雨心目中母親的形象!沒錯……我就是一個惡魔……我的內心的確是如此的自私!這樣的人哪裡有資格去當一個父親?我已經完全失敗了……我不配當一個父親……根本就不配!我就是一個自私鬼……一個徹頭徹尾的……人渣……」
癱倒的宇文松似乎完全沒聽懂柳寧月的話,他抬起頭,虛妄的眼神顯現出一片滄桑。
雖然有了反應,但他的眼神仍然蒼白無力。只不過望了柳寧月一眼,他的頭就再次下垂,渾身宛如虛脫。
「宇文雨的『親生父親』啊!」
「……」
「可是……可是我卻永遠也做不到……我沒辦法……像真正的父母一般全身心的奉獻……不求回報……我……我做不到……我永遠也做不到……」
這句話出口,柳寧月除了失望就是失望!以前的那個宇文松哪去了?那個神采飛揚,洞察秋毫,對人溫柔體貼,關懷備至,從來不會放棄希望的宇文松,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一副死相?
柳寧月靜靜地聽著……看著……不說一句話。默默注視著宇文松的每一個動作,傾聽他的每一個話語。心中思量著,慢慢的……開了口……
那名刑警嘟囔著去了。不多時,端著一臉盆冰水進入,狠狠的潑在宇文松臉上。
這些冰水似乎終於起效,宇文鬆緩緩抬起頭,望了柳寧月一眼,有氣無力地笑了一聲:「啊……是你啊……你好……」
柳寧月搖搖頭,果斷地道:「阿松,你的情況很糟糕。看來你和小雨之間有了什麼誤會。等到這次勝訴之後,這場誤會就會解除……」
「父母為女兒犧牲一切,全身心的奉獻,這並沒有錯。或者說,這是一種無比崇高的行為。宇文松,我沒有當過母親,所以不清楚為人父母的感受。但是,我也有過至親至愛的親人。我愛我的爸爸和媽媽,也愛我的爺爺。為了他們,我也可以奉獻一切!……可是,如果當自己的家人即將被他人奪去的時候,難道我就不應該有一點點的憤怒,一點點的悲傷?不想家人離自己而去,難道是一件非常自私的事情嗎?」
「普天之下……所有的父母……都有的情感……」宇文松喃喃自語,也許……他已經想通了什麼……
「宇文松,抬起頭來,照照鏡子,重新認識一下你自己。也許就連你自己也沒有察覺,自己到底是懷著一個怎樣的態度在面對小雨。在我看來,一個想要搶回孩子的人,一個不希望孩子離開自己而去的人,才是一個真正的父母。而你,宇文松,在你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你也早已成為了一個超越血緣,超越法律的——」
「柳律師……你看……」那名刑警望著宇文松,再看了看柳寧月,顯得一籌莫展,「這個月來一直就是這個樣子,問他原因也不說。給他飯吃就吃飯,如果不給就一直餓著。拉屎拉尿完全不受控制,看起來……看起來就好像傻了一樣……」
這位父親開始狂笑,他的神情變得異常詭異,簡直就像個得了失心瘋的瘋子!他笑著,大叫著!反反覆復的嚷著「我是她叔叔」這五個字!瘋狂的笑聲在室內回蕩,充斥著種種無法言喻的感情!崩裂著,痛苦著!
「沒錯,我就是那丫頭的父親。不管她怎麼看我,即使是叫我叔叔,可在我心中,她永遠……都是我最寶貴的女兒——!」
「父親對女兒好有哪裡不對?!我想努力做一個好父親……這又有什麼錯了——?!我努力了……我真的已經努力了!我已經想方設法去當一個好父親……我盡了全力!我費盡心思要好好教育她……犯了錯就罰,做得好就誇!不讓她隨便任性,努力保持她的健康!我真的想做她真正的父親!」
「阿松,你說你不擇手段,想要強行拆散她們母女。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究竟為什麼會有這種感情?為了付出,所以自私,自私過後,依然是無止盡的付出,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那名刑警輕輕拍了拍宇文松身上的那件囚衣,一股汗臭味立刻從內散發出來。他到底已經有多久沒洗澡了?
