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章
第十四節 憶
宋缺未成名，正是青衣時。
可憐這佛門靜地、禪門寶剎經此一劫，最後不知道會落得怎麼樣的下場？
原本鬱郁的心境一時間為之而一震。
而很快，他就到了瓶頸，尋常的武道修行已經不足以讓他有所突破了，於是，轉戰天下就成為他要面對的抉擇。
寧道奇雙目之間精芒大盛，他感動自己完全被宋缺的刀意鎖住，天地萬物都已經消失不見，所剩下的唯有宋缺斬出的一刀，無論力道、氣勢、刀意都達到了人世間的巔峰。
這就是他的刀，不再是單純的器物，也不再是單純的殺人利器，而是他的刀，他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的刀。
寧道奇雙手夾住了這一刀，傲雪等人只感到那雙手如同天地一般無限地放大，山嶽河澤、草原森林、飛鳥游魚、無數的意象在寧道奇的一雙手上顯露出來，這種玄妙無邊的感覺讓所有人都感到造化的神奇，天地萬物、種種造化衍化都在其中，讓人不由得淚流滿面，身心沉浸在無邊的感動之中。
「道兄道法自然，彷彿天地，但天地若阻宋某，宋某的刀便是要斬破天地，劈開乾坤！」宋缺的聲音漸大，到了最後「乾坤」二字，更是舌綻春雷，聲如悶雷，他此刻心神俱在自己的敵手寧道奇之上，哪裡會顧及其他，這一聲震得傲雪等人心神顫動，血氣翻騰，五人慌忙運功護住心脈，雙目之中俱是有著震撼的神色，只是一聲，只是一聲就讓這些江湖好手生出無可匹敵的感覺。
面對這一刀，寧道奇雙手拂出，那雙如同中年人的大手此刻彷彿是兩條蛟龍一般，隨著兩手的運動，風雲色變，他整個人彷彿就是這一片的天地一般，以天地之力，來接這一刀。
妻子是一個賢淑的大家閨秀，性情賢淑，溫柔體貼，宋缺繼承家主之位，先是操心於抗擊楊堅，後來降隋，有事潛心武道修行，其中不免冷落了妻子，但是她總是默默地在宋缺的身後操勞著宋家的家事，宋家也因為有了這樣的女主人而更加的和洽溫馨。
但是江南承平日後，陳朝有長江天險，不思進取，醉生夢死，於此，江湖之上也是如此風氣，讓當時的宋缺好生失望。
大宗師之流，可謂前無古人，就是後來也應是少有
於他眼中，刀道即為天道，上下求索，天道漫漫，不過是我心一瞬，他一直孜孜不敢倦怠半分，方才略有所得，到了三月之前，與寧道奇靜念禪院一戰，方才突破了那薄薄的一層窗紙。
往事如煙如塵，轉眼間在眼前閃過，半生光陰，或是榮耀、或是寂寞、或是悲傷，都凝聚在心頭，讓他心頭百感交集，心有所感，刀有所動。
蒼天如此之廣博，大抵如此的厚重，若是拘於自己的心境，那麼又談何武道修為？
妻子臨終之時，也是明月當空，只是同一輪明月，再無當初的寧靜之感，凡是無限的悲傷冷漠，宋缺斯時方才發現自己心中所感，無數日夜的攜手已經將兩人感情烙在了兩人的心底之中，到了此時方才發現，只是可惜，已經太遲了。
這是怎麼樣的一刀，所有都無法形容此刻心中的感覺，只是被這一刀震撼著心靈，不管是師妃媗的劍心通明，還是婠婠陰癸絕學天魔大法，還是傲雪與宋師道三人，心神都為之而失守。
當仁義不足以懾服蠻夷，那麼修兵戈以服之。
「道兄之道源於自然，清風明月、花木草魚、淵澤山林無不是道兄，道兄之道可謂順，順天地，方能夠掌天地！」宋缺淡淡地說道，臉上沒有絲毫的惱怒神色，到了他們這樣的境界，早已經是萬物在心，無物凝滯於心。
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嚴格地修鍊著宋缺與宋智，自己無法達到武道的巔峰，那麼就讓我的兒子成為武道巔峰的強者，這就是父親的想法，在這種想法之下，父親自小就很嚴格地督促兩人學武。
以月色洗刀，洗盡刀上血跡。
他遇上了下山的梵青惠，兩人有了一段情緣，也有了兩人的南北之爭，兩人俱是心智堅韌之人，都是無法說服對方，他也因此南歸，斯時，他父親的病情也為他所知道，父親死前握著宋缺的手，因為迴光返照的原因，他雙目炯炯有神，透著無限的熱切，雙手緊緊握著雙宋缺的手，「宋家就交給你了，一同
