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客》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五章 聖徒的幾日游(上)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五章 聖徒的幾日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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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意外,身邊這個聯邦人在被榨乾所有價值之後,便會被酷刑處死,除非他同意叛逃。對於這一點,他絕對沒有任何同情的想法,只是有些好奇許樂此刻的表現。
聯邦方面曾經嘗試取得這種孩子氣爭執的勝利,然而最嚴苛的野生動物保護法和在公共場合總喜歡戴鐵面具的HTD局官員,阻止了聯邦人種植桑樹,再用溫水去烹煮那些幼蟲織出來的白色絲團的企圖……
目光落處,桑樹葉隨風輕揚,似乎不用耳朵,只用視覺都能聽到那些沙沙的聲音。沙沙,沙沙,桑葉被風吹是這個聲音,被蠶兒啃食也是這個聲音……帝國身份最尊貴的年輕人,萬古不變的冷漠臉頰上,忽然顯出一絲溫柔的笑容,似乎想到了某些有趣的童年回憶。
紅薔薇號暫時休整,懷草詩像遊客般隱於離阪星,而不急於回到天京星,是因為帝國政局最近這些天隱隱間有潛浪翻湧,他需要身處局外,替父皇將事態看的清楚些,並且身為當事人的自己,遲一天回天京星,對於父皇處置局勢,想必也會有所幫助。
桑樹和某種依伴而生的蛾類昆蟲幼蟲,本來就是這顆星球除了自然風光和各州新建大學之外最著名的特產。很多年前,這些蛾類昆蟲幼蟲吐出的絲所織就成的布料,成為了帝國貴族們最熱愛的奢侈品。很奇妙的是,除了離阪星之外,帝國無數行星竟找不到完全適合那種嬌嫩小幼蟲喜愛的環境。
除了他們身周四條街區內上百名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這些負責秘密安保工作的軍人們,沉著臉,關注著這二人的一舉一動,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的風吹草動。
懷草詩冷冷用餘光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然而眼眸里閃過一絲異色。
許樂咳嗽了兩聲,專註而驚喜地望著面前的桑樹海,他此時與懷草詩並排而站,完全沒有死囚的自覺,更沒有注意到四周便衣軍人眼中的憤怒。
「罪惡?我不是道德完人,我小時候也偷窺過女警察的裙底,可要說到罪惡,只有某些我無意殺死的無辜者會讓我有這種認知,可……」許樂回答道:「絕對不包括帝國人。」
許樂走在那名年輕帝國軍官的身後,沉默地行走,觀察著四周的環境,想不明白帝國人在想什麼,那便不要再想,他最優秀的能力本就是把複雜的事情簡單化。
這兩名年輕遊客,看起來並不像是相攜出遊的知交好友,因為當其中一人難受的咳嗽不停,眯著的眼睛掙出眼淚來時,另一個根本沒有關切之意,依舊冷漠前行,微眯著的眼眸里寒意十足。
帝國憑藉此項走私,從百慕大和聯邦上層攫取了大量的財富,雖然這些財富遠不足以抵消帝國軍費之萬一,但或許是基於某種情緒上的孩子氣考慮——我們有的,你們沒有,你們必須等著我們提供,於是我們比你們優越——帝國皇室一直縱容甚至是大力支持著絲綢走私。
很奇怪,從紅薔薇皇家飛船來到這顆陌生的帝國星球,他依然沒有死,也沒有被投入不見天日的黑牢之中,反而……暫時脫離了令人生不如死的殘酷水刑,開始跟著那名年輕的帝國軍官,在這顆美麗的星球上不停地賞看風光。
許樂覺得肺里全部是滾燙的煙霧,嗓子里全是燒紅了的石礫,咳嗽的異常辛苦,非常難受,半蹲在地上急促呼吸了很長時間,才終於平息了胸腹處的痛楚,勉力地站了起來。
「我很想知道,如果你真的是聖徒的話,會不會因為內心的道德觀,而感到慚愧或者羞恥,會不會在死之前認識到自己的罪惡。」懷草詩緩緩走前幾步,然後在土丘上轉身,居高臨下望著他。
離阪,帝國龐大疆域中一個本不起眼的三級行政星球,因為幾年前來自天京星的兩道詔令而逐漸變得與眾不同。帝國旅遊特別區的設立,財政部誇張的大投入,無數貴族與富商們前來湊興,再加上陛下嚴厲推行的跨種族教育試點,讓這顆星球變成了帝國民眾茶餘飯後議論的中心。
聯邦科學院也曾經嘗試使用生物方法進行重組,然而沒有憲章局生物蛋白方面的技術支持,他們發現這種嘗試需要花費大量金錢,於是只好終止計劃,繼續購買從百慕大走私過來的絲綢內衣,絲綢錦被,絲綢胸罩,絲綢胸墊……一切絲綢所做的藏在私隱處的東西。