淚水,痛苦的淚水,也是迷茫而絕望的淚水。宇文松不斷的用頭砸著玻璃,一下……又一下……最後,他終於累了,臉貼在玻璃上,失聲痛哭……
「宇文松!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我好不容易幫你找到了必勝的法寶,你現在反而告訴我坐牢也無所謂?你知不知道這種態度到了法庭上只會讓人覺得你窩囊?原本可以勝的也勝不了?!你這個樣子,小雨怎麼辦?小雨看到了豈不是要傷心死?」
「父母之愛,天地最大。人世間的任何情愛也無法和這種感情相比。舐犢情深,可即使是禽獸,當有人要搶奪它們的子女時也會瘋狂,也會凶暴。即使是不擇手段,殺傷人命,也在所不惜。可是,奪回子女之後,卻是為了讓自己更無止境的付出,不計心血。勞財傷神,卻從沒有任何的不滿與怨言。想要子女呆在身邊,不想被他人奪去,這種情感到底是出自人性自私?還是為人父母者的天性?」
面對柳寧月的譏諷,宇文松又是一絲無力的笑容:「嗯……我……就坐牢吧……反正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我開始有了慾望……我開始想要獲取!我想將小雨強行留在我的身邊,不管用任何的方法!當我第一次見到雪音的時候……我到底是高興多一點,還是絕望多一點呢?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她們母女能夠重逢,還只是為了料敵先機,爭取主動?我看透了……我也知道了。我根本就沒有那麼偉大……我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自私鬼……一個人渣!我總是想盡辦法去破壞雪音的形象,告訴自己這隻不過是為了保護小雨不受那個惡毒母親的傷害!我總是以種種理由來為自己辯解,讓我在破壞她們母女重逢的時候能夠更為好受一些!當日,當我戳穿雪音的假面具的時候……我到底是惋惜多一點?還是暢快多一點?我到底是真的無私奉獻,還是只想滿足自己的私慾——————???!」
「宇文先生,有人來看你了。」一名刑警走至鐵窗之外,敲了敲牢門。當他看到裏面這個近乎死人的父親之時,默默搖了搖頭,拿出鑰匙,打開了牢門。
「阿松,你到底是怎麼了?我所認識的宇文松並不是一個會被輕易擊倒的男人。是不是……你和小雨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柳律師……宇文先生他……他該不會真的傻了吧?我們也有請過醫生來……可醫生說他一切正常啊?」
柳寧月只不過在剛剛見到宇文松時顯得有些詫異,此刻已經完全恢復冷靜,向那名刑警招了招手,示意沒事。
「叔叔……她……她叫我叔叔……叔叔……」
「呵……」宇文松冷笑一聲,一種完全失敗的神色瀰漫在他的額頭至上,「勝不了……不勝就可以了呀……我又沒有求你一定要勝……小雨嘛……無所謂……我不管了……」
「你說什麼?」
柳寧月非常聰明,不出幾句,就已經把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可她沒有想到,自己的這句話,竟然會讓對面的宇文松看起來更為落魄?更為陰沉??
「阿月……我想……我已經想通了……我……並不適合當小雨的父親……她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父母……我不該……不該這樣的……」
「那就去拿盆水來,要剛剛冰化的那種,滿滿一盆,從頭上給我潑下去。」
「所以,你想要為她付出,想要盡全力去當一個好父親,來彌補自己的過錯。小雨無父無母的遭遇,更讓你產生一份絕對要保護好她,照顧好她的關懷。你想給她最好的,但卻沒有辦法始終給她最好的。這也讓你的內心深處,有了一份自責?」
「十五年了……十五年的歲月不算長,但也絕對不短。在這十五年內,你開始欺騙自己,欺騙自己真的是小雨的親生父親,想要隱瞞這份愧疚感。可是在你的內心深處,血緣的不同仍然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佔據著你的心靈,吞噬著你的靈魂,讓你坐立不安,生怕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有朝一日會被奪走。對不對?」
馬尾的末端已經捲曲,分叉。如果說以前的凌亂是充滿生氣,給人一種朝氣勃勃的感覺的話,那如今的這頭馬尾,則是混亂、污濁、骯髒的代表。那參雜的白髮中,已經略微出現一層……淡淡的死氣。
「不……沒有誤會……」
這名年輕的刑警不敢太過大聲。對於這個公安局而言,宇文松的名頭遠比任何地位崇高的人還要響亮!所以,見到此刻的天平執掌者竟然如此墮落,那名刑警也不由得有些感傷……
望著宇文松,柳寧月低下頭,似乎在想著什麼。眼前的宇文松已經近乎崩潰,他的世界已經混亂。如今的他,還有可能得救嗎?
