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寶狂歌》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一章 明我形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一章 明我形

待劉只手說完,魯一棄又說道:「劉大哥既然進過寺廟多次,應該看出其中布局和坎扣所在。」
就在大護法回身的那一瞬間,披肩紅袍飄起,掩住了他那滿月臉垂肩耳的佛陀面相時。朱瑱命感覺自己的腦門筋兒猛然一彈,心中靈光突閃而過。佛雲:此眾生相亦彼眾生相,只多浮雲障霧蔽其相、亂其相。了解自己的人有兩種,知己和對手。魯一棄是個了解自己的人,他能讓據巔堂告知自己,那就是知道自己已到此地。而他明亮堂子地跟自己叫板,也是要自己作出正常反應。而且他應該也料算到自己會有怎樣的正常反應。自己的正常反應是什麼?就是剛才按部就班安排的一切。這個魯家門長需要一個穩定的「眾生相」,也就是自己嚴令之下的穩定狀態。這樣的穩定狀態有利於他「蔽其相、亂其相」,讓他有機可乘、有隙可行。如果是從這個角度進行推斷的話,魯一棄他們很有可能今夜就會動手,而那寶構的位置也很大可能不在金頂寺的範圍之內。
從種種跡象可以知道,好多事情都與魯一棄的預料不差分毫。魯一棄肯定了朱家的識寶靈童確實是察覺出自己身上攜帶有判斷寶構所在的寶物。朱家現在的目標已經轉移,自己不再是他們的最終需要,自己的生命已經不能再作為要挾他們的籌碼。為了得到自己身上攜帶的東西,他們會好不遲疑地格殺自己。而最可惜的是,朱瑱命同時還明白另一個道理。自己也無法以毀掉攜帶的玉牌來要挾他。因為自己也需要這玉牌找到其他寶構正點。
魯一棄這一次進入凝神狀態的時間不長,情況卻比早上要好許多。從氣相上來看此處是寶不極寶,凶不極凶。但與其他地方不同的是,此中氣相卻是流橫波遠,不走騰躍之勢,全是湍流之態。這情形與《機巧集》上「天機篇」中一段文字的描寫很吻合,是凶寶氣合而行,也就是說,此處就算建有寶構,其距其址都與玉牌上不合,因為所藏「天」寶未能以寶相鎮壓住兇相,最多是個相持之勢。莫非當初墨家人定差了位?
「好,既然這樣,我們就也來學學對家那連珠火號的法子。」
「魯門長言重了,我師傅吩咐過,此間事情一切都遵循你的布置。我們都把命交到你手了,你怎麼說我們就怎麼辦。」
朱瑱命盤算了一下,按連珠火號的傳播速度,就算中間有哪個暗點延誤、斷續,信號繞點而至,到歸界山處大概也就在兩個時辰之內。然後那麼人馬出山往金頂寺來,馬不停息,大概需要一天半到兩天左右時間。這樣總在明天夜間子時之前可以趕到。
在魯一棄授意下,這次他們徑直來到早上察看的半步崖。那裡依舊有據巔堂的手下守著,他們這一班要輪到明天早上才撤。
「還有,讓他把今天拘住的墨家門人都放了,要不然我身邊沒幫著做事的人,那啟寶之事只能一拍兩散了,我回頭東去。」
這一次魯一棄入定的心境又與早上不一樣了,這一天下來,各種事情接踵而至,反倒讓他內心之中有了點底兒。好多事情都是這樣,將人逼到那個份兒上,反會讓他一下放下心中許多累掛,行事也會更加果敢從容。
果然,寺中燈火才滅,寺外的那些燈光也相繼熄滅。由此可知,金頂寺在此處的力量已經控制到每個角落。墨家能有個暗點埋在此處這麼多年,也不知道真是墨家人做得隱秘,還是對家故意給放下的個誘陷兒。
——南柯子〗
「有時也有人住。」摩巴魯插嘴道。「以前寺里修築需要,從遠地招來的些幫工匠人就住那裡。」
「哦,是這樣。」平淡的語氣讓人很摸不到底,不知道他明白的到底是什麼。
百步天機走,陰陽倒掛天。
「看樣子我們是無處藏身了。」劉只手說道。
求人求己復求心,一窪靜水倒映天青光。
有了這句話,據巔堂的人回去后可以有所交代了。
「這樣更好,不過看來我們時間不多了,你們給把著點,我還需要再定會神。」魯一棄說完就不再理會其他人,逕自在半步崖上側身卧下。這是一個很愜意舒服的姿勢,卻也是魯一棄獨特而自然的一種入定姿勢。