很多的事情，都是在失去后，方才懂得珍惜，殊不知道再也沒有珍惜的機會了。他孜孜以求刀道，其中不無妻子的原因。
但是到了宗師境界的他，再也無法找到新的天地，之後天下風雲色變，隋朝代周，楊堅篡位，南北一戰將臨。
數十年來，他從不曾踏出嶺南半步，世人莫不以為是因為當初與梵青惠爭執，他有不出嶺南之語，幾十年來，只怕梵青惠常常會以此而沾沾自喜，卻不知道宋缺這些年來，特別是在妻子死後，于嶺南苦修，以求刀道。
走出了當時依然是荒蠻的一方嶺南，踏進了繁華江南，這不同於嶺南偏僻之地的熱土，讓宋缺看到了新的世界，若是他以前不過是井底觀天的青蛙，那麼，現在這隻青蛙已經看到了井外的天地。
這就是宋缺的刀，迥然異於寧道奇的道。
「給我開！」他怒吼一聲，聲如雷動，手中石刀爆發出驚人的刀氣。
刀者，自古便是霸道之兵，宋缺苦修刀道數十年，挑戰天下高手無數，他的一身修為都是在血戰之中修成，他對刀的領悟都在修羅殺道之上領悟而來，所有在他眼前阻礙的東西，他都斬開，當年的霸道岳山如此，如今的寧道奇也會是如此。
「原來我早已經習慣了，因此不曾看到。」
雙手拂出。
刀氣從石刀之上轟然爆發，一道晶瑩剔透的虹光從石刀之上激蕩而出，寧道奇雙手合攏，彷彿是一片天地一般將虹光包裹住，宋缺臉上露出了猙獰之色，他彷彿又到了當年初出茅廬，轉戰天下之時，挑戰當時的天下第一刀的時候……那時候的霸道岳山。
月色迷茫，人影婆娑，一人一刀，踏出了宋家山城，踏出了嶺南，踏上了風起雲湧的江湖路。
那時候的宋缺正年幼，出身宋家的他很早就表現出傑出的天賦與資質，很早就被定為宋家的下一任的家主，而在這之前，他需要的是磨練自己的武道修為。
之後是玉華、師道等子女出生，諸多子女之中，最為被他看重的無異是師道，師道生性良善，資質、悟性都是上上之選，只是胸襟、氣度所限，
自然之道，法師自然，然後自成自然，這就是寧道奇的道。
也就是那一戰，他領悟了自己的刀道，晉身宗師之境，看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新天地，那一戰，他大敗當時天下第一刀霸道岳山，讓霸道心中鬱郁數十年，至今不知道所蹤，也是那一戰，他宋缺天刀之名初顯。
「宋某的刀是從無數血戰之中修鍊而出，宋某當年更是轉戰江湖，刀下英雄血幾可染紅三江之水，宋某的刀可謂是修羅之道，宋某的道也就是宋某得刀，若道兄之道為順，那麼宋某的刀可謂是逆，逆天、逆地、逆轉乾坤。」
他還清楚記得，離開宋家山城的那一夜，他拜見父親，父親並沒有見他，他從房外透過薄薄的窗紙看到父親並不高大的身影，這些年，他苦修武道，從不曾細細地看過自己的父親，雖是隔著窗紙，看得並不仔細，但是他依然看到父親的身形蒼老了很多，歲月如此無情，當年他眼中高大的父親，如今已經慢慢有了老態。
清越刀聲從石刀之上激蕩而出，向著四方傳去，方圓半里之內，所有的生物都被這一陣刀聲驚動，不少的小生物都被這一陣刀聲震斷心脈。
江北英雄，關中豪傑，燕趙高士，宋缺一一挑戰，他的刀道修為日臻成熟，無論是刀法、心境的修為都已經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也是那時候，已有名氣的宋缺挑戰了天下第一刀的霸刀。
他看著宋缺清澈如雲海、流水的雙眼，露出了一絲的笑意，他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看的男子，這一絲笑意更是讓他英俊高貴的臉龐顯得瀟洒無比，若是平日，定然是讓不知道多少閨中仕女、江湖俠女芳心暗許。
斯時，宋缺略有名聲，但也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而那時候，霸刀岳山早已經敗盡中原英雄，刀下不知道多少刀道高手飲恨，贏得赫赫霸刀威名，手中之刀霸道無匹，被譽為霸道，當時的宋缺挑戰岳山，所有人都以為這不過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之後成親生子，傳宗接代。