在那名刑警的連拖帶拽之下……不,基本來說是拖著。因為現在的宇文松看起來就和一灘爛泥沒什麼分別,他幾乎連路都不會走,雙膝蹭著地面,發出「噝噝」的聲響。
柳寧月沉吟半晌,道:「有沒有拿水潑過?」
宇文松沒有回頭,甚至連一點反應都沒有。那雙蒼白無力的眼睛依舊盯著那份掛在牆上的日曆,嘴唇微微開合,似乎一直在說著什麼。那名刑警心下奇怪,湊過耳去……
牆上的日曆早已定格在9月4日,沾滿灰塵的紙張就如他的主人一般了無生氣。宇文松獃獃坐在床沿,雙目無神地望著那張掛歷,原本健壯紅潤的臉龐已經清瘦,臉上的鬍渣早已邋遢一片。那一頭烏黑的頭髮,如今卻出現了他這個年紀還不應出現的白絲。
沒用,不管柳寧月說什麼,情況也沒有絲毫好轉。宇文松仍然是旁若無人的自言自語,形態痴獃。
「可是……我沒有做到……就在我以為自己真的能夠做到毫無保留,不求索取的奉獻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竟然真的那麼自私?」
「我……真的不明白……」
柳寧月站起身,望著從窗外透進的那一縷陽光。這絲陽光,剛才還被烏雲所籠罩,不過現在,卻已經灑遍了大地……
柳寧月怒急!如果不是隔著這塊防彈玻璃的話,她一定重重賞這個傢伙一擊耳光!這位律師環視四周,目光立刻緊盯著一旁的那名刑警,大聲道:「喂,你,幫我扇他兩記耳光。」
「宇文先生……你……還好嗎?」
「呃???……沒……沒有……」
「……什……么……」
十分簡短的一句話,反反覆復的從他嘴裏無力的念出。他已經說了多少遍了?有沒有千遍,有沒有萬遍?不知道,只知道他就這樣一直念著……念著……彷彿要念到世界的盡頭……
「碰」的一聲,宇文松的拳頭重重轟在玻璃上,發出轟然巨響!他……真的瘋了?!
「根本……就沒有什麼誤會……她……她叫我叔叔……沒錯……我的確是一個叔叔……這哪裡有什麼誤會?這很正常……簡直太正常了!就好像日出東方那樣的正常,對不對——?!」
「阿松……難道說……那麼多年來,你一直都對小雨有一種莫名的愧疚感?」
柳寧月搖了搖頭,眼神開始恢復冷漠。那種眼神,好像不是在看著宇文松,而是在看著一個陷入迷陣的「病人」
「你收養了她,想要盡職盡責的做一個父親。但在同時,你也開始欺騙她,編製出一個長達十五年也沒有破碎的夢交給她。因為你並不是她的親生父親,所以,你總是想方設法去隱瞞真相。這種矛盾,讓你對小雨有了一種非常強烈的虧欠感。對不對?」
原本漆黑一片的黑暗之中,忽然湧現一盞燈火!繁瑣的思緒被斬開,紛紛擾擾的糾葛被撇向一旁。宇文松那低沉的頭漸漸抬起,原本蒼茫無力的眼神,此刻竟然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光彩!一個月的疲倦彷彿從他的身體上消失不見,換回來的,是一種絕對強勁、永不止息的生命力!
「阿松,你的情況看起來不錯嘛。走路要人抬,洗臉有人服侍,就連坐個位子都有人幫你矯正姿勢,好讓你坐的更舒服?我看皇帝也不過如此。你乾脆就一輩子坐牢算了。」
一番話說的宇文松目瞪口呆。他獃獃地坐在位子上,頭低著,似乎在思考著什麼,領悟著什麼……
乍聞此言,那名刑警好像遇到核彈似的立刻向後蹦了一步。連連擺手。
柳寧月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嵌進了宇文松的心。她的每一個問題,都深深刺進他的心!這些話刺痛了他嗎?還是因為……這是他自己都不想承認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