話說到這裏,所有的意思也就表達清楚了。據巔堂的手下動作很快,看來他們是不願意在魯一棄面前多待。也是,就算他們感覺不出魯一棄那種氣勢,但仙臍湖那一戰的慘烈,他們多少都聽聞到。當然,他們聽到的傳言並不是全部事實,只說自家那麼強大的坎面陣勢,都是被這魯家的年輕門長舉手之間就全毀了,將自家頂上氣得吐血。這樣一個人肯讓自己走,那就是恩典,於是零碎東西全不管了,只是搶著上馬,一陣風地下了山。
此時的朱瑱命幾乎已經能夠肯定,藏寶的暗構肯定不再金頂寺的範圍之中,但距離寺廟也不會太遠。他心中沒底的是不知道魯一棄到底有沒有什麼鐵硬的依仗在手,此時發生衝突自己無法做到知己知彼。現在能做的就是用驚擾局勢加以控制,讓手下不斷巡查,這樣魯一棄就算找到準點兒也無法動手。等到了明天夜裡,自己調來手下到齊后,再聚攏力量下圍拿坎。
據巔堂的人走了,半步崖上恢復了寂靜。沒人說話,沒人亂動,甚至連大氣都不出。因為他們都不知道這個般門的門長到底要做些什麼,又要怎麼去做。
「廟后靠近山腳的那一排是獸苑。金頂寺中喇嘛在那裡養了一些獸子。具體是什麼品種卻不清楚。」
〖千里一山系,接天梯帶血。
「這,這我倒沒想過,應該不會快多少吧,而且如果沒摸清坎理,強破的話會導致扣子旁落,一樣會傷到人。有些坎扣強破還必須用人杆子往裡墊人,這大可不必的。」劉只手到底是墨家門人,做什麼事首先想到的是保全人命。
「要是強破呢?」魯一棄補問這話是出於好奇。
「沒處存身就不藏了。」魯一棄的話沒人知道是什麼意思。
朱瑱命再次回想了一下剛才自己的安排,應該沒錯,這樣的反應應該是最佳方案了。先斷了對發瞄點兒,固守住寶構的大範圍。然後驅動人手攪出魯一棄,拿人也好,拿東西也好,都是上策。最不濟的話,也要逼得魯一棄倉促動手,那樣對自己從旁奪寶也是最有利的。可不知道怎麼回事,不管自己安排得如何滴水不漏,心中依舊很是惴惴,少了霸者該有的信心,也少了道者該有的定性。
雖然魯一棄說這裏的事情要急著辦,但他們一直待到太陽完全落山了,都沒有從山上下來。這是因為魯一棄想用另一個時間段再好好感覺一下寶構和金頂寺的情況。
劉只手又接著說:「西面天梯山腳下的那個石堆叫做神呼灘。原先就是一片亂石。應該是從山上塌方滾落下來的。不過那些碎石也是蹊蹺,颳風之時會發出怪聲。藏民都認為那是神的召喚,所以此處也是寺中一個供奉的場所,在旁邊建了個小的佛閣。信徒們常會將帶來的各種奇異石塊供奉到那裡。當然,這些奇異石塊中最多的是白玉原石和金礦石,喇嘛們從此處也可有不菲獲利。為防外人會在那裡偷取金玉礦石,所以寺廟建西面圍牆時稍繞個彎,將那石灘盡數圍在了裏面。」
黑暗的寺廟中突然闖出一大堆的火把,然後散成數條火龍在這片兩嶺相夾的區域中遊動起來。而原先同樣黑暗的街市居所間,也突然亮起大片火把,直往兩面山嶺和東西穀道蔓延開來。
「有幾處地方我沒搞清楚,你們幫我辨辨。」魯一棄平靜的聲音中帶著客氣。
「看來此處據巔堂的人已經報到了廟裡。他們的反應很快,絕非一般江湖草莽的表現。」胖妮兒多和馬賊盜匪打交道,一眼就瞧出其中區別來。
順著魯一棄所指,劉只手一一作答,這地方他早就摸得很清楚,包括金頂寺裏面。在寺門未閉之前,他先後進去過四五次。
朱瑱命又度算了一下魯一棄那邊的狀況。雖然已經跟自己明著叫板了,但他今晚才在半步崖瞄的點兒的,就算看出寶構所在,也是需要做些準備才能動手。今夜肯定是來不及的。明日白晝之中,對坎子家解坎破扣和殺伐沖行是很不利的,他們也決不會選此時冒然動手。那麼魯一棄他們最早也是要等明天天黑之後才能有所行動。到那時,自己歸界山那邊的人手差不多也趕到了。
沒人答話,就連那些藏獒都不發出一點聲響。
「你其實是想說我是要讓你們去送死,我不會那麼蠢,你們也不會那樣盲從。你們是墨家門人,大可不必聽我的。我只是希望劉大哥能幫我個忙,將那些人引走。」魯一棄回道。
朱瑱命雖然不停地微微頷首,但其實對這樣的布置仍舊不是十分放心。藏地這一塊兒的人手他了解得不多。金頂活佛,他知道是個絕世奇人,獸姬娘娘,那是自己派來的絕頂高手。然後就是面前這大護法和寺中陰陽兩位天王,他有聽聞,據說也是各有奇修。除去這幾位,其他那些所謂高手,到底有多大道行,他都沒數。而自己帶的那些人只有少數在寺中,大部分都被識寶靈童他們帶到歸界山搜尋魯一棄去了。特別是他從各地堂口調來的那些高手,其中倒是有好多非同一般的人物,卻也被拉著一起在歸界山那邊沒能過來。現在魯一棄明顯是有什麼依仗在手,明敞兒跟自己叫板了,自己怎麼能不作更穩妥的打算呢?