很短暫的數日內,他站在飛船上俯瞰了西半球壯觀的赤凌,那些高近百米像鮮血一般濃郁的海浪,把那顆堅硬的心拍的盪起落下;他戴著帝國軍方專用的呼吸器,身處松果嶺漫天的霧障,艱難地攀爬整整一夜,方始破開雲霧,站在嶺上看到第一抹晨光,濕涼的朝露潤得他辣痛的肺稍感舒爽;他還曾背縛小型噴氣設備,像自然的鳥兒般,飛舞于奇崛不可言的黃石礬衝天石峰群中……
懷草詩面無表情,忽然發問:「你看我帝國風光如何?」
前方公路轉彎處,一個穿綢衣的老闆模樣人物,正居高臨下與一個農民說話,之所以居高臨下,是因為那個腋下夾著盒子的農民說著說著身體越佝越低,竟似要跪下。
能成為旅遊特別區,替皇帝陛下理直氣壯分割貴族們的財富,離阪星自然擁有足夠優美的風光,無論是西半球壯觀的赤凌,松果嶺漫天的霧障,黃石礬數萬根刺向天穹的石峰,都是難得一見的美景,充分證明著大自然如鬼神一般的雕刻本領。
笑容漸斂,懷草詩只允許回憶偶爾湧入腦海,偶爾因春秋四季而感觸,便要馬上恢復絕對的冷靜。
一片茫茫綠色蒼茫桑海之前,懷草詩停下腳步,像老人般緩緩將手負到身後,臉頰微仰,眯著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
……
戰火連綿數十年,帝國俘獲過不少聯邦軍人,甚至是高級軍官,那些明知必死的聯邦軍人,有慷慨激昂痛罵帝國皇帝的,有怯懦哭泣跪倒在地求免一死的,有沉默的,也有哈哈大笑偽裝不在意的,卻很少有人能像此人這般,臨死之前,居然真的可以投入到身前的風景之中。
離阪星還有一片最美麗的風光,那就是漫過平坦原野的桑樹群。數萬平方公里的桑樹植被,被人工區隔成無數作業區域,風過桑樹梢沙沙作響動人心魄,靜夜入內則是清幽無盡。
他撫了撫像被槍尖割破的胸口,搖頭吐了口氣,站起身來,望著已經離開十幾米遠的那名帝國年輕軍官,伸出雙手用力地搓揉有些僵硬的臉龐,直至揉出几絲滿不在乎的笑容,才大步追了上去。
異常昂貴的絲綢,伴隨著宇宙間的某次大衝撞,進入了聯邦。幾十年來,唯一有資格與皇家特種機甲戰士冒險偷渡,進入百慕大的貨物,就是絲綢。
「我查過你的詳細資料,你似乎是個道德完人,聖徒一樣的存在。」懷草詩微諷說道:「不用急著否認,你們政府本就是按照聖徒在打造你。」
「很美麗,很壯觀。」許樂誠實回答道。
前邰氏皇朝時期,囚犯死前總會吃頓好的,喝頓飽的,如今身處帝國,雖然同樣都是帝制社會,可許樂並不認為這些是自己死前的福利,那太荒謬。
右手的餐館后牆有一條黑狗快速跑過,尖利的嘴裏叼著一根憨厚無語的骨頭,黑狗的奔跑很堅決,目的很明確,繞過那個躺在陰影里掀起衣襟檢查下一頓飯的乞丐,跳過半堵破牆,向著郊區的桑林奔去,一路沉默,想必它也明白,若歡喜地叫起來,食物便會掉落。
街頭一個頭髮潦草凌亂的褐發漢子,正抓著一個小女孩兒的手在說什麼,他們大抵是父女,因為都有一對漂亮的天藍色眸子,而且下頜的曲線像是同一個雕刻家刻出來的那般,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發生著爭執,有些破舊的衣衫在大手與小手的揪弄間皺了,破了,小女孩兒哭了。
兩個身材瘦削的年輕遊客,行走在離阪星桑植州南區一條街道上,他們身上穿著的絲綢華服並不特別顯眼,與本地居民一比較,卻很容易曝露遊客的身份,不過這些年離阪星上的遊客太多,這兩個面容過於普通的人,很難引起什麼人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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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個人的身邊,那個無精打採的中年人應該是名軍人,更前方那名遊客還是軍人,身後那輛一直跟了半小時的馬車車夫應該也是軍人,這個看似平靜的街區四周,全部是他們的人。
至於看風景時為什麼要帶著許樂,則是基於很簡單的兩個理由,其中一個是,像許樂這樣的危險人物,只有他親自看管,才不會找到任何逃走的機會。
「雖然真的很不明白,不過還是要謝謝你帶我看了這麼多美麗的景色。」
「試圖侵略我們國度,將這些美好的景緻化為戰火地獄,你身為聯邦軍人,難道不應該感到罪惡?」
他肩上的血洞暫時止血,體內被那名帝國軍官楔進去的古怪力量,還在無時無刻地折磨他,阻止他運行力量修復身體,像一塊緩緩旋轉的巨石,不停地研磨,要把他所有希望研磨粉碎。
他乾脆把自己真當作了一名遊客,難得深入帝國本土,看著這個陌生的世界,聽著街巷裡人們陌生難懂的語言,看著那些令他吃驚的畜力車,隱隱捕捉到為什麼當年大叔說願意在宇宙間流浪,只是還不能清楚地說明這種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