石刀落下。
……
那時候，他只感到喉間一陣熱血涌動，眼前一陣模糊，恍惚之中，他很用力地說道：
他每天都會花上六個時辰練刀，
一戰成名天下知，無數的人找上門來，希冀擊敗宋缺，揚名立萬，但是無不被宋缺殺敗，其中有天級高手，也有名不副實之輩，但是無論如何，經過了連番的廝殺，他的心境、刀意都到了極高的境界。
對於妻子，他可以說是有著一腔的歉意，待到妻子鬱鬱而終后，他方才發現，原來那抹一直追隨在身邊，讓他早已經習以為常的身影早已經深深地刻烙在他的心上。
這是絕世的一刀。
石刀劈下；
在這之前，所有阻礙我的，我都會用我的刀將他斬開。
靜念禪院之中那些僥倖未死的光頭和尚被這一聲震得心脈盡斷，倒在地上七竅流血而亡。
也是這一刻他繼承宋家的家主之位，在宋智的輔助下，兩兄弟將宋家的實力擴大了很多，然後是整頓嶺南土人部落，整合成軍，抗擊楊堅，屢戰屢勝，最後只是因為天不予我，時不待我，方才臣服南方，成為鎮南公，成為隋朝一方屏障，這確實是宋缺畢生恥辱。
他踏上了北上之徒，一人一刀。
宋家之中，真正能夠交心的不過是他的弟弟宋智。
他也指腹為婚的妻子結合，這是一間很明顯的政治婚姻，他的妻子是嶺南大族，五胡亂華之時南下，一直都堅持著漢人正統，在南方有著強大的影響力，與妻子的結合可以說是很好的結果。
妻子死後，他在宋家城堡之中植下了妻子最喜歡的風竹，睹物思人，此情只堪相憶。
悲喜、苦樂、愛恨、痴纏……諸般的想念感覺紛至沓來，都凝聚在這一刀之上。
這已經不是刀了，而是神、意了，這也是傲雪等人無法形容這一刀的原因。
在他黯然離去的時候，父親方才淡淡地留下一句話，「宋家男兒沒有失敗者，若是不能創出一番名頭，那麼你就不要回來了！」
那一戰，他心無旁騖，精氣神都集中在刀鋒之上，就是那一戰，他感到自己的心神與自己的刀從未曾有過地貼近，刀即是他，他就是刀，天地萬物，出了他的刀外，再無他物。
「孩兒再回來，必定是名動中原，天下聞名之時！」
得刀，然後忘刀，舍刀之外，再無他物。
猶記得磅礴的宋家山城之中，每一夜月色
也因此，宋家對於武功有著很強的執著，宋家的家主需要強橫的震懾力，而宋缺的父親是一個例外，他有著讓人失色的智謀，胸有百萬兵，腦袋之中不知道藏有多少的兵法韜略。
刀，已經是他心靈的寄託了。
而後是挑戰天下英雄，不知道多少的豪傑英雄被他手中的刀殺敗，那柄在街邊鐵匠鋪打造的凡刀也成就了天刀之名，儼然是神兵利器，與他有過交集的高手不知道多少，不少的青年才俊更是數十年後依然是風雲人物，靜齋碧秀心、陰癸祝玉妍、邪王石之軒、魯妙子、明月……
那一年，宋缺青衣年少未成名。
兩兄弟一起修習武道，一起切磋，一起進步，都將自己的寂寞化作了修習武道的動力，唯有如此，心中方才有所寄託。
當年的岳山如此，如今的寧道奇也是如此……
明月如霜，一直陪伴著宋缺的左右。
那雙手接住了宋缺的刀，將宋缺的刀與意都包含其中，沒有一絲的勁氣爆發，也沒有任何好大的聲響，他接住了這一刀。
那時他離開嶺南後半年的光景。
那時候的宋缺很寂寞，宋家的男兒有著自己的宿命，身在高位，早早地就被定下了家主之位，宋家子弟對於這個未來家主，更多的是恭敬，而隨著宋缺刀法日臻成熟，這種恭敬之中很快就多了敬畏。
細流百千皆匯于海，微壤億萬都歸於泰山，方有浩浩造化自然，這就是寧道奇的雙手，將自己融進了整個天地之中。
父親是一個嚴肅嚴格的人，與宋缺不同，他的父親，那一代的宋家家主武功並不出眾，也不過是達到了二流高手的境界而已，宋家世居嶺南，在嶺南素有威信，這些威信是昔年宋家先祖在嶺南用鮮血鋪就而成的，而非是腐儒所說的仁義。
他見識了很多異於嶺南的東西，江南風物，繁華鼎盛，金陵煙粉，醉生夢死，他在江南憑藉著一柄刀，轉戰江南三千里，敗盡英雄豪傑無數。
他依然記得那一夜，同樣的月夜，明月如霜，照在他的刀上，如水。