如果說魯一棄在此地出現是在朱瑱命意料之中的話,那麼他這麼快就明著叫板卻是朱瑱命怎麼都沒想到的。望著窗外一片黑暗,朱瑱命一直沒有完全平定的心境又一次翻騰起來。可以肯定的是,魯一棄讓據巔堂的人傳來口訊是有用意的,而且在自己完全控制的地界下還這樣肆無忌憚,說明他有很可靠很強力的依仗。這依仗是什麼,就憑墨家那些個人手?無從而知。另外還有一個可以肯定的事,這寺廟中魯一棄肯定是沒進來過,也就是說他還沒對天梯山近距離觀察過。憑左嶺半步崖那樣的位置就能斷定寶構所在?這也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
想到這裏,朱瑱命趕緊叫住大護法:「等等,趕緊傳我的話,讓寺中高手只在關鍵部位留少許幾個,其他人讓他們出去寺廟,巡查各處。特別是我帶來的那些人,他們都認得正主兒,一定要去。讓寺外據巔堂的手下再往外圍撒。見到對家人都不必動手,死盯住了就是。」
藏地與中原相比,日頭亮得晚,落得也晚。但此地的天只要黑下來了,那就特別的黑,像天梯山這樣一座大山在面前,都模糊得幾乎看不見。但金頂寺在這樣的黑夜中卻顯得格外清楚耀眼,因為天黑之後,它的各處都燃起大盆的酥油燈,另外還有好多部位的柴缸中點起了大堆的柴火,而且是徹夜不滅。
「就你看出的那些坎扣,如果憑你手段拆解,從寺廟口到達天梯山腳下大概需要多長時間。」魯一棄話才停住就又補上一句,「我是說保證你在無人攻擊打攪的情況下。」
「你們可以回去了。」魯一棄面對那些一臉錯愕的據巔堂手下說道。他很平靜地話語卻帶著一種無形的氣勢,讓人絲毫不敢拂其鋒的氣勢。
「強破的話應該可以節省半個多時辰。」巴魯又一次插口而言。這巴魯是墨門留守此處的後人,常年會到寺中去拜祀,所以對寺廟中的坎扣查看得比劉只手要多要細。而且他們的坎扣技法也已經有了很大的變異。而對人命為大、博愛這些墨家觀點也遠沒有中原正宗繼承得那麼謹慎了。
「你這幾個人中不包括我,也不包括他。」魯一棄說的同時用殘手臂指了下炎化雷。「他是你們不信任的,而我是你們要保護的。」
「看出一些坎扣,但布局卻非我所長,就連這『貔貅尋食』的布局也是在你指點下才看出。」
所以魯一棄拋棄了各種僥倖,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全身心地去感知,然後拼卻性命去完成要做的事情。朱瑱命已經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他只有自己去尋找機會、創造機會。
「就我看出的那些,我能在兩個時辰中解開。可是怕就怕還有我沒看出的坎扣,或者這些看出的會有更深一步的變化。」劉只手不是謙虛,從朱家得天下后,他們網羅天下高人奇士,再結合朱家祖訓中的機理,實際殺伐的坎扣之功早就遠勝過墨家和魯家。
就在此時,山下金頂寺中突然有了變化,那些照耀得亮堂堂的燈火相繼熄滅了。花光一片的金頂寺一下沒入到黑暗之中。反是寺外那些店鋪住家中還有大片爍爍燈火。
「那是連珠火號,朱家急傳遠信兒用的。」炎化雷見第一支連珠火號升空后說道。「傳送方向主要是往東面而去,大概是要招來歸界山一帶的人馬。」
魯一棄也看到了,據巔堂手下發第一支火號時他已然從另一個虛幻的世界中脫身而出。正好看到了尚未熄滅的火號,也正好聽到炎化雷的解釋。信號是傳向歸界山的,不知道見到這信號后,那天葬師和直角人形的白玉千織女會不會來。如果真將他們一起招來的話,那麼就算是穆天歸、易穴脈也及時趕來,此趟啟寶成功的希望依舊渺茫。
「可就憑我們這幾個人,根本無法與他們對仗。」巴魯說。
不過朱瑱命能肯定的是,魯一棄傳來的那句「同啟天寶」絕對是又一個坎局的引子。這個引子是個套頭引,這個局相是就勢局,不管自己是否對他的出現做不做出反應、做出怎樣的反應,自己都已經無可避免地接了一扣,落了下風。魯一棄的下一步打算,完全可以輕鬆地順應自己的反應而進行調整,以便他隨遁或者再落一扣。
見到朱瑱命,大護法先規規整整地合掌為禮,然後向朱瑱命回復外面布置的情況:「按門長吩咐,寺內外所有明火光亮之物盡皆滅了。寺內各處坎扣盡數啟了,各重要關節口子都安排高手守護。獸苑中的大娃子(兇猛大獸子的代稱)也都散放出來,獸姬娘娘親自守著寺後天梯處。而活佛也親自到了山腳佛亭,誰要登攀天梯山必須經過他處。」
而接下來山下情形的變化,讓魯一棄知道自己心中擬定的計劃可以稍稍改變一下,變得更合理更可行。
「是。這就去辦。」大護法聽到朱瑱命吩咐后躬身答道。「門長還有其他令信嗎?」
正在朱瑱命思緒起伏之時,房門口紅袍一閃,是活佛手下大護法。這大護法滿月臉垂肩耳,是個很有佛相的喇嘛。
「回去后告訴你們頂上(最高的首領)知道,就說般門魯一棄到了,邀你頂上同啟寶構。」
「這才剛剛開始。」魯一棄淡然言道。
「這樣,你讓據巔堂放連珠火號招歸界山人馬回調。」這應該是最實際也是速度最快地一條方案。
連珠火號是一種朱家綜合各家所長做出的夜用火信,它的亮度高,持空時間長。而它的傳信方式則類似於烽火台。據巔堂在藏地的人手、暗點分佈極廣,第一個火信發出后,後面暗點、關卡的人見到后再發火信,如此連續而去,讓所有看到信號的人馬都往這邊趕來。而且這種火信下沿的也許不止一個暗點關卡,最終甚至會延續到整個據巔堂的勢力範圍,所以不到最緊急的情況是不會使用的。
無聲豪吼壯胸膽,魂游霞霓方知到天涯。
「沒了,你去吧。」朱瑱命說完,大護法便回身而去。
魯一棄的布置很簡單,他讓養鬼婢往東趕出兩里,燃起一個大堆的篝火。讓胖妮兒趕趕到東側八里處,在養鬼婢篝火燃起后一炷香的時間后,再燃一堆篝火。讓摩巴魯到東側十五里處,在胖妮兒燃起篝火后的一炷香時間后再燃一堆篝火。而劉只手和墨家其他幾人同樣如此,只是燃起篝火的方位是往西面走。
於是魯一棄清楚自己必須動手了,他把朱瑱命逼到一個斷位上,朱瑱命也將他逼到凌絕處。在剛才那又一番感覺之後,他心中的計劃已逐漸成形。但這計劃卻是來得倉促,特別是面對朱瑱命周密的安排,和快速從歸界山往回調動人馬的穩紮安排。逼得魯一棄必須如此冒險而行。要是拖過了明天,自己能不能保命都是個難題。
劉只手雖然是貫走江湖,形形色色的人見過無數,可也無法理解和適應魯一棄的這種說話方式:「你是說讓我們這就與他們拼一把。」
「東面活佛府邸後面的那幾個院落卻是無人到過,不知是排什麼用場的處所。我去寺中轉過多次,似乎也沒有見到有通到那裡的道路。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是有暗道相通,要麼是從活佛府邸中有什麼單道相連。」
「火光燃起后,你們就盡量快速地躲藏,最好是遠離此地。只要不被對家捉住就行。如果在這之前你被對家套鎖子了,也盡量不要說出我剛才的計劃。」魯一棄說話的口氣彷彿肯定是有什麼人會被對家捉拿住。
也難怪,有時候朱瑱命真弄不清魯一棄是個天才還是個鬼才,他所做之事都是正反之極。不是正常人的思維套路,也不是江湖人的思維套路。面對這樣一個對手真的感到有些心力不足。是自己老了?還是思度落趟了?抑或根本就是自己沒法適應這樣的出招路數。的確,在自己記憶中,局面的控制、坎扣的拿捏以及生殺的決斷都是從開始時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別人只有回應的資格。可與魯一棄的數次交鋒中,一切都是在魯一棄的掌握中。自己只是一個防禦者、接招者,而且最讓自己心中不安的是,自己至今都無法摸清對方蘊藏的能力和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